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這個充滿規訓的環境裏,廁所也許是最自由的法外之地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9515-2022-03-01 07:47
來源:一席
趙延斌,藝術家。
我們好像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躲着和等着,等一個好消息,等光來。
我和我們
2021.12.18 北京
大家好,我叫趙延斌,朋友向別人介紹我時常説他就是那個畫大廁所的人,因為這件作品是我最重要的一件代表作。那麼這張畫長什麼樣呢?來,我帶大家參觀一下我的廁所。

不加前期資料收集和畫草圖,《大廁所》一共畫了8個月左右,畫中有900多人,其中男廁所445人,女廁所503人。這樣的廁所在今天依然存在,尤其是在我老家縣城還挺常見的。
我們先看看男廁所。

再看看女廁所。

這件作品有多大呢,我們以人為參照來看一下。

作品尺寸雖然很大,但是裏面的細節很豐富。我們以鉛筆為參照來看一下細節,裏面的小黑點畫的是蒼蠅。

看到這兒可能有人會好奇,我身上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畫個廁所?畫它有什麼意義呢?接下來我跟大家介紹一下我的成長經歷和創作經歷。
01
我出生在河南省新野縣,從小就開始學畫畫,其實一開始我並不喜歡。當時家裏太忙了,顧不上管我,那會兒畫班收費特別低,有點像託兒所,所以在寒暑假時父母就把我送了進去。

當時畫班的樣子跟這張畫很像。

在畫班的第一年我特別調皮,經常爬高上低,也總欺負同學,所以第二年去的時候,老師就不願意要我了。然後我媽跟老師求情,並承諾如果我再搗亂就把我帶走,我才繼續待下去。

那年我上初一了,可能是青春期的緣故,我知道害羞了,於是能坐得住好好學,也不欺負同學了。當時我有一個師兄考上了中央美術學院附中,我的啓蒙老師趙國安先生覺得我挺有天賦的,畫得不錯,於是重點培養我,然後我成為了縣城第二個考上附中的人。

在附中的四年學的東西很豐富,但主要還是傳統的造型基本功訓練,素描、色彩和速寫。

我很順利地考上了中央美院,大一的造型基礎課是不分專業的,學習的內容和高中時差不多,所以這時我已經感到有些無聊和厭倦了。到大二我們開始分專業,當時有一個工作室開放日,我被實驗藝術吸引了,因為展出的作品全是我經驗之外的東西。
比如一個景觀微縮,它整體也就雙手張開這麼大,但是裏面的細節非常真實,一個小拇指甲蓋大小的音箱會響,同樣大小的燈還可以亮。這對當時的我來説非常震撼,覺得太有意思了,原來藝術還可以這樣。圖片中是我大學時的景觀微縮作業。

實驗藝術是一個比較年輕的專業,當時很多人不知道它是做什麼的,選的人不太多。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但我知道我不要什麼,於是充滿期待地很堅定地選擇了實驗藝術。
我們的第一堂課是《中國公眾家庭審美調查》,課程內容是通過採訪、錄音、拍照等記錄一個家庭的陳列擺設,然後自己編輯排版、打印、手工縫製一本書。當時我不太理解,很疑惑,怎麼不畫畫了突然搞田野調查,不知道為什麼要學這個。

當所有同學的作業擺在一起時,我發現不同地域的家庭審美非常相似,從中好像看到了一個時代的審美。後來我才明白這個課程是以家庭小單元的審美和精神生活為切口,來窺探整個時代的審美。
實驗藝術專業的課程非常豐富,感覺什麼都學了,但好像又什麼都不會。後來才理解,學校教的是思維方式和工作方法,讓我學會自我表達,而不是掌握一門技術。
很快我們要畢業了,要寫畢業論文。我一開始不知道寫什麼,當時班裏有個同學的畢業論文寫的是如何罵人,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罵人的方式都不一樣。
我當時覺得這個太有意思了,受到了啓發,我就想那我寫一個給人起外號的吧。老師説這不就是惡作劇嗎?所以在老師的指導下,我把畢業論文的方向定為了學生時代的惡作劇。

