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億人“靈活就業”的背後，中國正在發生一場鉅變_風聞

每年的秋季，中國長珠三角星羅棋佈的工廠，就會進入用工的高峯期。

國內外的訂單蜂擁而至，世界工廠滿負荷開動，工人們提着桶尋找願意給出更好條件的僱主。

去年iPhone 13的大單，讓蘋果鏈上的代工廠甚至願意開出上萬元的獎金，就為了能快速多招1個工人。

工人們遊走於老鄉、人力中介之間，盤算着是去上海的工廠時薪高，還是深圳的電子廠返費給得多——他們用腳投票，奔向能把時間、勞動價值最大化的地方。

他們比候鳥更勤快，只為找一個能安心勤勞致富的落腳處。

三十年工業化、城鎮化浩蕩的進程裏，幾萬萬中國人離開固守了前半生的土地，進入繁榮而忙碌的城市，創造了人類史上規模最大的遷徙運動。

早先，有活幹就行，更沒有像富士康條件這麼好的大廠。

如今，形勢悄然改變了。

35歲的張文來到深圳已經4年。

深圳龍華區裏出名、不出名的大小工廠很多，張文連富士康也已經“三進三出”，眼看着外來務工人員在車間、工位上頻繁流動。

但最終，張文成了一名外賣騎手。

在工廠旺季、每月能掙上萬時，張文會站在流水線旁，參與蘋果幾萬億的全球項目；

當廠裏淡季時，他就換上黃色制服、騎上電動車，靠送外賣月入過萬。

張文不是少數這麼幹的人。

​在深圳、東莞、鄭州、崑山等製造大城的工廠裏，“錯峯”當騎手的大有人在。

畢竟工廠都還可能拖欠工資，而騎手靈活的上班時間、多勞多得的公平保證，在這個時代，能讓他們有一份掙錢的安全感。

他們有一個新名字——候鳥騎手。

疫情這兩年，各行業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衝擊，生意難做、房貸要還、孩子要養……對普通人來説，一份穩定的收入比什麼都重要。

就業，又一次成為中國最大的民生。然而，去哪裏找新的蓄水池？

據統計局數據，我國目前靈活就業人員已經達到了2億人左右。2021年，中國有超過6成企業使用靈活用工，有超過4成的企業靈活用工人數佔比超過30%。

騎手、網約車司機、網絡主播……從2014年開始，隨着數字經濟的發展，這些職業登上歷史舞台，成為新靈活就業羣體。成為騎手，不只是很多農民工進城的第一份工作，它也為再就業者提供了在城市安身立命的機會。

因為它們的存在，2020年，全國網購用户規模達到了7.82億，佔網民整體的80%；快遞件數突破了800億件，平均每秒鐘有2500件快遞發貨；每一天有5000萬筆外賣訂單，日均交易規模超過23億元……

活躍數字勞工平台數量  圖源：國際勞工組織

需求井噴，新就業最大的蓄水池和加油站是服務業，是新技術，是數字經濟時代的新產業。

人們憑本事端碗吃飯，體面地養活自己，靠勤勞實現人生的改變、階層的流動——都是向着共同富裕的奮鬥者。

據財報披露，美團日均活躍騎手數超100萬。而近日發佈的《2021年度美團騎手權益保障社會責任報告》披露了一個新趨勢：59.2%的騎手實現了本省就業。

李強強今年29歲，他初中畢業後開始打工，做過汽修、跑過工地。3年前，他在老家臨泉和老婆一起送外賣。

在過去幾十年中，臨泉外出的打工人在全國的工業區裏創造了一個個“臨泉村”。而現在，臨泉是全國最有名“騎手鄉”。

在外打工掙到錢的人願意回鄉了，在縣裏也能找到收入不錯的工作了。2017年，臨泉由於購房熱成為全國唯一一個限過房價的脱貧縣。

其實這是時代最好的印證。中國勞動力的流向，中國人的奮鬥路徑，已在發生着深刻的改變：

人們有了更多選擇生活的自由。

去年，上海交通大學在全國188座城市調研了5萬多名騎手。在問到他們在2022年有什麼職業規劃時，72.3%的人回答是：

來年繼續做騎手。

這個相互認同、彼此歸屬的羣體，有着最樸素的期許：奮鬥者，不應被時代辜負。

這種期許，也傳遞到了政策制定者的桌面上。

2021年7月下旬，國家八部委聯合印發《關於維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指導意見》，促進外賣騎手多方面、多層次的工作權益保障。

