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雅布賴山上,我成了騎着盤羊的曼達洛人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2-03-07 22:41
前些天我在追個前兩年的劇:星球大戰-曼達洛人。
在塔圖因星球上,當大角羊一出現時,我就產生了錯覺:
這莫不是在雅布賴拍的?這大角羊的原型難道不就是雅布賴盤羊麼?這後面的土山沙漠和雅布賴也太像了吧!


劇中的人物騎着有巨大雙角的動物


雅布賴山的盤羊
還有一些蹦來跳去的小傢伙,不就是雅布賴晚上常見的跳鼠麼?

劇中尾巴長長跳躍移動的小動物

雅布賴山,拖着長長的尾巴的跳鼠在夜裏出現
頓時我就想起我的鞋子裏至今還有去年8月份在沙漠裏漏進來的沙子,到今天也沒完全清理乾淨。
01
雅布賴的調查
我記得去年8月初到雅布賴時,我是非常興奮的。
開車接近雅布賴山的時候,我看着落日餘暉下一座灰黑色的山體忽然聳立在戈壁裏,如同一面牆壁,又讓人想到權遊裏面的北境長城——
除了這裏很黃,劇裏很白,真的很像,這感覺讓人覺得非常魔幻,以至於我覺得進入這片山裏一定會遇到怪物。
怪物沒見到,一進山沒多遠,我們就看到了盤羊(Ovis ammon)。

盤羊,雄性有着向後彎曲的大角 ©大貓
在中國的各種山羊(盤羊、岩羊、北山羊、塔爾羊、鬣羚、斑羚)裏面,我覺得盤羊一定是最NB的那個。
雖然北山羊長着頗具異域風情的長彎角,塔爾羊則顯得仙氣飄飄,但是盤羊憑藉其巨大的體型無異足以拔得山羊氣勢之頭魁。
鬣羚雖然與盤羊體重相當,但是鬣羚那對扣索索的小犄角實在無法與盤羊的磨盤狀大角相媲美。
當一隻成年的雄性盤羊在山脊上看着你,你會感受到一種威嚴,當它開始奔跑,你會覺得像是一輛坦克在山坡上馳騁……當然坦克不大適合在山上開。
雅布賴的孟書記告訴我們:盤羊的角一直長,到它老的時候就實在太重了,它的脖子也撐不住了,然後它就哐嘰一下從山上摔下來就摔死了。
聽到這個故事,我轉了轉由於整天伏案寫推文而導致開始僵硬的頸椎,不禁有點相信這是真的。

裝相機途中遇到的盤羊屍骨,死因不詳 ©大鵝
今天中國的盤羊通常被分為四個亞種:位於新疆阿爾泰山的阿爾泰盤羊(O.o.ammon)、蒙古國和內蒙古北部、甘肅西北部(中國現今分佈存疑)的戈壁盤羊(O.o.dawini)、內蒙古中部(雅布賴山、陰山山脈)和寧夏賀蘭山(已滅絕)的雅布賴盤羊(O.o.jubata)、和廣佈於西藏高原地帶的西藏盤羊(O.o.hodgsoni)。
其中現在最罕見、一度被認為最瀕危的就是雅布賴盤羊。
雖然我認為雅布賴盤羊可能和蒙古現在還有不少數量的戈壁盤羊應該是一碼事兒,但是不管怎樣這種在中國華北至西北地區的大角羊確實曾經瀕臨滅絕:至少在陰山我們沒有找到它,而賀蘭山的盤羊也早在幾十年前就被消滅光了。
據説雅布賴山的盤羊一度只剩下幾十只,但是像孟書記這樣的護林員早在二、三十年前就開始保護這種他們稱之為“團羊”的大山羊。

當地人將盤羊稱為“團羊” ©大貓
雅布賴山現在是巴丹吉林國家級保護區的一部分,這個貧瘠的沙漠之山裏施行了相對嚴格的禁牧(每户規定放牧數量,遵守指標的有國家補貼),這使得在戈壁裏非常珍貴的草和灌叢能夠被留下來,於是盤羊和兔子都有了食物。
而保護也包括打擊盜獵:據説過去在禁槍以前打盤羊很猖獗,獵人們利用了盤羊要成羣下山喝水的習性,在水源地附近搭起掩體等它們來然後排隊槍斃——至今我們依然能看到廢棄的掩體。

