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給導師送禮後,她還是落榜了_風聞
InsGirl-InsGirl官方账号-都市新女性的时尚生活美学2022-03-10 10:34
來源:InsGirl
冒犯,是一場拒絕對命運擺爛的絕地反擊。
在人人追求鋼鐵之軀的浪潮之中,90後頂級**“玩紙”藝術家陳粉丸**卻喜歡自稱是“紙做的人”。
在人人都試圖與他人保持安全距離的時候,陳粉丸卻更願意做那個還原他們柔軟內心的人。
一張薄如蟬翼的A4紙能用來做什麼?寫字?畫畫?
兩次考研失敗之後,陳粉丸用平平凡凡的A4紙與VANS、戴爾、安踏、HARVEY NICHOLS、GUCCI、卡地亞、迪士尼、梅賽德斯·奔馳等商業“大咖”合作。
還用它做出了一條盤延綿數十米的飛龍,以及可以幫助人們改變命運的轉運花園。
在她看來,那些所謂深刻的東西總是試圖將生活變得複雜。
所以,越來越多像陳粉丸這樣的人,願意去嘗試用有些冒犯的姿態掙脱深刻,迴歸到人與人之間最原始的質樸。
當人們滿懷期待地問起:為什麼叫陳粉丸這個名字?
她總是會給予足以粉碎任何深刻的回答:因為我吃火鍋時喜歡吃摻了粉的丸子。
編輯|弼馬
這次住院,陳粉丸原本是不想來的。
但沒轍,長期的高密度創作,讓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喪失活力。口腔裏生出難以癒合的潰瘍,對食物的慾望也直線下降。
心臟總是兀自跳錯節奏,身體像過電一樣抖擻之後更加乏力。
陳粉丸不喜歡這樣病怏怏的,所以她來了。
也許只有在這種環境下,人們才會真的敢停一停,休息片刻。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陣發性室上性心動過速。
趕上情人節的“心動過速”,像是臟器們一場不問出處的集體跳閘。

在雜七雜八的檢查儀器撤去的幾分鐘裏,陳粉丸回想起入院之前的情景。
母親因為疫情原因不能陪着入內,只有她自己上來了,臨分別她慣例沉默地摸了摸陳粉丸的頭髮。
往進走的時候,陳粉丸沒回頭。
但就算沒回頭,她也能感受到母親那粘稠又有些無力的眼神緊緊地貼在自己後背上。
想到這,她的鼻頭又有點酸了。

陳粉丸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被臨時送醫了。
她不喜歡,也不反抗。
雖然還有一些工作等着,但在不舒服的時候還死扛着工作,看上去有點賣慘,挺無聊的。
説不上是什麼大毛病,但就是周身都瀰漫着讓醫生無跡可尋的那種不適。
結局往往是草草地被開些慰藉作用大於療效的藥品,再苦口婆心幾句:
年輕人,壓力別太大。

聽着話陳粉丸又跑了會神兒。原來很多廢話是真的有用,但卻沒幾個人真的願意聽。
不創造價值,不吸收養分,不經營人脈。
也許會健康長壽吧,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沒人願意去嘗試。
就像她,寧願夜裏被送進醫院,也不想在家裏再“閒置”三年。

獨生子女的陳粉丸,是土生土長的廣州人。
在很多人眼裏,陳粉丸都是快樂的。
像很多經典的中國傳統家庭一樣,父母是工人,內斂且包容。
對女兒沒有什麼“望女成鳳”的厚重期許,“快樂”也許就是全部。
但他們也許想不到,他們的一無所求,偏偏撞到了一個難度極高的詞彙。
小時候的陳粉丸,周圍有很多爭先恐後參加興趣班的同齡小朋友。想擁有一技之長是一方面,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可以考試加分。
那時候的陳粉丸,卻沒有太多規劃和預謀,只覺得能擁有一些彩色的筆,便能獲得自由。
她的媽媽關注到這一點,便更加小心翼翼呵護。
只定期送她去少年宮學畫,從不提和畫畫無關的事情。

