兔主席：俄烏危機：引入一些大歷史視角（二）_風聞

兔主席 20220227

一、 “民族自決”（national self-determination）與“民族國家”（nation-state）的概念源起

二、 “民族”的源起、民族自決的實操應用

1）民族的源起

2）民族自決在歐洲的應用

3）影響民族自決應用的兩個因素

4）“民族自決”與“民族國家”——短暫的歷史及雙重標準的應用

上文提及，“民族自決”是一個非常好用的政治工具，因為一方面，它有誘人的抽象價值（“真理”、“普適”），另一方面又頗能與現實政治結合（可以滿足現實主義/Realpolitk裏的“權力平衡”的需要，以及提升選舉民主的效率、有效性、合法性等），因此受到廣泛的歡迎，從蘇聯的創始領袖列寧，到參與制定現代歐洲版圖的美國總統威爾遜，都接受民族自決的概念。

但又有必要強調一下，這只是一個歷史非常短暫的現象，人類（即智能人homo sapiens）的歷史很長，早期智人可以追溯到20~30萬年前；人類所謂“文明”（“civilization”）的歷史有大概一萬年；書寫的歷史大概五六千年（也即狹義“歷史”的開始，之前都是所謂的“史前”）。在這樣漫長的歷史裏，大多數人類在大多數時間裏都沒有采用這種政治及社會治理組織形式。遲至幾百年前，人類社會還存在各種跨民族跨種族的超大型政治體（譬如俄羅斯、奧匈、清、奧托曼等帝國），以及廣大的不發達地區（譬如非洲、亞洲及美洲內處在不同發展階段的各種人類社會）——所有這些地方，都不是按照西法利亞體系及民族國家的原則去組織的。

説白了，這種秩序與模式，就是源起於“西方”。在接下來的幾百年裏，西方通過更加發達的物質文明及制度文明，再配以堅船利炮，在全球範圍內推廣這樣的體系與制度。

但哪怕發展到今日，最純粹的“民族國家”及“民族自決”形式，依然只存在於它的搖籃，即歐洲大陸——尤其是西歐和中歐。

5）“民族自決”在若干歷史場景裏“雙重標準”的應用

近代史案例太豐富，就説幾類有代表性的。

i）美洲殖民地的獨立及大批“非民族國家”的構建

前面提到，美國革命最早對形成“民族自決”、“獨立”的概念是有重要推動作用的，是後來“民族國家”的雛形，只不過美國那時還沒有近代歐洲的“民族”概念（迄今，“nation”一詞在美國的語境下指的就是指印第安人部族）。所以，美國革命所獨立出來的其實是一方土地上的人們（a “People”）而不是一個民族——他們是在北美的定居者、殖民者、居住者，只希望從英國統治者治下獨立出來。到最後，美國也不是一個“民族國家”（nation-state），它是一個多民族多種族的移民國家，人們是由政治制度、價值及意識形態而非民族綁定在一起的。

類似的案例還有很多，例如廣大的拉美國家，最早且最主要的一波是在19世紀的時，由西班牙及葡萄牙統治中獨立出來的，最終形成了墨西哥、厄瓜多爾、智利、委內瑞拉、哥斯達黎加、尼加拉瓜、多米尼加共和國、玻利維亞、瓜地馬拉、阿根廷、薩爾瓦多、秘魯、哥倫比亞、巴拉圭、烏拉圭、洪都拉斯、巴拿馬等國家。英、美都在這些國家的獨立運動裏推波助瀾（也是遵循“權力平衡”的原則）

這批美洲國家的獨立運動有什麼特點呢？領導獨立運動的都是白人，獨立是為了脱離歐洲帝國的統治，所以在構建國家時，就不是基於“民族國家”原則的。

這些殖民地都有着大量的原住民、歐印混血，還有黑人奴隸。但白人們並不在考慮有色人種的族羣權益。新獨立的國家也並非為了有色人種構建的：他們只是新國家裏的被統治者和勞動力。

説得再直白一點，那時的歐洲人認為，有色人種都是“未開化”（uncivilized）的，根本就配不上“民族自決”的概念。所以，“民族國家”、“民族自決”的原則並不適用於非白人世界。

雙重標準從那時就開始了。

本地民族擺脱白人統治構建民族國家，還要等到20世紀去殖民化（de-colonialization）的一波。

ii）西方帝國還在“未開化”世界裏繼續爭奪殖民地，構建各自的全球帝國

前面講到，歐洲人構建了“民族”意識，並在歐洲的本土建立民族國家，實現民族自決。同時，這些國家在歐洲的土地上還要依照“西法利亞體系”維持彼此的外交關係。

但在海外，那就是另一套標準了——這是廣大的“未開化”的野蠻的世界。那個時代的歐洲人還信奉種族主義，認為有色人種是低等人。白人帶去的是文明。主權國家、民族、獨立這些概念和未開化民族無關。白人們只想爭取更多的殖民地。

