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學者解讀中俄進一步靠攏原因並提出離間方案——選擇性調適+楔子戰略_風聞

    中俄資訊網注：本文作者 蒂莫西•克勞福德（Timothy W. Crawford），波士頓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聯盟政治（尤其是楔子戰略）、強制外交和國際情報合作。其最新的作品為The Power to Divide: Wedge Strategies in Great Power Politics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21).編譯：黎開朗（國政學人編譯員，立命館大學國際關係學院）。

    導讀 本文刊登於近期《華盛頓季刊》。本文的研究問題是“美國如何離間中俄?”,作者給出的回答是美國應該利用“選擇性調適”（Selective Accommodation）楔子戰略對俄羅斯在重要安全利益方面進行讓步，從而使其疏遠中國。本文的行文層層遞進，在提出具體離間中俄的方法之前，作者先是提出了兩個重要的問題：什麼是中俄靠近的主要原因和中俄靠近將會帶來怎樣實質性的威脅。與認為是意識形態使得中俄靠近的觀點不同，作者認為是美國聯盟體系對於中俄兩國的包圍導致了中俄的靠攏。而中俄的靠近會使得中國在中美競爭中期待俄羅斯的支持，從而會讓中國採取更加冒險的舉動。在具體怎樣離間中俄的問題上，本文作者克勞福德延續他一貫對“選擇性調適”的偏好，認為應該通過在重要的安全利益上讓步於俄羅斯從而減緩美俄之間的緊張關係來讓俄羅斯疏遠中國。雖然讓步於俄羅斯這一政策也有一些缺點，但實際上也有抵消因素來抵消這一政策的負面影響。

    然而，從目前的烏克蘭局勢來看，美國採取的楔子戰略更像是“強制性楔子戰略”（coercive wedging）。與克勞福德認為“選擇性調適”比“強制性楔子戰略”更有效不同，日本學者泉川泰博（Izumikawa Yasuhiro）認為“強制性楔子戰略”同樣有效。他認為“強制性楔子戰略”比起“選擇性調適”更好的地方在於，採用“選擇性調適”的離間國（divider）會與敵國（enemy）陷入對目標國（target）的“抬價競爭”(outbidding competition),而“強制性楔子戰略”就不會有這樣的問題。事實上，楔子戰略的成功與否不僅要取決於這一戰略本身，還要取決於敵國的約束戰略。泉川泰博就用1950年代蘇美日三國的外交拉鋸戰這一例子生動展現了離間國的楔子戰略和敵國的約束戰略（binding strategy）之間的互動。並且正如克勞福德所言，“選擇性調適”的代價本就高昂，需要做出讓步。高昂的代價和敵國與盟國對於美國安全承諾的減弱這一誤解本身就使得美國難以採用“選擇性調適”楔子戰略，再加之有同中國陷入“抬價競爭”中的風險。因此，試圖拉攏盟友的拜登必然不會選擇本文中克勞福德所建議的“選擇性調適”。

    最後回到中俄是否會走向結盟的這一問題，俄羅斯著名的中國問題專家亞歷山大盧金（Alexander Lukin）在同一期的華盛頓季刊上撰文稱中俄友好的頂點可能已經過去。盧金認為中俄間的友好關係主要有兩點原因。第一、俄羅斯需要與中國這一強大的鄰國在政治和經濟方面維持穩定的關係。第二、西方對俄羅斯的施壓使得俄羅斯轉向中國尋求政治和經濟方面的支持。盧金進一步強調中俄靠近的同時，俄羅斯也認識到與中國之間的戰略合作是有限度的。俄羅斯不願意全方面地支持中國的倡議和立場（比如領土問題），因為這會複雜化俄羅斯和其他夥伴國之間的關係。而相同政治、經濟和文化因素在促進中俄靠攏的同時，也限制了兩國到底能夠靠得有多近。具體而言，中俄兩國反對美國主導地位的原因是中俄兩國在歷史上都是強大和獨立的大國這一情感之上，而這也會使得在中俄會避免過多的依靠包括彼此在內的其他大國。因此，儘管中俄在靠攏，但是這一靠攏是有限度的，並不會發展成為正式的同盟關係。

摘要 中俄之間的軍事關係正在日益緊密。儘管有一些學者認為美國對此無能為力，但仍有一些學者認為美國應該採取楔子戰略（一種把潛在的敵國分離或阻止其加入一個敵對同盟的政策）來改善與俄羅斯的關係並使其遠離中國。然而，當涉及到如何實施時，討論便受限於外交政策正統的慣例和對兩個基本問題的錯誤回答。第一、什麼是中俄靠近的原因？第二、中俄靠近將會帶來怎樣的實質性威脅？

