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女神節”的真相之套路大欣賞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2-03-08 22:23
卻説三月八日之際,那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聞道人間正慶那女神節、仙女節,便一時興起,攜了其妹可卿,下凡至人間。
舉目望去,只見人世繁華,舞榭樓台。
那警幻便與可卿一步一步,看將過去。
便見一處煙熏火燎所在,一條大漢正踞案嚷道:
“不用這方兒還好,若用了這方兒,真真把人瑣碎死。東西藥料一概都有限,只難得‘可巧’二字:
要普羅旺斯產的大蒜十二克,貝魯特產的玉葱十二克、加爾各答產的生薑十二克,一起研好撒上,又並波爾圖產的波特酒十二克,色雷斯產的蜂蜜十二克,埃塞俄比亞產的孜然十二克,克里特產的海鹽十二克,馬拉巴產的黑胡椒十二克。
使個心靈手巧的人兒,於日方中、陽氣最盛時節,屏息凝神,揉搓均勻了,待到日落月出,陰陽交替之時,將此恭敬送入爐中,烤半個時辰,這藥便煉好了。
趁熱吃了,便能卻病。若有面餅一起就着,自是更佳。”
可卿聽了,好奇心起,問警幻道:
“姐姐,你聽這人説得忒煞熱鬧,我如何也得一個吃了來?”
警幻道:
“妹妹且稍待,聽他後面話頭來。”
便問那人道:
“阿彌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兒!這病發了時,到底覺得怎麼着?”
那大漢道:
“也不覺怎麼着,只不過饞一些,吃這一塊烤羊排下去,便好些了。”

可卿嘆道:
“他説了許多來歷,我道是什麼珍物,原來便是孜然烤羊排。”
警幻道:
“這便是套路了。譬如當初賈寶玉進房睡倒,曹公偏要寫:
‘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其聯雲: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案上設着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着飛燕立着舞過的金盤,盤內盛着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着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卧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又是西子浣過的紗衾,紅娘抱過的鴛枕’。
這便是憑空寫來歷渲染以求炫目。若老老實實寫了牆上掛畫掛對聯、案上有鏡有盤有木瓜,有榻有帳,有紗衾有鴛枕,哪裏能讓讀者心搖神懾呢?”
可卿道:“姐姐説的是!”
姐妹二仙正在商議,那大漢聽得不耐,喝道:
“兀那婆娘,買便買,不買便走!休要在此羅唣!”
可卿與警幻走開幾步,可卿道:
“姐姐,既知道了這方子,我們回去自制羊排便了。”
警幻道:
“不錯,只是切羊排要一把好刀,卻向哪裏去求?”
便見巷口,轉出一個人來,陪笑道:
“好姐姐,若要好刀,找我便是!我這裏神兵利器,所在多有!”
警幻姐妹便跟那人走了幾步,見那人自家店鋪之中,提出一條鐵棒,道:
“此乃是天河底的神珍鐵如意金箍棒,重一萬三千五百斤,可以知人心意,變化大小。當年鬥戰勝佛攜之上了西天,打了不知多少妖魔鬼怪;你若誠心要時,我與你便宜些,便一萬三千五百塊如何?”
警幻失笑道:
“我要買菜刀,你何必給我擀麪杖?”
那人撓撓頭,又托出一杆方天畫戟道:
“此乃呂温侯使過的方天畫戟,當年虎牢關戰過三英,下邳城外駐過轅門。你若要時,我七千二百塊賣給你。”
可卿道:“我要買菜刀,要這個何用?”
那人又掏出一杆鳳翅鎏金鏜道:
“此乃天下第二條好漢、天寶大將軍宇文成都使過的鳳翅鎏金鏜。當年四明山獨戰三英,親手接過裴元慶與李元霸的錘。這鏜可刺可鎖,可勾可劈,樣樣皆能。本來是小人傳家之寶,實價三千七百塊,只是小人急等錢用,辱沒先人,只要二位姐姐一千八百五十塊。小人誠心,五十塊給抹了,只要一千八百塊。”
警幻笑道:
“我便三二十塊買把菜刀,也切得肉切得豆腐,為何要你這神兵利器?”
便一拉可卿,道:
“妹妹且看,這也是套路。你本來要買把菜刀,他偏要給你憑空創些不存在的需求,又假意説要降價,人一糊塗,便會上當。
老舍先生有云:懂行的人得到個便宜,就容易忘掉東西買到手中有沒有好處。你可要記得了。”
二人又走幾步,便見櫳翠庵中,妙玉侍奉賈母等眾人飲咖啡。
賈母道:“我不吃淺焙咖啡。”妙玉笑説:“知道。這是維也納烘焙的。”
賈母接了,又問是什麼水,妙玉笑回:“是舊年蠲的雨水,極好的軟水。”
賈母吃了半盞,笑着遞與劉姥姥説:“你嚐嚐這個。”
劉姥姥便一口吃盡,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整成土耳其式更好了!”
