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計然：春秋時期的首席經濟學家 | 中國古代商業人物系列_風聞

導語：商業一直是人類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古代也有着很多傑出的商業人物，但較少被世人瞭解。為了歸納這些源自古代先人的商業智慧，以啓示當下，『礪石商業評論』策劃了《中國古代商業人物》系列，以饗讀者。本期人物是春秋時期的首席經濟學家——越國計然。

劉黎平 | 作者

公元前490年，形容憔悴的勾踐回到了越國。

此前兩年，他已經做了兩年的奴隸，和妻子住在吳國前朝國君闔閭的墳堆旁邊，蝸居一間石屋，朝夕餵馬，劈柴，既沒有面朝大海，也沒有春暖花開，有的只是無窮的跪舔和勞作，經過兩年的表演，吳王夫差認為他已經馴服了，於是放歸。

歸來，不是王者，只是空空的行囊和無盡的心酸。

勾踐想要振作，他嘗苦膽，他親自耕作，王后親自紡織，以身作則，力圖提振越國的人心。

然而，凡事都要講究技術，復仇復國都是一門技術活，不是你態度誠懇就夠的。

很需要技術派。

於是，在兩千五百多年前的會稽，一位技術派出現在勾踐的眼前。

他是誰？

一

勾踐吐槽，風大浪大，圖存不易

他叫計然，也稱計倪，宋國人，生於何年？不知道；卒於何年？不知道。資料模糊，但地位不模糊，稱他為東周時期首席經濟學家，一點也不過分。

計教授來了，勾踐真誠地向他吐槽：

我想要打敗吳國，可是可行性不大，“吾欲伐吳，恐弗能取。”

原因：風大浪大，地勢險峻。你看那吳國森林密佈，隱藏很深，我壓根摸不着北，“山林幽冥，不知利害所在。”你看那吳國海浪滔天，深不可測。看着風浪中顛簸的船隻，想着任重而道遠，我勾踐真的只有哭的份，“念樓船之苦，涕泣不可止。”

總之，志在雲霄，心裏無底。

從勾踐的這段吐槽看得出來，吳國無論是陸地，還是海上，都具備天險，無懈可擊。

勾踐進一步認識到，吳國不只是有地利，而且有管理上的優勢，“大邦既已備，小邑既已保”，這個大塊頭已經做好了各方面的準備工作，連小城市都已經做好安保，你去撼它，真的是螳臂當車。

這個難題，軍師範蠡也好，文種也好，都無法解決，只有看首席經濟學家計先生怎麼算計了。

計然對這個形勢做了預估，預估的結果也和勾踐高度一致：大王，您確實是在找死。

我們看計然的預估：“是固不可”，這是總結論：復仇不具備可行性。

如果強來，會怎樣？

計然的評估報告描繪了一幅可怕的場面：

越國將士們伏在弓弩上飢腸轆轆，然後接受再一次被團滅的命運，“伏弩而乳”，就是説將士們趴在武器上像是個飢餓無助的嬰兒，“一旦而亡”。

就越國目前的德行，再去幹，也無非把前面的狼狽重演一次。

這些話説得勾踐一陣哆嗦，趕緊央求計然教授出台一套經濟方案。

計然也是有點小情緒的，他稍稍抱怨了一下：老闆啊，我曾經跟你説過貨物貿易的事，您都沒搭理我。“嘗言息貨，王不聽。”

勾踐慌忙説：我聽，我聽。

好，接下來，我們和勾踐一起聽聽，計然有什麼好點子。

二

滿天星辰，維繫腳下的收成

如果當時是晚上，估計計然就會指着滿天星辰，這樣説：

歲星在西，豐收。“歲在金，禳。”

歲星在北，收成馬虎。“水，毀。”

歲星在東，欠收。“木，飢。”

歲星在南，乾旱。“火，旱。”