《意見》提出，要健全公平就業、勞動報酬、休息、勞動安全、社會保險制度，強化職業傷害保障，完善勞動者訴求表達機制等措施。

其中的職業傷害保障，顯然是新形態勞動者權益保障工作的難點與核心所在。

當年8月18日，人社部副部長遊鈞表示，國家擬開展職業傷害保障試點，從出行、外賣、即時配送、同城貨運等行業入手，逐步探索和確立平台靈活就業人員的職業傷害保障體系。

《平台靈活就業人員職業傷害保障辦法》也預計將在今年推出。它的創新意義在於：

繞過了長期困擾靈活就業人羣“勞動關係與社保綁定”的問題，將外賣騎手、網約車司機等羣體最需要的工傷保險從社保體系獨立出來，同時能保證靈活就業人員的收入不受太大影響，平台和配送公司也可以避免增加太多用工成本。

可以看出，這項政策充分平衡了各方利益，既解決騎手的燃眉之急，又兼顧了平台和配送公司的可持續發展.

這是政府統籌規劃、着眼全局的治理思維的集中體現。

當然，在國家政策對新經濟扶上馬送一程背後，我們也應看到全球企業的一種越來越清晰的發展趨勢，那就是向社會責任、社會價值的轉向。

早在10多年前，哈佛商學院教授、“競爭戰略之父”邁克爾·波特（Michael Porter）就在《哈佛商業評論》發表文章稱:

下一波的商業創新和發展的關鍵，就在於創造“共享價值”（shared value），即“既能提升公司競爭力、又能改善公司所在社區的經濟和社會環境的政策及運營方式”。

對共享價值的追求，意味着企業原有發展模式的徹頭徹尾地改變，它們須將社會問題視為自身發展的核心問題，而非邊緣問題。

波特特別指出，企業逐漸意識到為勞動者提供足以支持生活的收入、安全和健康保障、培訓以及升職機會，會對生產力產生積極的影響。

波特的想法相當超前。在5-10年前，這些觀點可能還難稱主流，人們主張“在商言商”。

但近來，商業向善已經成為了全球企業的新共識和新範式；尤其是這兩年，商界無不在談“ESG”（環境、社會和公司治理）。

社會責任不僅是分內之事，也是企業維持健康發展的重要途徑。

正是在國家積極推動、產業主動轉型的雙重背景下，美團、餓了麼等互聯網平台企業，紛紛打出了維護外賣騎手勞動者權益的“組合拳”。

以美團為例。2020年，美團推出了“同舟計劃”，從工作保障、體驗提升、職業發展、生活關懷四個方面加強對騎手的關懷。

2021年，美團修訂了合作商用工管理規範，推動合規用工、公平就業；

2021年以來，美團加快落實“算法取中”，連續三次公開算法規則。

目前，美團正積極響應相關政策號召，在有關部門指導下籌備對接職業傷害保障試點，與商業保險公司合作，開發適合騎手工作特點的商業保險，擴大商業保險對騎手的覆蓋。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昨天，美團宣佈推動合作商優化騎手服務評價規則，對騎手收差評、超時等情況的處理從扣款改為扣分，在保障消費者評價權利的同時，也加強了對勞動者的保護。

新的規則下，騎手收到差評後可以通過其他加分項彌補，配送合作商根據全月累計積分來評定騎手的服務質量，進而確定對應獎勵，目的是降低偶發狀況對騎手收入造成的影響，減輕配送壓力，保障配送安全。

