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女節回頭望 “月經困境”解決了嗎？_風聞

月經，剛從不雅詞彙進入公眾話語，但距離真正解決“月經困境”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 圖源網絡

文 |  王月倫

編輯 | 李皙寅

出行一客：“在圍繞月經困境做公益的兩年中，有哪些問題得到解決，又有哪些根源性的問題難以解決？”

梁鈺：“我會比較好奇，為什麼你會覺得這些問題是會被解決的？”

“為什麼衞生巾作為生活必需品會這麼貴？”一年半前，散裝衞生巾事件將“月經困境”問題推向大眾視野，引發熱議。

2020年8月，有網友曝出包郵“100片散裝衞生巾”只要21.99元，散裝衞生巾話題隨即引發熱議：平均2角一片的衞生巾是不是“三無產品”？安全嗎？那些大品牌衞生巾是不是賣得“貴”了？

當輿論的浪潮退去，出行一客（ID：carcaijing）帶着“月經困境有何轉變，是否解決？” 的疑問，採訪了近兩年活躍在關愛女性健康領域的予她同行公益基金發起人梁鈺。

當“是否解決”的話語脱口而出時，梁鈺向出行一客（ID：carcaijing）拋出了上述疑問。

成立“予她同行”公益基金後，梁鈺和團隊通過下鄉走訪，真實地感受到，對於月經困境、鄉村女孩生理衞生知識等現實問題，公益組織所能提供的物資、公益課堂等幫助，只能説杯水車薪，可覆蓋的範圍極其有限。梁鈺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也許品牌方捐兩三車的衞生巾看起來數量是龐大的，但實際情況是，可能只夠一所受捐助學校一個月的需求。

“予她同行”成立於2020年，最早關注抗疫前線女性生理期問題，捐贈衞生用品，現為隸屬靈山慈善基金會的專項基金。

相比散裝衞生巾給網友的震撼，現實生活中，仍有人受落後觀念、經濟欠發達、商品税收等因素制約，沒有用過衞生巾，沒法可持續地買得起、用得上衞生巾，陷入了“月經困境”。

“如果一定要説解決，我只能説我們團隊正在幫助的妹妹們可以有衞生巾用，僅此而已。”梁鈺向出行一客（ID：carcaijing）直言，即使是目前杯水車薪的幫助，也需要和企業、機構等多方反覆解釋、爭取和談判。

在談及與衞生用品企業的合作過程時，儘管梁鈺表示，企業做公益時很難避免商業因素，這有時會讓她在把握宣傳與公益之間尺度時產生猶疑，但她也多次解釋稱，十分理解在市場激烈競爭下企業的訴求，沒有哪一方是容易的。

出行一客（ID：carcaijing）也從多方獲悉，對衞生用品企業及其上游供應商來説，衞生巾作為單價較高的生活必需品，卻不都是高利潤產品。國內的衞生巾消費市場滲透率趨於飽和，要拓寬新的利潤增長點，從高端產品研發着手才是目前的主流，且衞生巾的品牌壁壘堅固，市場份額搶佔激烈。由此，從市場的角度呼籲衞生巾的降價或大量的公益捐助，對於許多衞生巾品牌方來説是可行性不強。

因此，儘管月經困境讓鄉村生理衞生教育缺失、生活必需品物價高等問題被看見，但是其改善需要經歷漫長的觀念磨合期，以及多方困境的兼顧與利益的平衡。

“解決”一詞放在當前情況下，的確是天真且武斷了。

所幸的是，一切正在生變：人們看到了問題；先行者已經日拱一卒；中央財政在提高基本公共衞生服務經費相關補助的同時，也在認真考量保障女性經期衞生的建議……

衞生巾賣得貴背後，廠商都想高端化

每個月買衞生巾要花多少錢？

每個月至少50元，如果碰上促銷囤貨可能稍有下降。一位品牌選擇常年固定在ABC、七度空間等一線國產品牌的消費者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不同品牌的衞生巾在超市、便利店和電商不同平台購買，差價比較大，需要貨比三家。作為學生黨，雖然不至於月經困境，但也沒有完全的衞生巾自由。