這是我的畢業創作《明天照常上課》,它是在畢業論文的基礎上產生的。

做畢業創作時,一開始其實也不知道做什麼,因為一直是學校給你一個課程,照着給好的方向去做,突然有了自由,大腦其實一片空白。上學期間我一直在校外的美術培訓班當老師,所以畫畫從來沒丟過,是我最擅長的技能。於是鄔建安老師就建議我把學生時代的惡作劇故事畫出來。
畢業論文提供了詳實的故事素材,印象中發生在教室的故事最多,這樣我就有了大概輪廓,找到了方向。
從左到右我們可以看到窗户外面的景色發生了變化,因為我把春夏秋冬四季都畫了進去,1.5個窗户對應一個季節,窗外的景色和窗內學生的服飾以及發生的故事,在季節上是相統一的。

這麼大的教室需要有支撐才行,所以我畫了5個柱子,然後把名人名言掛了上去。房間太大需要透氣,所以參考了工廠和教堂的窗户和排風扇。我們從左往右看排風扇也不一樣,春天風比較大,所以它轉得比較厲害。到了夏天雨水比較多,所以它生鏽了。
小時候四五十人的教室坐了120多人,一到夏天全是人肉味,我想誇張這種感受,想象着從上往下俯視它可能像一個工廠或者一個大市場。從左往右學生的校服和紅領巾越來越少,也越坐越亂。

我們從前面來看一下細節。教室門口站了幾個小孩,他們遲到了在罰站。

為什麼遲到呢?仔細看的話,你會發現最右側小孩的書包裏有一隻小鳥和彈弓。還有個老師在窗外巡查。

講台前的老師拿着尺子,像一把槍一樣指着一個同學。

這個同學正在扔紙球,他旁邊的同學打着點滴還在上課,可能是個學霸。

再往右邊有個同學戴着口罩,地上有很多衞生紙,可能是被剛剛那個同學給傳染了。

坐在前排的不一定就是好學生,他非常筆直地坐着,但其實是在看少女漫畫,桌子上還有彈弓和粉筆頭。

這個經歷我小時候也有,我的文化課不太好,在後面坐着。我媽就給老師送禮,我成了關係户,就坐在了這個位置上。在老師眼皮子底下其實很安全。我們仔細看粉筆盒上有一隻小烏龜,我把簽名、作品名字、創作時間都寫在了通知單上。
這個小孩手裏拿着一條假蛇,把前面那個女生嚇得一邊哭一邊跑着要去報告老師。再前面這個小孩把腳伸出來,準備把她絆倒來阻止她。

這個小孩畫的是我自己,我是畫中唯一一個看向畫外的人。我小時候比較調皮,所以身上有很多疤。

上面還有一個很胖的同學,她太胖了,所以一個屁股坐兩個椅子。她的桌子上還有塗鴉,寫着“趙延斌好帥啊”。

這個同學在腳上拴了一個小鏡子,把腳伸到睡着的女生的裙子下面偷看她的內褲。

惡作劇其實是有邊界的,大家在做惡作劇的時候一定要在合理的範圍內,否則過了界可能就會成為犯罪。
我們再從後面來看一下細節。這個小孩在扔飛機,他後邊的小孩覺得他扔得很好,想問他怎麼疊的。同桌把他褲子扒了,後邊兩個女生被嚇了一跳,趕緊捂上眼睛。