某次。
陳粉丸瞄準了家裏一隻陶瓷花瓶。
那是父母那個年代的產物,説不上有什麼華麗的工藝,表面印着那時隨處可見的浮雕菊花,立在一個略顯簡陋的木頭支架上。
傳統,質樸。
人們每天從旁邊穿過都不會多看它一眼,但陳粉丸卻陷進去了。
那一個星期的時間,她都守在那個花瓶前面,好像在和那個花瓶對話。
那幅畫完成之後,母親在旁邊罕見地發出了讚歎。並在第二天便迫不及待挾着畫去見她的老師,試圖用盡量少的言語讓老師知道什麼叫做**“天賦”**。
那天母親誇了什麼話,陳粉丸已經不太記得了。
只記得當時太陽透過玻璃照下來,那個平平無奇的花瓶,在自己的紙上綻放出美妙的結構。

中學時期的陳粉丸,包攬了學校裏幾乎所有的美術策劃活動,在每一幅板報海報中都留下自己的痕跡。
周圍漸漸開始頻繁有人自發地評判她的作品。
雖然他們説不出什麼準確又專業的東西,但單憑着“自發”這個舉動,很大程度上也能代表些什麼。

2009年,陳粉丸毫無意外地考進廣州美術學院版畫系。
學校在距離家不遠的廣州大學城,坐一班車就可以抵達。
父親送她去入學時,卻一直站得筆直在門口揮手,揮到再也看不見陳粉丸的身影才悻悻然罷休。
那隻奮力揮舞的手臂一直在陳粉丸的腦子裏盤旋。
立體,厚重,浸着沉甸甸的愛意。

當她在一門剪紙手工課上想要嘗試復刻那種感動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被侷限在狹小的平面空間裏無法脱身。
某天。
她去樓下的雜貨店閒逛,鬼使神差用45元買回三副老花眼鏡。
顧不上劣質的塑料在手指上摩擦出的不適感的陳粉丸,悶下頭想辦法把剪紙作品附着在鏡框上,裝扮成有點滑稽的裝飾鏡。

自己給自己當模特拍照,樂此不疲地玩了一個下午,最後取名叫做**《鏡》**

從那個時刻開始,陳粉丸似乎突破了某個鏡面,周身鬆綁,感到久違的自由。
2013年的夏天。
陳粉丸周圍的很多人開始籌備着出國留學,進一步深造。
當她無意在飯桌上向父母講述身邊同學朋友要出國的動向時,屋裏的氣氛總會變得有些沉重。
父母欲言又止之後放下筷子:“咱們家沒辦法讓你跟他們一樣去國外,讓你受委屈了。”
這話像黑暗中飛來的石子,又穩又準地擊中陳粉丸的心臟。

緩過神兒來之後,她開始打哈哈。
“出國太麻煩了,還要去學外語,誰要去啊。”
然而這樣的話似乎不會讓事態扭轉,反而讓他們的表情更添了幾分侷促和內疚。
從此之後,陳粉丸不敢再在家裏隨便説出這些話。
獨生子女的家庭,似乎比其他人多了一些羈絆。三個人之間的彼此擁有,傷害或是展現愛意,只能在內部消化,沒有別的出口。
錯過出國機會的陳粉丸,加入了浩浩蕩蕩的考研大軍。
沒有大主角光環的她,很快經歷了自己的第一次失敗。
就在她硬着頭皮準備二戰的時候,有天母親神神秘秘地翻出幾個禮盒,推着她去找某個研究生導師共進午餐。
並故作輕鬆地説:一些應有的禮數,懂吧?
陳粉丸不懂,更不想懂。

