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宰相實則道德敗壞,私生活混亂?哪個才是真正的上官婉兒_風聞
浩然文史-浩然文史官方账号-全博士团队创办的文史科普自媒体2022-03-05 09:58

上官婉兒是大家熟知的一代才女、巾幗宰相,但是人們對上官婉兒的印象似乎又被這兩個抽象的概念死死套住,如果翻閲兩唐書,很多人恐怕要大跌眼鏡:正史記載的上官婉兒玩弄權術、攀附逆黨、私生活混亂,似乎是一個徹底的反面形象。但是歷史上又留下了許多對她的稱讚之語。那麼,上官婉兒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奇女子?
一、命運起伏:千金、奴婢與宰相
上官婉兒出身名門,自稱是西漢上官桀的後裔,祖父是高宗時的宰相上官儀。上官婉兒本應是尊貴的相府千金,然而上官儀於麟德元年(664年)為李治起草廢皇后武則天的詔書而獲罪,與子上官庭芝俱被武則天所殺。此時尚在襁褓的上官婉兒隨母鄭氏被沒入掖廷為奴,命運起落如同玩笑。

即便淪落到掖廷,鄭氏依然嚴格培養女兒,上官婉兒從小在母親的教導下飽讀詩書,《舊唐書》稱其“有文詞,明習吏事”。14歲那年,時為天后的武則天聽説了這位少女的才華,特意召見婉兒,親自出文題考她,婉兒“援筆立成,皆如夙構”,深得武則天的讚賞。於是,武則天封她為才人,留在自己身邊掌管制誥,上官婉兒憑藉自己優秀的才華和能力,由低賤的奴婢一躍而成為武則天的貼身秘書,堪稱逆襲。
武則天十分寵信上官婉兒,不僅讓她負責起草詔書,很多軍國大事也允許婉兒參與決策,《舊唐書》稱“百司表奏,多令參決”。有一回,婉兒忤逆武則天的旨意,按律當誅,然而武則天憐惜她的才華,只是施以黥刑(在臉上刻字)而恕其不死。

相傳,上官婉兒在額間畫紅梅以遮蓋傷痕
神龍元年(705年),張柬之等人發動政變,武則天被迫禪讓,中宗李顯復位。然而,上官婉兒的政治生命並未隨着女皇一起落幕,她在中宗朝被封為昭容,依舊“恆掌宸翰,其軍國謀猷,殺生大柄,多其決”。上官婉兒在中宗一朝深受信任、權勢極大,所封的昭容乃是正二品,故有“巾幗宰相”之稱。
景龍四年(710年),李顯暴卒,李隆基與太平公主謀議,發動唐隆政變,入宮剿滅欲學武則天稱制的韋皇后、安樂公主一黨。此時,宮廷中的上官婉兒拿出一份李顯的遺詔,稱是自己與太平公主共擬的,內容有令相王李旦(李隆基之父)輔政之事。上官婉兒希望以此證明自己站在李唐王室一方來逃過一劫,但李隆基還是斬她於旗下。

上官婉兒遇害時年僅47歲。史載婉兒葬於洪瀆原,追贈昭容,諡惠文,開元年間,李隆基下詔編纂她的文集。
二、稱量天下:不僅是才女
上官儀不僅是宰相,更是著名的詩人,其詩風綺錯婉媚,號為“上官體”,當時的文士爭相模仿。婉兒詩風頗似其祖,因才華橫溢又有政治地位的加持,上官婉兒一度成為當時的文壇領袖。婉兒身處宮廷,經常參加宴飲,多應制之作,又經常代替李顯、韋皇后及諸位公主賦詩,數首並作,滿座皆驚。
上官婉兒還經常奉命評定大臣們的唱和詩作,《唐詩紀事》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唐中宗在昆明池令羣臣賦詩,共得百餘篇。於是中宗命婉兒評定諸詩優劣,婉兒登上彩樓閲詩,不滿意的作品就被隨手從樓上拋下,“須臾紙落如飛”。最後只剩沈佺期、宋之問二人的詩作,婉兒略一猶豫後,“一紙飛墜,競取而觀,乃沈詩也”,評定宋之問詩為最佳。她解釋説,沈詩結句“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顯得氣勢已竭盡,不比宋詩“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依然磅礴有力,於是眾人歎服。
綵樓評詩,不僅彰顯出婉兒引領文風的氣魄,也體現出她的藝術追求:她喜歡的“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蓬勃有力,頗具其後的盛唐氣象。《新唐書》謂“當時屬辭者,大抵雖浮靡,然所得皆有可觀,婉兒力也”,高度肯定了婉兒在文學史上的貢獻。