有一個同學一邊看黃書一邊手淫,還有一個小孩在抽煙。

教室後面有一些小孩現在要逃課了。

我們仔細看,自行車下面有一個圖釘,這可能是老師的自行車,當他推車的時候車胎就要被扎爆了。

可能有人會好奇,我是怎麼想到和畫出這麼多不重樣的故事的。在畫之前我做了調查問卷,我有很多朋友在畫室代課,我請他們幫忙,請學生寫出一些在學校裏的惡作劇故事。

這是我收集上來的故事,有人在老師茶壺裏撒尿,還有人解開前排女生脖子上的內衣帶。

我採訪了大概300個人,總共收集了800多個故事。

然後我將這些故事整理分類。

比如以讓人摔倒為目的的惡作劇。第一個是用手拽凳子,第二個是用繩拉,第三個是用腳勾,最後一個是把同學的鞋帶綁在桌子腿上,他睡着了,當他醒來可能就摔倒了。




▲ 左右滑動查看圖片
開始畫之前我畫了很多草圖,一開始畫的是帶明暗的。

但是因為當時時間有限,要畫不完了,所以我改成了勾線填色。

它在草圖當中是黃色區域這麼大。

睡覺的姿勢也有很多。

我還收集了很多名人名言素材,比如“終身努力,便成天才”變成了“終身努力大便”,還有“茅以升”改成了“茅醫生”,還把他的眼鏡畫成了墨鏡。

出現在畫中的五個名人名言是我覺得最難忘和從小覺得有點奇怪的,比如老外説成語的貝多芬,還有少年太老成的賴寧,還把“哥白尼”塗成了“哥”。

其實創作的過程並不是一帆風順,我日夜不停地畫了一個月左右,晚上跟同學在教室吃火鍋慶祝一下,結果水蒸氣太大,我的紙皺成了大波浪。我吃完飯之後想再畫一會,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傻了,然後哭了。

後來在老師的鼓勵下,我買了紙繃了板從頭再來。我畫這張畫的時候在學校裏很出名,不是因為我畫得好,而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我畫不完了。我去食堂吃飯的時候不止一個同學説過我,你都畫不完了還來吃飯!
所以當時很多關係好的關係不好的同學都過來幫忙,比如左下角的這個朋友叫李愷強,他當時逼着我回去睡覺,替我通宵。因為第二天來幫忙畫畫的人很多,我需要頭腦清醒告訴大家畫什麼,這樣才能24個小時工作起來。這件作品能順利完成要非常感謝鄔建安老師的辛勤教導,以及王圖南、小菊、張文品等好友的幫助。

展覽的時候我把桌椅和收集的素材都放到了現場。

我的作品可能是現場最受歡迎的。一個原因是有椅子可以休息,尤其是保安特別喜歡待在我這裏,所以我的作品可能也是全場最安全的作品。

還有一個原因是我的作品比較容易看懂,這也是我所希望的。我認為作品要先有意思再有意義,講故事而不是講道理。
提示:請橫屏觀看《明天照常上課》

02
通過這件作品我確立了自己的藝術語言和工作方法,在此基礎上我完成了《大廁所》。

我為什麼會想到畫《大廁所》呢?畢業創作教檢時,呂勝中先生看到我的畫説,惡作劇可以發生在很多地方,比如食堂、澡堂、廁所,可能比教室裏更有意思。當時我的畢業創作已經畫了一半多了,於是我先把呂老師這句話記了下來,後來這句話總在我的腦海中響起,我就開始收集素材並思考其背後的價值。
我們從這幅畫的前面開始看一下。有一羣小孩在打水仗,拿着水槍、水桶和水盆,還有喝了一大口水對着人吐的。有一個小孩拉肚子,正從外面衝進來。