▲ 受訪者供圖

對於不富裕且多子女的家庭來説，衞生巾着實是一項不菲的支出。梁鈺透露，有一位經濟欠發達地區的母親告訴她，家裏有3到4位女性，但她一個月的收入才500塊。

作為生活必需品，為什麼衞生巾比預想得貴？

據此前報道，上市公司重慶百亞衞生用品有限公司的毛利率高達46.82%。百亞的毛利率甚至超過了以高利潤率著稱的科技公司蘋果，蘋果的毛利率在40%上下。如此高的毛利率超過七成來自衞生巾。其嬰兒紙尿褲毛利率不足30%，只有衞生巾業務的毛利率高高穩定在55%左右。

雖然衞生巾的毛利雖高，但公司的利潤卻不算高。報道稱，因為衞生巾市場的飽和度高，品牌競爭激烈，在品牌營銷方面的投入很大。

聚膠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是金佰利、恆安、日本花王、維達、寶潔等一次性衞生用品主流品牌企業的上游供應商。據招股書顯示，無論是從下游市場還是從衞材熱熔膠行業本身來看，產品都在趨向中高端發展，以便應對市場增速放緩的挑戰。

目前，我國女性衞生用品行業滲透率約100%，行業處於成熟期，增速緩慢。未來增長點主要在於消費升級帶來價格的提升以及適齡女性年齡段向兩端延伸、日更換頻次提升等帶來量的增加。因此，後續市場空間的拓展主要在於產品結構向高端化及功能細分發展。

衞生用品企業除了需要開拓新的利潤增長點，還要應對行業激烈的市場份額競爭和堅固的品牌壁壘。一般消費者很少會去冒險選擇產品質量不熟悉的新產品。因此，國內外衞生巾品牌的集中度都很高，前五大廠商的衞生巾份額佔到70%以上，且前十大廠商通常都定位在中高端市場。

在衞生巾品牌ABC所屬的廣東景興健康護理股份有限公司的行業分析報告中寫道，衞生巾的業務鏈分為前端的研發，中端的生產製造及後端的品牌營銷，目前三者的附加價值和利潤空間呈明顯的“微笑曲線”，即生產供應的利潤空間最低，與研發和品牌相比差距較大。因此，企業只有往附加值高的部分加碼，才會獲得更多利潤，這也是該產業走向“啞鈴型”發展的重要原因。同時，企業也提到，健康知識的普及，衞生健康意識的提升，是衞生巾行業滲透率達到日本、歐洲等發達國家或地區同一水平的重要原因，也是該行業未來發展的重要動力。

在一年多前的討論中，許多質疑聲指向衞生巾需要支付的高關税，提出是否可以通過降低關税或提供補貼來降低衞生巾價格。

在聚膠新材料的風險提示中顯示，出口的熱熔膠產品一直在享受出口退税政策，對於公司以一般貿易出口的熱熔膠產品，增值税適用“免、抵、退”管理辦法。目前公司熱熔膠產品的出口退税率為13%。

2018年5月1日起，衞生用品適用税率由17%下調至16%，2019年4月1日起，進一步下調至13%，衞生用品適用增值税税率降幅達23.5%。但在產品歸類方面，衞生用品與藥品、食品等其他生活用品歸於一類，目前沒有單獨對其降低增值税税率或減免增值税的辦法出台。

月經曾是不雅詞彙背後，做好事並不容易

梁鈺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剛做月經安心行動項目時，“月經”被歸為不雅詞彙，項目不允許上線。到現在，從公眾層面可以直接面對和討論這些問題，這之間是需要跨過很多阻力的。

▲ 受訪者供圖

“為什麼我在做一件好事，但是卻不被支持，不能成功”，有一些希望在校園中開展“衞生巾互助盒”活動的學生，會向梁鈺提出類似的疑問。但在梁鈺看來，推進一件需要突破普遍觀念的新事物，不成功才是常態，要做的是鍥而不捨地溝通。

在“衞生巾互助盒“進校園的過程中，有學校相關部門的負責人直接以“這類關愛健康的活動我們以後都不做”的話語拒絕過團隊成員。對此，梁鈺認為，學校的工作人員的真實想法也並非排斥關愛健康這件事，只是在欠缺溝通的情況下，難以理解這項活動本身。參與活動的學生找了學校很多不同的部門，站在學校的立場不斷地更新方案，最終竟然成功將這個項目在學校推行起來了。