上官婉兒的文學才能並不侷限於筆墨之間,而是與她的政治成就緊密結合的。她曾勸中宗“侈大書館,增學士員,引大臣名儒充選”,致力於選拔人才,發展文教,《景龍文館記》讚美説“至幽求英俊,鬱興辭藻,國有好文之士,朝無不學之臣,二十年間,野無遺逸,此其力也”。張説在為婉兒寫的碑銘裏也稱讚她“外圖邦政,內諗天子。憂在進賢,思求多士”,這幾乎就是唐人用以形容宰相的標準。
相傳婉兒的母親鄭氏懷孕時夢見仙人送給婉兒一杆秤,並説“執此稱量天下”,由此可見婉兒執掌機要給唐人留下的深刻印象。上官婉兒從來不僅僅是一個才女,只不過在大眾的認知裏,她的政治地位和成就經常被才名掩蓋。
三、墓誌銘:險些被掩埋的親密關係
上官婉兒是武則天一手提拔的女官,太平公主是武則天最寵愛的小女兒,二人長期活躍在武則天身邊,又年齡相仿,那麼她們是否相識相熟?當太平公主開始參與政治、爭奪權力的時候,婉兒是什麼樣的態度?為何會出現二人共同擬寫遺詔的情況?
直到上官婉兒的墓誌銘出土,這些説不清道不明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
2013年9月,在咸陽上官婉兒墓被發現,《大唐故昭容上官氏墓誌銘》重見天日,這大大動搖了某些正史記載的真實性。

出土的上官婉兒墓誌蓋
在兩唐書中,上官婉兒被歸結為韋后與安樂公主一黨,《舊唐書》直言“時昭容上官氏常勸後行則天故事”,“韋后、上官昭容用事禁中,皆以為智謀不及(太平)公主,甚憚之”。《唐會要》又記載在李多祚發動政變,要求誅殺韋氏和婉兒之後,婉兒感到恐懼於是“歸心王室”,即支持李唐王室,不再與韋后同一陣營。而上官婉兒所擬的中宗遺詔又令韋氏和李氏共享輔政之權。在波譎雲詭的“後武則天時代”,上官婉兒的政治立場顯得撲朔迷離。

太平公主
墓誌銘卻帶給我們完全異於以往文獻的記錄:“以韋氏侮弄國權,搖動皇極,賊臣遞構,欲立愛女為儲;愛女潛謀,欲以賊臣為黨。昭容泣血極諫,扣心竭誠,乞降綸言,將除蔓草。先帝自存寬厚,為掩瑕疵;昭容覺事不行,計無所出。上之,請擿伏而理,言且莫從;中之,請辭位而退,制未之許;次之,請落髮而出,卒為挫衂;下之,請飲鳩而死,幾至顛墜。”依此,上官婉兒始終堅定反對韋后母女一派,支持李唐王室,甚至為此剪髮、自殺,她並非韋黨,亦未有“歸心王室”的轉變。
此外,墓誌銘結尾強調“太平公主哀傷,賻贈絹五百匹,遣使弔祭,詞旨綢繆”,反映出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不同尋常的親密關係。張説為婉兒文集所作的序文裏亦有“鎮國太平公主,道高帝妹。才重天人,昔嚐共遊東壁,同宴北諸,倏來忽往,物在人亡。憫雕琯之殘言,悲素扇之空曲,上聞天子,求椒掖之故事;有命史臣,敍蘭台之新集”之語,大意是説二人昔日同遊共處,上官婉兒死後太平公主感傷於物是人非,向玄宗請求編撰其文集。張説另有詩讚美二人:“舞鳳迎公主,雕龍賦婕妤。”這些大概足以證明二人之間的熟識。