在試點城市紹興，近80%的騎手對新服務評價規則表示滿意，並認為配送體驗有改善，配送準時送達率、差評率等與用户相關的指標也保持穩定。

這些數字似乎表明，波特對“共享價值”的美好設想，正在中國的大街小巷、每一位騎手身上成為現實。

杭州騎手魯祺正是一位共享價值的傳遞者。

去年年底，在杭州突發疫情的艱難時刻，拱墅區文暉街道組織黨員騎手成立了志願者聯盟。三十一名騎手分成了四支小分隊，二十四小時在線，隨時待命，協助社區給隔離人員送物資。

作為杭州美團騎手流動黨支部書記，那段忙碌的日子讓魯祺記憶猶新，他從這份工作中找到了價值感和獲得感：“能夠為社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會覺得太辛苦。”

而心繫“大家”的背後，是一個個“小家”的安穩。

2020年，河南許昌騎手馬巖年過六旬的母親突發心梗。抱着試試看的態度，他申請了美團針對騎手家人推出的“大病關懷金”，“沒想到2021年6月，關懷金就下來了，8萬元！”現在，馬巖的母親已經出院，正在慢慢康復。

從2019年4月至2021年底，大病關懷金已經累計援助了374名騎手，1015名騎手家屬，支出6700餘萬元。

而為騎手子女提供大病幫扶的“袋鼠寶貝公益計劃”，也已惠及騎手子女296名，其中不乏餓了麼、閃送、達達等平台的騎手子女。

騎手的幸福感，還來源於這份工作為自己帶來的技能提升，以及明確的發展目標。

2021年底，人社部正式發佈《網約配送員國家職業技能標準》，將網約配送員職業分為五個等級，明確了各等級需掌握的工作內容、技能要求和相關知識，讓網約配送員擁有更加清晰的職業發展通道。

相應地，美團為騎手打造了完整的課程和培訓，幫助他們達到各個等級的知識及技能要求。

目前，美團推出的“站長培養計劃”已在全國範圍內推行，預計每年將有超過千名騎手晉升為站長等管理崗位；而“騎手轉崗機制”也已幫助數百名騎手轉至更心儀的崗位。

從騎手最關心，也能夠直接受益的地方做起，切實地為騎手排憂解難，正是行業對社會關切做出的最好回應。

勞動者福祉有保障，對企業發展有益。波特舉了強生的例子：強生曾在內部推行戒煙項目，並實行了很多其他健康項目。強生髮現，過去15年，吸煙者減少了2/3，出勤率和生產力得到提升。

這固然是很好的結果，但我們也要知道，這種結果不是自然而然、理應發生的：在強生推出戒煙項目“Live for Life”的1978年，美國男性死於肺癌的比率已經連續快速攀升多年，彼時幾乎到達頂峯。

在此前的1975年，明尼蘇達成為了美國第一個推出公共場所禁煙法的州；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直到現在，美國50州中有28個州頒佈了類似的禁煙法令。

美國社會從一場公共衞生災難中走出來，在一套新規則、新機制下尋找生機。

一個啓示是：許多事業的發展，離不開政府、企業與社會的良性互動，向着美好共同前進。

騎手勞動權益保障的進步或許也是如此。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可以在最早的時機，用最全面的視角，採取最迅速的行動，避免美國式的悲劇。

在靈活就業形式剛剛闖入中國勞動者視野、在勞動版圖中佔據一隅的當下，中國的社會提出了及時的訴求，政府做出了審慎的決定，企業給出了合格的回應。

參考資料

Porter, M., & Kramer, M. (2011). Creating Shared Value.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89 (1/2): 62-77.

Isaac, Fikry & Flynn, P. (2001). Johnson & Johnson Live for Life program: Now and then. American journal of health promotion : AJHP. 15. 365-7.

減排刻不容緩，可持續如何持續. HBR中文版. 202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