地漏爛了一個洞,有很多老鼠跑了出來,一羣小孩拿着墩布和掃把追着打。有幾個小孩在撒尿,他們轉過身來用尿來澆老鼠。上邊窗户爛了個洞,有很多小鳥飛了進來。

從左往右看,左邊有一羣小孩在往礦泉水瓶裏撒尿,還有玩火的,可能考完試了就把書和作業都燒了烤紅薯。

廁所裏也有春夏秋冬,冬天快過年了,大家都有炮,有人就用炮來炸屎。右側穿紫色衣服的小孩口袋裏有炮掉落下來,所以應該是他炸的。

廁所裏也有一些比較尷尬的時候。這個小孩可能課文沒有背出來,在廁所碰到老師被教育了一頓。

有學生在偷看老師上廁所,大家注意右側兩個小孩的眼神。

有人暈倒了。

這是廁所裏打羣架。在廁所裏打架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他們會充分利用環境和道具,比如把頭往尿池裏摁,還有人在手上套一個塑料袋抓了一把屎往別人臉上抹,眼鏡都飛到尿池子裏了。

有一個小孩報告了老師這邊有人打架,老師歲數太大跑不動了,扶着牆喘氣,還來了兩個保安。保安前邊兩個小孩是雙胞胎,左邊還有兩個小孩在比大小。

有人把老師的自行車搬到了廁所裏,往上面撒尿來報復他。右下角有三個小孩在鬥蛆,這個蛆是廁所裏的蛆,就是那三個小白點。他們在用嘴吹,然後看哪一隻跑得快。

這裏還有一個我自己的專用坑。

廁所裏也有少數羣體,比如這個小孩腿受傷了;

還有被燒傷的;

胳膊截肢的;

還有一個拾荒老人。

這邊有人在偷看女廁所。

那我們來看女廁所什麼樣。有一羣小孩把一個特別瘦小的小男孩推進了女廁所,正在打掃衞生的值日生和正在洗頭髮的女生嚇了一大跳。

有一羣女生要參加學校的演出,在廁所裏化妝換衣服,最左側這個女生可能沒被選中,所以她抱着所有人的衣服。

年輕老師帶着小孩上廁所。

這個老師放了個屁。

從左往右看,左邊是男廁所扔過來的炮,把女生們嚇了一跳。

有個女生在指着對面大罵。

有人在補作業。

還有賣東西的。

還有過生日的。

這邊有個女生掉到坑裏了。

有女生穿連體裙,上廁所很麻煩,幾乎要把衣服都脱掉。

廁所裏有積水,有個小孩疊了一隻小船漂在水上。

這是女廁所裏的校園霸凌。女生打架可能跟男生不太一樣,她們更多在於人格上的羞辱,所以她們在扒她的衣服。

女廁所裏也有少數羣體。這個女生可能得了病頭髮都掉了,有個女生把她假髮給摘掉了。

左邊兩個是同性戀。左下角有個拾荒老人,她把廁所裏的一個坑位當成了倉庫,她的狗在扒拉衞生巾。中間有幾個人在抽煙,還有兩個女生在模仿異性。

這是《大廁所》展覽現場的樣子,其實當時我想在現場的地上鋪滿衞生紙和衞生巾,再埋上一根尿管來模擬廁所的環境,因為我們小時候就是在這種臭得辣眼睛的環境裏上廁所的。

牆上是我收集來的故事素材,畫中的故事就是根據這些文字素材來畫的。文字是發散性思維,每個人看文字時腦海中的畫面可能都不一樣,所以我把它擺在了畫旁邊。

我特別收集了很多女廁所的素材,因為我希望男女廁所看起來非常真實,讓觀眾看作品的時候判斷不出來創作者的性別。

收集素材時有一個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回答,有個小孩説廁所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因為這兒最自由了,學校裏不讓乾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在廁所完成。
這句話讓我覺得畫廁所還挺有價值的,廁所是日常剛需之地,但也最容易被忽視,大人如廁是生理需求,小孩如廁除了生理需求之外還有心理上的宣泄。在學校這個充滿規訓的環境裏,廁所也許是最自由的法外之地。
後來有朋友告訴我《大廁所》在微博上火了,評論區已經失控了。然後我去看了一下,我覺得特別有意思,有人在誇我,有人在罵我,這種討論讓我意識到《大廁所》的價值還在生長。
大廁所、大教室正在消失,我想記錄它們。80後90初趕上了生育高峯的尾巴,記憶裏中小學特別熱鬧,後來獨生子女政策的頒佈,意味着大廁所大教室的時代過去了,它是我們這一代人共有的經歷和集體記憶。
提示:請橫屏參觀廁所