以美國為例。美國人在自己的憲法裏，把各種抽象價值與權利寫得非常動聽，但這些權利都只屬於美國白人。到了海外，美國和歐洲人一樣，只想爭取更多的殖民地，所以他們拿下了阿拉斯加、夏威夷（都有原住民），從西班牙人手裏獲得了關島、波多黎各和菲律賓，並且控制了古巴。他們才不會徵求原住民的意見，更不會理會原住民的“民族自決”。他們和歐洲的殖民帝國沒有分別。

19世紀到20世紀初：歐美殖民主義最為瘋狂的年代。在整個19世紀，一邊雖有拉美白人殖民者在拉美推動的獨立與自治，另一邊，則是歐美列強在亞洲、非洲更加瘋狂地尋求政治影響及拼搶殖民地。

其中最為瘋狂、赤裸裸的殖民侵略發生在非洲，史稱“Scramble for Africa”（瓜分非洲）——七個西歐強國在短時間內（1881~1914年）瓜分了整個非洲。在1870年以前，非洲只有10%的領土為歐洲勢力所控制。到1914年，已經有90%的領土為歐洲控制。

      

大英帝國與俄羅斯帝國在整個19世紀至20世紀初進行了所謂的“The Great Game”（大博弈），用軍事、外交、經濟等手段競爭在中亞及南亞的政治影響力。這個歷史博弈給中亞、南亞、中東的未來留下了深遠影響。

中國在19世紀開始感受到西方帝國主義的殖民侵略狂潮。英國人發動了第一次鴉片戰爭，將香港佔為殖民地，一舉改變了中國整個近現代史歷史，影響直至今天。在列強爭奪下，中國一度淪為半殖民地社會。

在這個歷史過程中，歐洲人有對“未開化”的“有色人種”世界考慮過國家的主權與領土、“民族自決”這些概念麼？有詢問過原住民的意見麼？當然沒有。他們根本不把原住民放在眼裏。在他們看來，地球上廣大的人口、土地和資源，都是他們侵略、博弈、操弄的對象和棋子。那時，帝國主義是一個國家擴張發展的模式，戰爭和武力也都是可被接受的“合法”手段。

iii）“民族自決”被作為分裂中國的工具

回看近代，會發現“民族自決”往往是用來瓦解和分裂中國的工具——因為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帝國，在帝國的邊陲地帶，有許多這樣的機會。在20世紀，有兩個著名案例。

一是日本操弄建立的偽滿州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日本在東亞發展成為一支強大的力量，他們希望效仿歐洲列強，在海外建立龐大的殖民地，作為帝國的基礎。他們也學會了西方的套路，聲稱東北是滿族人的歷史聚居地，要本着“民族自決”的原則建立滿洲國，將這片土地從中國獨立出去。實際上，東北的大部分居民都是漢人，他們也不希望從中國獨立出去。所謂的滿洲獨立與滿族自決，只是日本分裂和侵略中國的手段。

二是迄今有實質影響的，即外蒙古的獨立。辛亥革命以後，在俄國的慫恿下，外蒙宣佈脱離清朝獨立，建立“大蒙古國”。儘管中國不承認其獨立地位，但在未來大多數時間裏，外蒙是受到俄羅斯及後續蘇聯的影響與控制的，具有實質的獨立地位。往後，蘇聯一直希望維持外蒙的獨立地位，將其作為與中國之間的屏障和緩衝地帶。1945年雅爾塔會議上，美國提請蘇聯出兵進攻中國境內的日本軍，蘇聯就提出條件，要維持外蒙的獨立地位。二戰結束後的1945年10月，在蘇聯的壓力與要求下，外蒙進行了公投，98%的選民支持獨立。中國國民政府及後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也都先後承認了其獨立地位。支持外蒙獨立的表面原因，也是“自治”原則。所幸當時沒有把內蒙、新疆、東北（蘇聯承認了滿洲國）也按照這樣的方式被“解決”掉。

把“自決”作為分裂中國的手段，一直延續到今天。如果中國沒有變得強大，那麼周邊列強會繼續用這個原則支持鼓動將中國的邊陲少數民族地，甚至漢人居住地（香港、台灣等）全部分裂出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