上官婉兒墓的天井、甬道、墓室均遭大規模破壞,考古學家稱是官方毀墓行為。現學界多認為,上官婉兒是太平公主重要的政治盟友,中宗去世,李隆基與太平的競爭日趨激烈,李隆基殺婉兒,本身是對太平公主勢力的重大打擊。至於婉兒身後的喪葬、追諡及文集編纂諸事,則多出於太平的努力。
先天二年(713年),太平公主在政治鬥爭中失敗被賜死,李隆基很有可能就是在此時進行了大規模的毀墓行動,除了上官婉兒,太平公主的第一任丈夫薛紹之墓也遭到平毀。

四、任人評説:被塑造的上官婉兒
依託於這一重大的考古發現,上官婉兒身上的謎團被一個個解開。如果上官婉兒是太平公主一黨,那麼婉兒初死時太平公主勢力猶盛,故而上官昭容多獲褒美,並且有擁護王室的正確的政治立場;然而在太平公主以謀反的罪名死後,上官婉兒自然也揹負上政治原罪。
於是我們可以理解為什麼同時代的人對上官婉兒多有稱頌,而玄宗以後,史家出現了大量指責上官婉兒道德敗壞的文字記錄,除了支持韋后,還有玩弄權勢並與武三思、崔湜等人私通,與諸位公主及即位命婦“降墨敕授官,號斜封”,擾亂官員選拔,等等。
除此之外,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上官婉兒身為女子卻執掌政要,不免與武則天等人一樣揹負“牝雞司晨”的非議,這也影響到後世對她的評價。我們今日接觸這些史料,需要意識到所謂“正史”的記錄往往是政治性的,譬如《舊唐書》前半部分的編撰依靠的是唐代的官修實錄,自然會延續其中的態度和立場。但是即便有全新的出土資料作為參考,亦不可隨意否定傳世文獻的記載,一切都尚需端正的史觀和仔細的審視、考察。
上官婉兒一方面是權傾朝野、大權在握的女官,一方面又是主持風雅、引領文壇的才女,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二元身份。我們注意到,無論是張説的序文,還是出土的墓誌銘,亦或是《唐會要》保留的追諡詔書,當時人都非常重視上官婉兒的政治地位,但是時至盛唐以後,上官婉兒則更多地以才女、詩人的形象出現,關於她的傳説和故事也開始更多轉向才華與情感經歷,與昔日“稱量天下”的流行傳説大相徑庭。這也從側面證明着政治風向的變化。

文史君説
上官婉兒的一生可謂傳奇,她從相府千金淪落為掖廷奴婢,又一步一步走向權力中樞成為“巾幗宰相”,手握大權但最後卻不得善終,身後淒涼。她與武周、中宗二朝的政治局勢緊密關聯,始終在歷史的洪流中被塑造着。然而,無論如何,上官婉兒本身就代表着唐王朝前期“文治”的政治轉型,這一文學與政治緊密結合的政治模式是在高宗、武后年間開始形成的,並不因武則天或上官婉兒的死而終結,它在開元延續、定型,並煥發出璀璨奪目的光彩。
參考文獻
(後晉)劉昫等:《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
(北宋)歐陽修等:《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
陸揚:《上官婉兒及其製作者》,《清流文化與唐帝國》,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
仇鹿鳴:《碑傳與史傳——上官婉兒的生平與形象》,《學術月刊》2014年第5期。
鄭雅如:《重探上官婉兒的死亡、平反與當代評價》,《早期中國史研究》第4卷第1期。
(作者:浩然文史·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