這裏的水源很珍貴,羊羊們也只有喝水的時候才會下山 ©大貓
如今已經沒有人這麼幹,而保護的成果就是:我們每天進山都能看到盤羊。
沒有人知道它們的準確數量,有人估計至少500只,也有認為達到1000只。不過雅布賴山並不大,而且相對孤立,盤羊如果真的太多,恐怕也會成為一個生態問題。
我們來,一個潛在的邏輯就是:如果雅布賴還有盤羊,那麼是不是也會有大型食肉動物,比如雪豹呢?
而我比較相信的是:雅布賴至少會有一些小型貓科動物吧,比如兔猻和亞洲野貓。
因為我一直把內蒙古西部的這些戈壁地帶想象成人為干擾較低、保持了較為原始的自然風貌的地方。

在拍到盤羊的位置,也有人類活動。這片荒漠,真如我想象中那樣嗎?
之前我對於沙漠環境的有限瞭解來自於內蒙古的渾善達克沙地——那地方雖是半沙漠環境,但是植物並不少。
因此那邊的動物我覺得很多,比如晚上我們會看到大量的跳鼠、狍子和兔子,狐狸、艾鼬也不罕見。這讓我覺得即便是沙漠裏,動物也可以很多。
然而內蒙古西部的沙漠降水比東部少,因此我們在雅布賴山所在的巴丹吉林沙漠並沒有看到渾善達克那麼多的植物。
這裏除了人種的梭梭林,就沒什麼像樣的“植被”,大多數地方即便是草多一些都頗讓人感到開心。
因此這地方的正常生物量或許並不高?除了盤羊,我們幾乎沒怎麼看到野生動物。

盤羊的後面是乾燥的內蒙古荒漠 ©大貓
晚上看到的跳鼠並不多,兔子也很少,只看到了一隻食肉動物(推測是狐狸)。
即便是在安裝紅外相機時,我們能看到的動物痕跡也非常有限(也許和沙子上痕跡較難保存有關)。
我們看到了不少家畜,包括山裏散落的山羊和峽谷裏的馬,以及少量牛。由於視野開闊,因此它們看上去很顯眼。
然而顯而易見的是,這些家畜會與野生動物爭奪有限的沙漠食物。
我們知道盤羊更喜歡吃一些灌木類食物,而不是草,因此會與牛羊馬等家畜在食物上形成迴避從而避免競爭,可能這是我們看到不少盤羊的原因。


野生食草動物不得不與家牛、家馬競爭荒漠裏有限的食物資源
當紅外相機的數據被回收、分析後,我們得出了以下的一些結論:從2021年8月27日到2022年1月11日,13台紅外相機一共工作了1679個觀測日,其中共監測到:
獸類9種:猞猁、赤狐、狗獾、石貂、盤羊、蒙古兔、三趾跳鼠、某沙鼠、某蝙蝠;
鳥類4種:石雞、漠䳭,黑尾地鴉、楔尾伯勞;
家畜5種:家羊、家馬、家牛、駱駝、家貓。
**總的來説生物多樣性很低。**除去一些鳥類不便於用紅外相機監測,以及一定有一些鼠類並沒有被拍到,我們看到的野生獸類就只有9種,而優勢的地棲鳥類只有石雞一種。
我們來看一下主要物種的相對多度:

物種的相對多度
02
雅布賴的食肉動物和它們的獵物
猞猁在圖表上幾乎看不見是因為只拍到了一次,家貓同理。
總體的感覺是:小型貓科動物極度缺失,預想中的亞洲野貓和兔猻都沒有拍到(但當地有兔猻的救助記錄,因此可能是非常少,只是沒拍到,亞洲野貓同理)。
而猞猁的出現既是個驚喜,又帶給人非常大的壓力。
我並沒有想到會拍到猞猁,這隻看上去很瘦的猞猁的出現無疑代表着這一強大物種的強大適應能力。

唯一拍到的猞猁,看上去很瘦
壓力主要來自於兩方面:
1.這地方的兔子其實並不多(相比祁連山猞猁調查的地方,高原兔的相對多度往往達到10-20,是雅布賴的2-5倍),以至於我開始懷疑這裏的猞猁是否有能力去捕捉盤羊?
但無論如何,家畜對兔子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因為羊、馬和牛都和兔子一樣要吃草,在這種草已經是稀缺資源的沙漠裏,家畜吃得多了,兔子就會沒得吃。而兔子太少,就意味着猞猁要餓肚子。

猞猁最愛吃的兔子出現頻率不高
2.棲息地面積有限。
對於一種大中型貓科動物來説,雅布賴山不夠大,再考慮到當地獵物的稀少,一隻猞猁就需要更大的空間作為領地。
而雅布賴山作為一座沙漠裏的孤山,能夠支撐多大的一個猞猁種羣呢?我很難想象這裏的猞猁能夠在沙漠里長途跋涉與其他山脈裏的猞猁進行基因交流。
它們很可能是一個面臨生存危機的孤立種羣。
不過我們的調查主要集中在一些較容易到達的地方。雅布賴山區還有很多到達不易的地方,那些山溝裏或許人為影響要低一些,或許猞猁的生活資源能好一些。
鼬科動物中缺少了一部分真正的鼬,比如沙漠裏應該出現的艾鼬、虎鼬等。我很奇怪為什麼沒拍到它們,很顯然它們即便存在也數量稀少。
而狗獾和石貂呈現出較多的態勢,特別是狗獾,它的捕獲概率與盤羊相當。這種雜食的鼬科看上去生活得不錯,並不亞於華北山地森林裏的家族。