一件好事能不能辦好還要看各方最終能否達成利益共同點。

過去的三個月，梁鈺為相關公益活動的推進應酬了46頓飯，公益基金的收入來源除了網友的捐款，主要依靠向企業或公眾人物“化緣”。

“看起來這些事情好簡單，有這麼多的輿論，這麼多的關注度，就一定能做起來，但企業不是做慈善的，這些公益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嗎？能增加銷售嗎？”在梁鈺看來，經濟下行的趨勢下，誰要來做這個慈善是一個結構性的問題。去年，中國中車集團為代表的央企進行了全園區互助盒的投放，經費由團委支出，但是這類支持通常限於企業內部。

梁鈺解釋稱，從一家企業經營者的角度，都希望一塊錢的投入能帶來一百塊的收益。很多企業做公益，不可避免有宣傳品牌做大市場的考量。例如，企業需要在現場拉橫幅，拍攝活動照片或是邀請一些人氣博主來為他們做宣傳，但是當公益幫助的對象是未成年，而經濟方面的困境又是會對這些孩子敏感心靈產生影響的經歷，如何平衡尺度，避免傷害，這之間的溝通成本是要花費大量精力的。

2021年底，梁鈺在上海華潤時代廣場辦了團隊的公益回顧展，展示了衞生巾互助盒作品。由予她同行團隊來辦這個展，需要由華潤時代廣場投放並維護廣場的衞生巾互助盒，覆蓋面積還包括寫字樓。

▲ 受訪者供圖

以往，在和多個衞生巾品牌談加盟和優惠和價格時，多方利益的平衡問題總會出現，每一家品牌都想獨佔份額，甚至有品牌願意出價上百萬來和衞生巾互助盒項目做獨家合作。梁鈺表示，她無法將凝聚很多姐妹心血的項目直接賣給一家企業，所以在此次與華潤時代廣場的合作中，經過多方溝通，7家品牌方最終能夠不去計較份額，願意把這次合作當成純公益的女性互助的平台，讓她十分感動。

“今天不同意我們幹這個事，我們可以自我完善一下，第二天再來溝通。”梁鈺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鍥而不捨地堅持可以帶來改變，不要總覺得一件好事就能一下子做成。

和華潤時代總經理談了三次，終於促成衞生巾互助盒能在今年婦女節左右落地華潤廣場。梁鈺認為，這次互助盒走進陸家嘴金融中心區域是有里程碑意義的，從校園走向社會的第一步，也為更多地點提供了複製的可能性。

不要把“月經困境”只當作性別議題

梁鈺説，她曾經認為“月經困境”的天花板也就是散裝衞生巾，直到一位貴州小女孩的來信，顛覆了自己的認知。

**“禮物”，梁鈺記得，貴州女孩如此稱呼衞生巾，**信中寫道，“非常感謝姐姐們送來的禮物，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好的東西，像雲朵一樣柔軟，自從用上了姐姐們送來的禮物之後，我再也不用擔心衞生紙從屁股裏掉出來了。”

在每次下鄉訪談中，梁鈺和團隊都遇到很多類似讓人非常難過的事情。他們描繪這些經歷的語氣就像‘我今天吃了個飯’一樣平常，卻讓我們感到震撼和傷感。

因此，在採訪過程中，梁鈺也多次問道，“一個女孩她的人生中連衞生巾都沒有，她的人生還擁有什麼呢？”

衞生巾因為是女性用品所以天然帶有性別色彩，但衞生巾獲得困難在本質，還是地區經濟欠發達問題及教育問題。

全國人大代表王作英在《關於多措並舉消除“月經貧困”更好鞏固脱貧攻堅成果的建議》中也是以扶貧的視角提出建言，如“減免女性衞生用品增值税”“設立財政專項資金，對部分女性羣體提供免費月經期衞生用品”“將女性衞生用品納入醫保”等。

財政部對此答覆提到，中央財政將認真考量保障女性經期衞生的建議。2021年，基本公共衞生服務經費人均財政補助標準提高到每人每年79元，中央財政共下達基本公共衞生服務補助資金654億元。隨着鄉村振興戰略的深入推進，農村地區生產生活條件將得到進一步改善，問題將從根本上逐步得到解決。

“解決月經困境”問題現在看來是天真的，但也許就像梁鈺説的“鍥而不捨”，一次沒有成功，那就不斷改進，不斷討論，不斷提及，點滴改變就已經在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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