    本文作者認為中俄靠近的主要原因是美國正式軍事聯盟（北約）和非正式的戰略伙伴關係（印度、格魯吉亞和烏克蘭）的合併體系對中俄的逐漸包圍。對於美國的大戰略而言，中俄靠攏帶來的主要問題不是中俄將更好地聯合軍事力量，而是中國對莫斯科支持的期望增加將促使其在亞洲冒更大的風險。離間中俄的楔子戰略的政治重點應該是削弱這些期望。這將需要採取代價高昂的措施來減輕美國軍事聯盟對俄羅斯的壓力，同時增加向中國施加的壓力。在認識到該方法缺點的同時，還必須考慮到它有可能進一步遏制和威懾中國。

    01 什麼是中俄靠近的主要原因？

    作者認為過去五年已經證明了中俄走向軍事同盟的最重要原因是美國同盟體系在中俄（尤其是俄羅斯）邊境的擴大。在冷戰後，早在中俄開始真正走向聯盟之前，美國的軍事關係網絡就已經大幅擴大，並且在美國為歐亞大陸培養新盟友和戰略伙伴的努力中繼續向前推進。最終，一個聯盟的擴張引發的恐懼促使了另一個聯盟的擴張。而得益於特朗普總統與中俄競爭的獨特方式，現如今我們有可能對此有更加確切的理解。具體而言，特朗普上台後減少了意識形態和制度上的競爭，大幅削弱了許多被認為是促使中俄靠近的條件。

    然而在軍事結盟方面，情況就大不相同，特朗普政府持續採用軍事手段對抗中俄的激進主義。儘管特朗普在言語上抨擊北約“搭便車”的行為，但還是極大支持了盟友（尤其是東側）。具體而言，特朗普政府把2014年的《歐洲再保證倡議》（European Reassurance Initiative）改為了《歐洲威懾倡議》（European Deterrence Initiative）以強調其反俄重點，並增加了該倡議的國防預算。美國還迫使北約盟國提高國防開支，並批准黑山和北馬其頓加入北約。此外，美國還增加了在波蘭、波羅的海國家和羅馬尼亞的美軍輪崗，並規劃在這些國家長期基地安排以及黑海地區的海軍活動。在對烏克蘭和格魯吉亞的安全援助方面，美國也採取了更具對抗性的方式。而在亞洲，美國則通過“四方安全對話”（Quad），重新努力鞏固與日本、澳大利亞和印度的反華戰線。美國在2019年還推出了“印太戰略”，欲通過建立自己的武裝力量並投資舊盟友和新戰略伙伴來制衡中國日益增長的實力和影響力，從而恢復美國在該地區的主導地位。特朗普政府與印度達成了深化戰略伙伴關係的新協議、向越南示好、增加對台軍售，並鼓勵日本大幅增加國防開支。為了完成這一構想，特朗普政府與盟國政府一起尋求促進北約和印太同盟網絡之間更緊密的戰略聯繫。

    所有這些舉動最終導致針對中俄的軍事聯盟迅速擴大，具體包括中俄之間軍事技術轉讓、合作與規劃以及聯合軍演在模式和質量上的逐步變化。當其他被認為推動中俄靠攏的意識形態和制度因素被最大程度減弱時，兩國的軍事夥伴關係卻反而取得了顯著進展。而美國加強和擴大針對這兩個國家軍事同盟的努力並沒有減少，反而有所加強。但是許多人甚至完全忽視了這一原因。即使人們認識到美國的軍事政策刺激了中俄靠攏，也很容易將這一機制的影響最小化或模糊化。因而有的人會聲稱意識形態和對美國領導的自由秩序的修正主義敵意使得中俄的結盟理所當然且不可避免，這意味着中俄的結盟軌跡不會因美國的任何約束而有所改變。美國的聯盟體系是對抗中俄聯合能力的強大“槓桿”，這一新的原則也掩蓋了主要原因的深層含義，即同盟體系的緩慢擴張可能會適得其反，它將削弱可以威懾俄羅斯的北約內部團結，並加強中俄同盟從而使得美國更難威懾中國。