03
有人好奇這麼大的畫是在哪裏畫的,其實我剛畢業時沒有特別大的空間,我租了一個特別小的次卧在裏邊生活和創作,作品的尺寸完全由房間大小決定。

剛畢業的時候有畫廊找到我邀請我參加展覽,當時我其實沒有其他作品,也不知道該畫什麼。畢業創作剩了一些素材,我就用這些素材畫了三張小畫,沒想到很順利地都賣了。

然後畫廊要給我舉辦雙個展,於是我辭掉了畫室代課的工作開始專職畫畫。在展覽現場有朋友送了我兩束花,還是西藍花。

我把這束花畫成了一棵特別大的植物,我很享受很開心地趴在上面是因為下面有我的朋友在扶持,他們是我的根。

這件作品叫《紙飛機》,我畢業那年霧霾很嚴重,我就畫了這樣一張畫,扔飛機象徵着某種希望。

讀書的時候特別想早點畢業,想離開學校看看世界是什麼樣的,但畢業之後我一直在一個小房間裏畫畫,我對這種生活很失望。

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排隊背書的場景,有一面特別大的瓷磚牆,上面寫着“胸懷祖國 放眼世界”,所以我畫了一張畫。

我把創作時間和簽名寫在了瓷磚牆上。有很多小孩背不出來,在拿書敲腦袋,還有抓臉撓腮的,還有一個小孩可能也是個學霸,腿受傷了還在堅持排隊背書,而且排在前面。

後面離老師太遠了,所以他們打了起來。

這邊還有小孩在玩螞蟻,在牆上塗鴉,還有疊書的,還有背不出來哭的。我把當年的釣魚島事件也畫了進來,有人在牆上寫“釣魚島是中國的”。

我們從小好像都很仇日,現在電視劇裏還有手撕日本鬼子的劇情,我把這種現象很客觀地記錄了下來。

當時房間還是太小,有些草圖是在牆上畫的。

上面這個圓的草圖是這張畫,畫的是一個夜晚一羣小孩圍着偷看一對情侶。

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隨着身體發育對性產生了好奇,很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大人不教,老師不好意思教,自學的過程中可能有很多尷尬滑稽的故事。這些事發生在很多人身上,大家都刻意迴避,這讓我更加好奇,想表現它們。
這件作品叫《叢》,“草叢”的“叢”,上邊兩個人,下邊一橫,兩個人就是中間的這對情侶,一橫是下邊這一排小孩。

我的性啓蒙是從偷窺開始的,小時候放暑假時我經常跟發小去公園玩,有很多情侶在那裏親熱。我們當時太小,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在那兒親來親去,但就想一直看,誰也不敢出聲,也不想回家。當時那種很緊張很刺激的感受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月光下一羣小孩仨仨倆倆圍個圈,像狩獵一樣。
後來我把小孩藏了起來,希望它看起來像一張日常的風景。這些小孩在荷花池裏,右下角有個小孩拿了一個望遠鏡在偷看。

我希望小孩更加隱蔽一些,荷花池假山裏都是小孩。

這件作品是對我們成長過程中的隱私和私密空間的探討,這個門是可以打開的,觀眾可以參與互動。右邊第二個小孩在吹一個避孕套。

這件作品叫《你不是説帶我去海邊嗎》,這個海邊實際上是一個房間牆上貼着的壁紙。窗簾可以拉開,觀眾也可以參與。

這個作品其實我畫了好幾個,同一個房間裏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手段來看海。


▲ 滑動看海
畫到後面我覺得之前的敍事有些直白,我想改變敍事邏輯和表達方式。我覺得這個世界好像沒那麼確定,不合理、誇張、荒誕、開放性是我想要的,也許一個風景一個氛圍就夠了。
這件作品叫《上頭》,上面也有兩個小孩在偷看。