歲星者，今天所謂木星也。

星辰佈局看農業，科學與否？且不論，但至少表明我們的祖先已經把宇宙和地球緊密地聯繫起來，低頭耕大地，抬頭看星星，這當中肯定是有規律的。

計然繪製的農業曲線是這樣的：

六年豐收，六年乾旱，十二年可能有一次饑荒，必須為之做準備。

古埃及人也是如此，他們認為七年連續豐收，七年連續欠收，豐收的七年就得為欠收的七年做儲備。

從計然繪製的農業曲線分佈圖，可以得知，所謂的農業看天吃飯，也並不是我們所理解的消極看老天爺臉色，而是根據天象和自然因素的變動，做出積極應時的調節。

尤其是豐收的時候，抱着滿倉糧食喜洋洋的時候，就要顧及到後來的歉收年頭。

我們上古時期的先民，應該有儲備糧的對策。

計然説：商朝初年的時候，連續七年大旱，卻沒有一個捱餓的；大禹的時候，連續九年水災，卻沒有一個受罪的。

什麼原因？

就是抬頭看星星，低頭做準備。

接下來就預估貿易。

“旱則資舟，水則資車”，旱的時候趕快買船，澇的時候趕緊買車。

明顯不合邏輯，沒水了你買什麼船？洪水滔天你開什麼車？

暗中卻很合邏輯。

久旱必雨，未雨之前，船很便宜，趕緊買了，等大水一來，就不用去買高價遊艇。

久雨必旱，未旱之前，車很便宜，趕緊買了，等大旱一來，就不用去買高價座駕。

旱災買車，水災買船，看到的是當時；旱災買船，水災買車，看到的是趨勢。

服裝市場，也是如此。

計大經濟學家説：“賈人夏則資皮，冬則資絺”，生意人在夏天的時候，就買皮貨，冬天就買夏裝，為什麼？趕在淡季低價的時候入手。

從這裏再往上延伸，在貨物的貴賤之間要打一個反差。

貨貴的時候，要像糞土一樣拋出去，逢高必拋，“貴出如糞土”。貨賤的時候，像珍寶一樣地買進來，逢低必買，“賤取如珠玉”。

買車買船，逆季而行，説的不只是打時間差賺錢的事，其實也是一個戰略儲備的問題，趕在要用之前就儲備好，一旦大事來臨，手裏就有拿得出來的貨。

有了充足的準備，就不用勾踐在風浪之中對着船隊眼淚汪汪了。

三

老闆親自採購，“其價十倍”

我們看頭上的星辰，是為了腳下的收成，也是為了遠近的貿易，周邊的人事。

計然認為，管理層一定要熟悉商業規律，尤其是貨品流通的途徑，然後任命通曉業務的下屬。

至於具體怎麼個流通規律，怎麼個通曉業務，計然沒有具體説。

勾踐智商情商都這麼高的人，不用提示太多細節。

接下來，計然給勾踐一個温馨提示：你作為大老闆，就不要親自去採購，尤其不要親自制定要買哪樣貨物。

否則的話，“其價十倍”，因為對方覺得你投入期望高。老闆都帶着團隊親自上陣採購，面子增加了十倍，價格也增加了十倍。

如果你指明要買那樣東西，那就更糟糕，對方覺得是你的心水，那就可勁地漲價，漲得沒邊了，“其所擇者，則無價矣。”

記得電影“美人魚”嗎？老闆要當街追美人魚，結果要幾千萬當街買摩托車。

對任何事物，即使喜歡，也要表演得不太在乎。

過於在乎，會招來定價訛詐。

越國在沿海，土地貧瘠，光靠農業不行，必須靠經商增長財富；但既然要和吳國三十年後再來一架，沒有糧食儲備，也是不可以的，農商之間得有個平衡。

農和商之間的交集區，就在糧食。

該怎樣給糧食定價，才不負商業不負農？

計然是這麼説的：“夫糶，二十病農，九十病末”，末是什麼？就是商業。農業是第一產業，當然是本，商業在古人看來，就是末。

糧食買賣，每石價格在二十錢，太賤，傷害農民利益；每石價格在九十錢，太貴，就傷害商人利益，包括其他手工業者。

糧食價格合理區間，應該往上不超過每石八十錢，往下不低於每石三十錢，則每個階層都樂呵呵，皆大歡喜。

石，是糧食的計量單位。

手裏的貨，必須要結實，質量過關，“務完物”；手裏的錢，千萬不要緊緊拽着，而是讓它們流通，“無息幣”，再重申一句，那就是現金要像流水一樣通達無礙，“財幣欲其行如流水”。

上了這麼久的投資經營課，看着會稽山上的星星逐漸暗淡，估計勾踐開始打哈欠，計然博導最後作了一個總的商業行動指導，以及盈利預估，是這樣的：

木星在陰的位置往陽的位置運轉時，趕緊出售牲畜，買入糧食；當屬陽的年份走盡，開始往陰轉的時候，就出售糧食，買入牲口，田地和不動產，以及存錢。

這樣做的利潤就是：操作得好，能達到十倍；操作得一般，能達到五倍。

勾踐和身邊親信，都小本子一一記下來，包括范蠡和文種。

范蠡聽得特別認真，記得特別細。

四

結語

計然給了勾踐七條經營秘訣，勾踐只用了五條，結果如何？

越國富裕了，將士們待遇高了，奔赴前線如同渴了前去喝水一般，“國富，厚賂戰士，士赴矢石，如渴得飲。”

然後團滅吳國，在中原地區亮肌肉，也當了一陣子大哥。甚至位列“五霸”，“稱號五霸”。

剩下三條，讓范蠡撿去用了，成了天下首富，還被後世封為“商聖”。

計然的經濟思想，似乎來自天上星辰，其實這是一種循環思維，農業也好，人事也好，貿易也好，總是在循環往復中進行。

前面的還會回來，後面的能預先看到，經歷過的就是將來的，將來的就是遲早要經歷的。沒有所謂的突發現象，在這個循環結構圈裏，一切都是可知的，那麼一切經營投資行為都是可控的，從而利潤也是可預定的。

計然的經濟世界就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樣，有軌道可確定，散發着一種人定用天，循環不息的樂觀氣息，就如同我們這個民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