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做城裏老鼠還是鄉下老鼠？_風聞

房子門口有一小塊爛泥地，原來打算鋪上草皮，只做觀賞用。年後小區封鎖，工人遲遲沒來，我每天盯着這塊爛泥地，終於鼓起勇氣跟小陳提議：要不，種點菜吧？

不止是我，我爸我媽都覺得，應該種點菜，他們連菜籽都準備好了，白菜籽和生菜籽，鄉下人看到地，血裏冒出一股開荒的衝動。

但是小陳不同意，死活不同意，理由跟童年陰影有關。原來他小時候每天放學，我婆婆都會叫他去澆菜，小陳比劃着説，我才跟艾文這麼點大，就要每天拿個長木勺去澆菜，絕對不想要這種生活了。

兒子反抗説：可是我想澆菜呀！

我附議：對啊，我們又沒有童年陰影。

這時候，能做只可以種菜的鄉下老鼠，不是挺開心的嗎？

不過他不同意也沒關係，我現在住的地方，正好離外婆家很近，我舅舅和阿姨都在小區裏或者什麼犄角旮旯的地方，開荒了一片菜地，那裏種着鬱鬱葱葱大片大片的小白菜，捲心菜，上海青……

壞消息是我舅舅小區不準養雞了，那幾只下蛋的母雞宰殺後，分別送到了親戚家的餐桌上。滬郊的農村生活，有點不倫不類，你説鄉下吧，家裏沒有田，你説上海吧，上海人使勁翻白眼，怎麼可能這裏是上海。

不過這時候，我終於不再豔羨城市生活了，那種在摩登小店點一杯咖啡，匆忙走在城市馬路的日子，好像沒什麼值得嚮往的。

特殊時期，咖啡沒那麼香了，不是非喝不可。看到朋友圈有人這時候出門去一趟星巴克，只覺得這人日子過得漂浮。咖啡，蔬菜沙拉，這種沒有家常氛圍的食物，在原本就寡淡的日子裏，顯得有點無情無義。

不過城裏還是好的，城裏能點到好吃的外賣，即便到了這種時候，買點好吃的食物，一點不困難。鄉下經過一個月的農家樂，早就成為一片美食的荒漠，想要打開外賣，全部看一遍，又關上了。

我問朋友，你説這種時候沒有好吃的東西，是不是活着沒什麼意思？朋友説，是啊，真沒意思。

朋友回到了上海城裏的家，點了一份冒菜，又活了。

鄉下人只能望洋興嘆，雖然這時候開車進城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但盤算一下人口密度，算了算了，為了一口吃的，不值得。

在家翻開日本人加藤大吾寫的書，《來去鄉下過日子》，寫他有一天在東京奔波時，覺得不可思議，竟然“自己整天都沒踏到泥土，空氣不一樣，雨後的空氣也怪怪的。”

於是一家三口開始到處去尋找鄉下的土地，最後在河口湖附近的郊區，買下大約兩千平米的山坡地，自己蓋房建木屋，耕種水稻田，種菜，養雞鴨，進山裏打獵……他們一家的生活，“每天一早，強烈的陽光從窗户照進家中，我們一起享用早餐。而早餐就是全家人合力耕種的稻米煮成的白飯，早上現摘的蔬菜和剛收穫的新鮮雞蛋。……到了傍晚，全家人又會聚集在電燈泡下，圍坐在圓形的餐桌旁。這就是我們家每天都會出現的景象。夏天時，家中門窗整天開放，屋內充滿了森林的微風，當然，昆蟲、蛇及其它小動物也都會來訪。”

看起來詩情畫意，但住在鄉下的我，知道蠻不是這麼一回事。

住在鄉下，可是很辛苦的。

單單夏天從野外撲過來的蚊子，就夠人煩惱整個季節。鄉下房子裝修時，正逢酷暑，木匠帶着他的老婆來，沒多久，他老婆就跳着跑了出去：蚊子太多啦！我身上被咬了十個包！

那時我們十分動搖，果然，這種房子沒人買，是因為住着太麻煩了。

大部分人類只有在城市發生危險時，才會懷念鄉村生活的美妙。電影《生存家族》，説的就是這麼一個故事。某一天全世界忽然所有電器都無法運轉，從手機到電視，從冰箱到電飯煲，汽車高鐵飛機，只要是需要用電的東西，一律成為廢鐵。

在東京生活的一家人，只能騎着自行車一路向農村奔走。後來一家四口棲息在一户農户家裏，每天幫忙趕豬，殺豬，才得以過上温飽生活。緊接着又向老家出發，最終像回到從前一樣，過上男耕女織的生活。當時在電影院看這部電影時，我深深憂慮了一下，如果真回到那樣的年代，什麼也不會做，該怎麼辦？

後來想想，人都是被訓練出來的。

朋友圈的涼皮成了過去式，現在人人都在家學做炸油條。按照《生存家族》的演法，後來一家人開始學習在溪水裏洗衣服，在田裏抓豬，用刀自己切肉，砍柴，生火……每天只會看手機的青春期叛逆女兒，已經開始坐在屋前學習如何縫補一條褲子。

想到不久前有個讀者留言，外甥女帶着兩套衣服回老家，本來十分挑食，給啥啥不吃。結果待了二十多天後，食慾驚人迴歸，什麼都吃，還一直吃不夠。

有人講，以前覺得親戚很煩，現在親戚能不畏險阻送份菜肉雞蛋來，覺得親情還是挺好的。在生活還沒有那麼便利的時候，我們本來是靠團結互助，才得以活得沒那麼困難。

兩年多後，當世界又來電時，回到東京的一家人，開始了敬惜食物的生活，他們不再吃便利店食品，人人都帶上家裏的便當盒，也不再依賴地鐵汽車，不如踩腳踏車更生活健康。小孩不再覺得大人討厭，人與人之間也少了抱怨，不再只會埋頭看手機，開始更關注現實生活。

不知道這次疫情過後，我們會變得怎麼樣？

不過明天，我已經準備好要開墾一塊一平米的荒地，在裏面撒上生菜種子，看看親近土地這件事，到底有多難。 發於2020.2.17

作者｜毛利，作家，《Vista看天下》長期撰稿人，公眾號“和毛利午餐”主理人，著有《結婚練習生》《全職爸爸》《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等作品，寫出多篇10w+，感謝全網讀者信任，歡迎加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