這件作品叫《月下》,畫面當中的四個人實際上是兩個人在同一個空間兩個不同的時間段。

這件作品和上一件作品的內容是一樣的,但是表達方式不一樣,因為我開始思考作品的完整性和完成度的問題。不是每一個地方都塗上顏色才叫完成,在畫的過程中我覺得線稿特別好看,很有生命力,所以我保留了下來。

04
這是我的第一個工作室,它位於北京朝陽區東壩北小河邊上,是由藝術家、設計師、建築師30多户人組成的大院。

它有點像一個大宿舍,我們白天工作,晚上喝酒聊藝術和生活。我們並非離羣索居,也不是尋找一個烏托邦,只是年輕和生活的選擇。

冬天工作室太冷了,所以我想到畫一個擠油油取暖的畫。我把它畫在了一個長板凳上,上面寫滿了愛恨情仇和數學公式。

我回到老家發現以前的教室荒廢了,

有人在裏邊養雞和釀酒,我把它畫了下來。

我把學校周圍的口號和塗鴉畫了進去,比如“百年大計,教育為本”“教育要先行”。

還有這裏,左下角能看到一個塗鴉“腐敗的味道像雞屎”。

我走進教室感覺這裏好像被遺忘了,這些桌子以及上面的塗鴉似乎是它曾經存在的證明。

當時心裏有一種很莫名其妙的激動,但過了一會兒又有點傷感,這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我想讓更多人感受到它、看到它。但是我帶不走學校,於是就把學校裝進了桌兜裏帶走。我把桌子架起來,然後把桌兜拆了之後把頭伸進去畫畫。

這是桌子裏邊的場景。

這是前面的黑板。

桌子上有很多破爛的地方被我保留了下來,順勢畫成了窗户。

這是展覽現場。

桌子裏其實有聲音,每個桌子裏的聲音都不一樣,我在展覽現場用手機錄了一個視頻。
我還畫了一個從學校裏翻牆的畫。

然後真的出去了,我在巴黎舉辦了我的第二次個展。

這是我在巴黎畫的,叫《自畫像的自畫像》,是兩張面對面的自畫像。右邊夾子上面的那張紙是左邊這張畫。

左邊是我來巴黎之前的狀態,右邊是到巴黎之後,當時我已經放鬆下來了,所以酒瓶都在跳舞。
我在街上經常看到一個大爺躺在一個破紙盒上,手裏夾着煙,鞋子裏插瓶紅酒,曬着太陽看街上車來人往。

我把這種樂觀的生活態度畫了下來送給自己,紀念這次法國之旅,無論遭遇什麼不要忘了生活。

05
可是我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的工作室被拆了。這是我坐在以前家的廢墟上。

一陣風吹來,象牙塔崩塌,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工作室的拆遷讓我看到了人的脆弱和命運的無常,就像這張畫一樣,領獎時的笑臉變成了哭臉。

這件作品叫《大牆》,在爬上去的過程中有人受傷了。有人問我他們是怎麼上去的,其實我更關心他們該如何下來。我們身邊可能有很多牆,不一定是物理層面的,有些牆是別人給你砌的,有些牆是自己給自己砌的。

這件作品叫《打》,也是我當時的生活狀態的一種寫照。我希望打開一個局面,打破困境。

這張是《今天天氣不錯》,也是當時房子被拆的時候畫的。那段時間可能是我最低落的時候,我在想究竟犧牲掉了誰的生活,換來了誰的藍天?