可卿見了,好奇起來,便拉警幻衣角,道:
“姐姐,我都不曾到過維也納,也不曾喝過舊年的雨水,如何方能飲一杯!”
警幻道:
“妹妹且慢,須知維也納烘焙,也不過是一種烘焙方法,未必便是在維也納烘焙的咖啡;舊年的雨水終究也只是水,又不是什麼瓊漿玉液。名目花頭好聽,溢價卻是實實在在的——可還記得那滿嘴色雷斯蜂蜜、克里特海鹽的烤羊排漢子了?”
可卿道:
“既如此,便試試土耳其咖啡何如?我看那劉姥姥都吃得,想來也比那維也納烘焙的要便宜些。”
警幻道:
“這卻又是套路了:其一,你看她們喝不同的咖啡,便覺得自己也該選一個,卻忘了自己大可以不喝。
其二,銷售時先給你演示貴的,再給你看便宜的,你便自然覺得買了便宜的,真是佔了便宜。
然而我們不上當,那才是最大的便宜、最香的香芋呢!”
姐妹二人再走出數步去,便見一條大漢大叫:
“賣胭脂啦!賣胭脂啦!去年的胭脂如何配得上今年的你!女人若不多用胭脂,又怎的算體恤自己!又怎的有人要!”
警幻便遠遠立定了,對可卿道:
“妹妹你看,這也是套路。説的是歪理,又渲染焦慮。這等人如何近得。”
卻不料那人眼尖,已看見警幻與可卿,便滿臉堆下笑來,道:
“二位女神仙姑,如何駕臨凡塵?我這胭脂的色號,二位都不曾聽聞。且看這款,乃是温酒色胭脂!”
可卿心中好奇,便問道:
“怎的叫温酒色?”
那人道:
“且説當年漢末,十八路諸侯討董卓,泗水關前華雄縱橫無敵,連斬俞涉潘鳳諸位上將,諸侯困頓無人色。那關雲長出班自薦,遭了袁術叱罵袁紹嫌棄,獨有曹孟德不嫌他是馬弓手,滿斟温酒與他壯行。那雲長倒提青龍刀出得轅門,須臾之間斬首歸,其酒尚温!——雲長面如重棗胭脂色,又濺上華雄幾點血,滿飲温酒後,面色更赤紅,志得意滿,這成功逆襲的顏色,便是温酒色!你若抹了這温酒色胭脂,便如關雲長温酒斬華雄,從此名震華夏無往而不利了。來來來,我免費給仙姑試試!”
可卿聽了心動,便看警幻。警幻笑道:
“妹妹你看,這也是套路了。你看他羅裏吧嗦離題萬里説了一大堆,譬如當年荷馬老先生,説潘達勒斯一箭射中墨涅拉俄斯,所流的鮮血:
‘如同一位邁俄尼亞或卡里亞婦女,用鮮紅的顏料塗漆象牙,製作馭馬的頰片,儘管許多馭手為之垂涎欲滴,它卻靜靜地躺在裏屋,作為王者的佳寶,受到雙重的珍愛,既是馬的飾物,又能為馭者增添榮光。’
説來熱鬧,其實都是修辭。他這一番敍述,只為讓你忘了胭脂用來抹唇,與那關雲長何干?他又趁你不知所措之際,主動讓你試用,是要用互惠法則。人但凡試用了免費的,便不自覺會感到有掏錢的義務。哪怕自己不需要的,也糊里糊塗買了……”
話猶未畢,那賣胭脂的漢子跳將起來,喝道:
“你這潑女人,這也不買,那也不買,憑空消遣老子,還揭破老子的套路!快快滾回家去,休要在此妨礙老子!”
警幻微微一笑,尚未開口,可卿一皺眉,道:
“這漢子適才還説得天花亂墜,此刻卻這等無禮。今日不是你們硬生生把個勞動婦女節宣傳成女神節、仙女節麼?我等便是女神仙女,怎可這般無禮。”
那漢子冷笑道:
“我看你們真是會錯了意。什麼女神仙女,我們玩促銷辭藻的,從不放在眼裏。你們這等不肯掏錢上當的,縱然是女神仙女,我們也把做腳下的泥;那些稀裏糊塗出錢被我們忽悠掏錢的,才是我們的真女神仙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