雜食的狗獾看上去生活得還不錯
而石貂的拍攝率較高,主要原因是一台安裝在廢棄果園裏的相機頻繁拍到石貂前來撿拾掉落的梨子和蘋果,實際上它們只在兩個位點上出現。
看上去它們更喜歡植被更加豐富的區域,在那些石頭+沙子+稀疏草本的地方,石貂一次都沒出現。
我對石貂這種動物充滿好奇,但談不上多有好感。事實上我認為所有的鼬科動物腦子都有點不正常,因為它們的行為多少都有點瘋狂。
遠在非洲的平頭哥蜜獾大家都熟悉,而這種生死看淡跟誰都猛幹的氣質也出現在大大小小的鼬、獾、貂身上。
比如黃喉貂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殺手,唐家河就拍到過幾個黃喉貂把小麂逼入河裏淹死的慘劇。
不過雅布賴的石貂叼着梨子出現在鏡頭前的景象還頗有幾分可愛,對這種由於獵殺而數量驟減的小型貂(相比黃喉貂),進行更多的觀察一定會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叼着梨子的石貂
據説石貂喜歡喝水,我很奇怪為什麼它們在如此缺水的沙漠山丘裏還擁有種羣。或許這一養活了猞猁的山地,其間的涓涓細流也成了沙漠石貂的庇護所。
赤狐也是個令人讚歎的物種——在看到數據之前,我以為這裏的狐狸都是沙狐。
沙漠山丘裏的赤狐非常漂亮,相比於華北森林裏的親戚們,這裏的狐狸顏色似乎更鮮豔一些。

沙漠裏的赤狐非常漂亮
一路觀察下來,似乎赤狐更加適應崎嶇的地形,而沙狐則選擇在平坦的戈壁上活動。
**食肉動物們的獵物非常單調。**我猜測除了吃沙鼠和跳鼠以外,石雞可能是猞猁、赤狐乃至石貂的重要獵物。它們數量眾多,我們在調查的時候每天都能看到不少。
這些呱呱聒噪的小野雞們很善於用接近岩石的斑紋和色彩來隱藏自己,但我確定食肉動物們肯定有捕捉它們的方法,特別是在夜間。
跳鼠和沙鼠拍攝數量較少,這可能和相機的安裝位置有關係。而且這些小東西可能也並不容易被觸發,因此拍攝的數量並不能真實反映它們的數量。

圓溜溜的沙鼠出現在紅外相機附近,留下了一張影像
03
家畜和盤羊
雖然看上去盤羊的拍攝率僅次於家牛,但只看相對多度並不能體現真實的數量。
在計算RAI的時候我們只統計有效觸發的次數,並沒有統計每次觸發拍到的個體數,而且在半小時以內的同物種拍攝只計算一次。
實際情況是:我們看到了大羣的馬、家羊和牛,它們的羣體數量都比在野外看到的盤羊數量多。

駱駝出現的次數也不少,稍低於家羊、家馬
雖然在食性上有所區別,但家畜對於盤羊而言,在空間上的競爭是確定的。
在拍到猞猁的那條河谷裏,當馬、牛都還在河谷裏吃草喝水時(它們從8月份起就一直在溝裏,並不會回到圈裏),盤羊出現得很少,它們只在夜間偶爾出現。
知道天氣變得寒冷,馬牛羊全都離開了河谷之後,我們才看到盤羊開始成羣結隊地在白天出現在河谷——只是這時候已經沒剩多少青草供它們採食了。

大量的家羊會和盤羊們爭奪荒漠裏為數不多的植物
我幾乎可以想象,如果沒有放牧,這種寬闊的河谷將是一個多麼壯觀的有蹄類盤踞的景觀:成羣的盤羊依次下山,在河谷裏吃草飲水,而狼羣和猞猁則伺機伏擊它們。
或許在數千年以前,這裏就是這個樣子。
謝天謝地,這裏還有盤羊。
這種偉大的有蹄類還生活於此,它們在沙丘上駐足觀望,雄壯的身影使得這片荒蕪的沙漠之山充滿生機,讓我感覺並非身處外星,並且隨時準備加入星球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