事情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現在回想起來覺得都不重要了,天兒好就行。所以我畫了這張畫,我把下面的人和風景都刪掉了,只留下了藍天。

這件作品叫《都挺好》,分為三部分:過去、現在和將來。過去是一張我爸抱着我的老照片。

現在是我和我爸2017年做的一個行為的影像記錄。我爸是開廣告宣傳車的,我在他的車裏搭建一個畫室,在同一個載體上共同工作,嘴上不好意思説的東西身體會下意識地流露出來。

將來是一張最理想化的父子合影,我和我爸都老了,我用公主抱姿勢抱着他,因為我覺得這個姿勢最輕鬆,沒有隔閡,也充滿了喜感。將來的事情不好説,畫出來心裏比較踏實,畫出來就像是祈福,祈福我們都挺好。

我們來看一下這個行為的影像:
這是當時的花絮,我爸其實從車裏是能看到我的。

縣城的路不太好,車子一直晃,他怕我沒法正常畫,所以開得很慢。我印象最深的是路上有一個坑,他過坑的時候開得特別慢,車就熄火了。

這是當時我畫的畫。我跟我爸在交談,但是不在一個時空,中間是斷層。

我跟我爸很少説話,我來北京15年我們沒有打過一個電話。他很關心我,但不理解我的工作,我也不理解他的工作,藝術成為一個讓我們在一起的理由。為了完成這件作品,我們需要交流,需要互相信任和合作。

作品完成後,我爸揹着我偷偷向周圍的鄰居炫耀,説我兒子在拍電影會在巴黎展出。但實際上我做這個作品之前跟他講我要幹什麼,他覺得我在瞎胡鬧,不支持。我騙他,我説做完這個作品之後,我會出名,能賺錢。然後他就特別開心地支持我做了這個作品。合影的時候我第一次把手搭在了我父親的肩上,感覺很厚,很硬,像石頭一樣。
06
這件作品叫《大合影》。

大家手中的門票就是根據這張畫設計的。

▲ 攝影/Teng 設計/49
我們長這麼大有很多合影,但是哪張你能記得住呢,可能就是那張有遺憾的。突如其來的一場雨打亂了計劃,打破了規矩,雨下得太大,所以這個老師閉着一隻眼睛,右邊戴墨鏡的這個老師可能兩隻眼睛都是閉着的。

學生並沒有很狼狽,反而特別開心,有做鬼臉的,還有一個小孩濕身了。

畫完這張畫之後我回到老家過年,結果趕上了疫情爆發。我們老家挨着湖北襄陽,當時還挺嚴重的,所以我大年初一就跑回了北京。在機場等了一個多小時飛機都沒起飛,所有人都被叫了下來,來了很多醫護人員和警察,我聽人小聲説我們65個人中有15個是湖北的,他們都被抓走了。

我當時害怕極了,回到北京後我就開始拉稀嘔吐,低燒了一個多星期,我懷疑自己被感染了,但後來稀裏糊塗地又好了。我把這段時間裏對死亡和恐懼的想象畫了一張畫叫《黑水》,黑色的水像刀片一樣湧上來。

還有另外一種想象,黑色的水像鬼爪一樣往上扒,斷掉的橋象徵着某種聯繫,上面還有一隻鳥。

裏面有很多人在躲着,沒有一個人露臉,但他們都是形象,他們可能是你,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他。他們用手緊緊地拽着白色的東西來保護自己,手已經凍得發青發紫。

這件作品叫《等一個好消息》,也是一個裝置作品,指針可以動。但它是一個壞掉的鐘,走一走就停了,也有可能倒回來。壞掉的時間有點像我們現在的生活。

這件作品叫《要有光》,在一個封閉幽暗的環境裏,這個人拼盡了全力用頭砸了上去,像飛一樣砸出了一道光,然後發現他的困境只是一層很薄的牆皮子。

2020年世界變了,好像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無常成為了常態,現實的荒誕超出了想象。這段時間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太多了、太快了,我已經沒有了記憶點。我們好像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躲着和等着,等一個好消息,等光來。
謝謝大家。
策劃丨恆宇啊
剪輯丨競心
設計丨撓撓、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