    02 美國能從削弱中俄靠近得到什麼？

    美國是否值得向俄羅斯做出讓步，使其與中國保持距離，取決於美國的首要戰略重點是否會因俄羅斯與中國有（或沒有）緊密結盟而變化。對於這個問題，作者認為可以轉換思路去問，一個與俄羅斯更加緊密的結盟將會怎樣影響中國的軍事實力和政治計算。作者認為雖然與俄羅斯的合作能夠在重要方面幫助中國增強軍事實力，但比起軍事上的幫助，俄羅斯與中國結盟增加了中國走向冒險主義的可能性。這不僅是美俄在東歐的政治危機或軍事對立會讓中國“利用美國的優先關注”（exploit US preoccupation）對亞洲的衝突點施加壓力，而且即使是在歐洲沒有危機的時候，因為俄羅斯捲入中美衝突的可能性增加，中俄更緊密的夥伴關係還可能會給中國“壯膽”，從而大大增加了美國回應的風險和複雜性並擴大了中國在行動上的自由度。而如果對得到俄羅斯的直接支持的期望會讓中國願意冒與美國發生衝突的更大風險的話，那麼降低或複雜化這種期望，同樣也會讓美國更容易威懾中國。有的學者認為因為俄羅斯不會加入一個對抗中國的聯盟（或即便加入也不會全力去制衡中國），所以削弱俄羅斯與中國的關係不會有巨大的回報。然而，作者指出這種觀點錯誤地認為楔子戰略一定要使對方轉變立場，並且忽視了鮮有劇烈變化的俄羅斯結盟對美國的戰略價值。而且離間中俄還可能會讓中國避免一場戰爭。此外，試圖削弱而不是扭轉俄羅斯的結盟還有另外兩個好處:難度和成本都將更低。

    03 “選擇性調適”：離間中俄

    作者認為離間中俄應該遵從“選擇性調適”邏輯的楔子戰略。換言之，就是通過做出滿足第三國要求的政策調整，從而減少敵方盟友的數量。作者在此強調正確地採用“選擇性調適”，需要分清主次。如果中國是美國的首要敵人，那麼美國應該全力對抗中國而不是俄羅斯。接着作者具體闡釋了“選擇性調適”應該體現的五個原則。

    第一、讓步的目標不應該是讓俄羅斯成為一個對抗中國的盟友，而是阻止其加深與中國的戰略關係並削弱這種關係。

    第二、應該關注中俄靠近的主要原因，即美國在西側對抗俄羅斯的軍事同盟的緩慢增長。

    第三、政策的調整應該給予俄羅斯一些直接或近期的切實安全利益，而不僅僅是象徵性的、模糊的或遙遠的收益。

    第四、擴大這些切實安全利益的行動應該是可信的。即不能受制於其他國家的否決，也不能以歐洲漫長而不確定的多邊政治談判結果為依據。

    第五、該政策應該與美國最重要的“核心”盟友（英法德）的偏好相一致。因此，該政策應該保留美國現有的北約正式聯盟承諾，並提高美國與其主要盟友之間的凝聚力。

    （一）終結北約正式的擴張

    離間中俄要從宣佈北約停止擴張開始。美國作為擴張的首要幕後黑手，可以通過單方面宣佈其反對新的成員國加入北約以停止擴張。雖然這樣的聲明將會引發爭議，但這將使得美國更難回到支持北約擴張的立場，同時也可以鞏固現有的北約核心盟友（法德）對向俄羅斯周邊進一步擴張的抵制。這一聲明將會在兩方面有利於俄羅斯的安全。第一是涉及芬蘭和瑞典，對於俄羅斯而言，這兩國正式加入北約將是重大的挑釁。而美國發出的反對進一步加入北約的信號在這一點上對俄羅斯來説是一個有價值的保證。第二涉及到了格魯吉亞和烏克蘭，這也是更重要的。俄羅斯在2008年和2014年不惜動用武力使局勢複雜化從而阻止其加入北約。因此，反對北約擴張的政策既能迎合俄羅斯至關重要的利益，也能夠通過把美國的政策與北約核心盟友保持一致來提升北約內部的凝聚力（十多年來德法一直反對格魯吉亞和烏克蘭加入北約）。但實際上，由於北約內部並沒有就格魯吉亞和烏克蘭的加入達成共識，這樣的聲明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是一種讓步。

    （二）解開與格魯吉亞和烏克蘭間的軍事紐帶

    然而，美國與格魯吉亞和烏克蘭軍事結盟的實質遠不止是官方支持它們加入北約這樣的口頭支持。由於美國一直致力於把它們培養成事實上的軍事盟友和北約的輔助國，為此一直在軍事上給予這兩國大力支持。因此，如果美國真正地想要與俄羅斯改善關係，不止是改變支持格魯吉亞和烏克蘭加入北約的立場，還應該具體地減少與這些國家的軍事聯繫，這將極大地減輕推動俄羅斯向中國靠攏的壓力。毫無疑問，這些對俄羅斯安全利益的讓步將是代價高昂的，但如果要對俄羅斯的結盟產生影響的話就需要這麼做。相比較其他具有類似效果的手段，華盛頓與格魯吉亞和烏克蘭在政治脱鈎方面有更大的靈活性，而且這樣做不會違背其正式北約集體防禦的承諾，並且這一靈活性同時也因北約核心盟友的支持而被進一步提高。美國可以通過斷絕與格魯吉亞和烏克蘭的軍事聯繫並根據《歐洲威懾倡議》繼續努力來放大這種優勢，從而加強北約主要的集體防禦任務。

    （三）其他以軍事剋制來離間的機會

    作者給出了三個美國發出軍事剋制的信號來安撫俄羅斯的方式。

    第一、美國可以重申將避免在東歐盟友的領土上長期部署大量作戰部隊，而這與1997年的“北約-俄羅斯基礎文件”（NATO-Russia founding act）相一致。這一重申不會對目前美國和北約在這些盟國領土上進行軍演和保持多部隊輪換相牴觸，並且將在美國國內普遍支持美軍駐紮東歐的背景之下傳達一個重要的剋制信息。此外，由於北約核心盟國本身就反對違反1997年基礎文件的條款，這也將再次增強北約的凝聚力。

    第二、華盛頓可以宣佈將繼續打算將其在羅馬尼亞和波蘭的宙斯盾彈道導彈防禦系統的任務限制在針對伊朗導彈威脅的範圍內。對俄羅斯而言，此舉比較重要的影響是不會削弱其核威懾能力，而由於該系統轉變用途的可能性較小，將不會轉變為針對俄羅斯的進攻性武器，所以相對來講不那麼重要。儘管這種保證不太可能消除俄羅斯的懷疑，但因為改變用途的決定將需要北約內部廣泛的共識並幾乎肯定會引發內部反對，所以這樣的保證也將有利於維護北約內部的凝聚力。

    第三、美國可以重申其將遵守承諾（北約-俄羅斯基礎文件）不會在北約的東部盟國存儲或部署核武器。即便美國認為由於戰略環境的改變，北約-俄羅斯基礎文件已經不再適用，但在進一步通知之前繼續保持這一做法將使俄羅斯得到一些讓步，並有望達成更廣泛的協議以限制在歐洲部署核武器。除此之外，美國還應該與俄羅斯就一項以防止或限制在東歐和俄羅斯西部部署中程核導彈的新條約進行談判。除了避免與俄羅斯進行軍備競賽這一直接目的以外，讓莫斯科進入一個新的雙邊談判渠道也有助於離間中俄。

    04 戰略與優先事項

    誠然，做出讓步可能會出現例如中俄會把讓步視為美國決心的動搖，導致結果適得其反等缺點。但是不能單獨地評估這些成本，在計算接受或是拒絕時應該考慮兩種相互抵消的因素。第一、俄羅斯可能會將這些讓步誤解為美國弱化了對北約核心集體防禦的承諾，這種風險將被美國政策與歐洲核心盟友保持一致而提高的北約凝聚力所抵消。第二、中國更大膽的行為將被緩和歐洲緊張局勢以離間中俄和集中力量加強印太戰略以遏制中國的明顯目的所抵消。

    戰略的首要優先事項將是制衡中國以及與此目的相關的潛在戰略收益，阻止中俄結盟或中俄關系的加深將減少中國在中美對抗中對俄羅斯支持的期待。而減少與俄羅斯在歐洲的對抗同時也可以使美國與最有實力的歐洲盟友更好地關注亞洲的制衡。由於俄印保持着傳統上牢固的防務關係，而美俄衝突將會限制美印之間的合作。所以緩和美俄衝突也可以拉攏印度來一起威懾中國。

    最後需要強調的是這些讓步應該在亞洲發生重大危機或中俄逐漸加強結盟之前進行。雖然這樣的危機將會使美國在政治上更容易理解這種政策，但讓步的潛在影響力和效用將大大減弱。比起從實力的立場上刻意為之，讓步於俄羅斯來應對一場亞洲的危機會更加損害美國的信譽。中俄結盟越緊密，上述措施對俄羅斯的影響就越小。在“選擇性調適”之下，分裂一個緊密聯盟比阻止一個聯盟的形成更加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