母親開始苦口婆心將這件有些難堪的事情合理化。
但是陳粉丸卻依然倔強的像塊不上道的石頭。
母親的情緒漸漸激動:你知道我和你爸輾轉多少次,才有了這條路子。
這種權力的不對稱,在某個程度上讓陳粉丸覺得自己的能力和尊嚴在受到侮辱,她感到自己被強大的無力感包裹。
當氣氛快要跌破冰點,一直在旁邊沉默的父親突然伸手抱住了情緒激動的陳粉丸,轉頭向着母親:她不想去就不要讓她去了。
母親不再出聲,轉過身去。
被父親擁在懷裏的陳粉丸卻不合時宜地流了淚。
她不是不知道,這樣的事情對羞澀內斂的父母來説有多難。她也明白,他們只能以這樣笨拙的方法,試圖給自己的女兒提供哪怕一點點的幫助。
但是,一個準藝術家的尊嚴和底線,不允許她向任何不純粹的東西低下頭顱。


那年,廣州美院的版畫系碩士只錄取10個人,男友的名字赫然在榜,陳粉丸排在第十一名。
陳粉丸鼻涕混着眼淚無理取鬧一句:都是你擠掉我。
男友很識趣地不敢反抗。
半晌,情緒過去,男友訕訕出聲:“不如我們來一場實驗,看看到底是學院派勝出還是實踐派勝出。”
有些拙劣的提議,卻在很大程度上讓陳粉丸感受到慰藉。
也許這個世界上,並不只有這一條路。
回到家,父母更是小心翼翼。
陳粉丸厚着臉皮打破這局面:“能不能再給我三年時間,如果到那時候還搞不出名堂,我就另謀出路。”
母親居然大大鬆了口氣,在衣服上擦擦手:“行啊,供你三年的書都供得起,再供你三年飯有什麼不行?”

2015年,廣州老城區的一間民宿。
卧室是男友的起居室,客廳被陳粉丸無情徵用。
剪紙,畫畫,接一些小的商業展出。
房間在一棟樓的六樓頂層,夏天經常會被曬個通透。
因為治安不好,陳粉丸不得不每日將自己的小單車扛上樓去。有天實在疲憊,抱着一絲僥倖獨自上樓。
第二天下樓發現空無一物,她忍不住哭了一鼻子。感慨那小偷着實是勞動楷模,竟不放過自己這條漏網之魚。
此外,每次買了新的紙品爬樓的時候,都會讓累如牛喘的陳粉丸懷疑人生,為什麼薄如蟬翼的紙片疊加居然可以有這樣的分量。
即便如此,肉體的窘迫尚且不足以擊垮一個人。
只是沒有名氣和作品集的陳粉丸,面對商業委託也沒有什麼可選擇性,有時候沒日沒夜地忙活一個月也就小賺幾百。

陳粉丸X安踏
沒有明確的分數線和證書,能夠讓人得以確認是否已經獲取階段性的短暫勝利。
面對着藝術家這樣虛無的目標,陳粉丸不斷的情緒失控。
用她自己的話説,似乎總能堅持,又似乎隨時可以放棄。好像隨時放棄都是合理的,又總有理由能多堅持一天。
常常會有突如其來的挫敗感襲來,陳粉丸便像按下開關那樣失聲哭泣。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覺得自己像是水做的人,一碰就掉淚。

陳粉丸X vans
不敢在父母面前,便在男友面前。
屢經磨難後,男友已經可以從手足無措地勸慰到氣定神閒地遞上紙巾便沉默不語。
兩人不斷地痛哭,再不斷收拾好自己,探討下一個創意。像喜怒無常的精神病友,在深切地交流病情。
陳粉丸也曾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但又覺得喜怒無常的情緒本該是藝術家的重要組成部分。
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
這些人類最初始的動物本能,被她視為寶貴的身體經驗,最終轉化為創作的養分。

陳粉丸X Gucci
在這個十幾平的狹小空間裏,陳粉丸做出了**《靈魂出竅》和《生命樹》**這兩個作品。
做的過程非常狼狽,因為很多作品需要懸空掛起,佔用大量的立體空間。

陳粉丸不得不把它們掛在客廳唯一的老式吊扇上。
三個簡陋的葉片掛得滿滿當當,無法再為陳粉丸的夏天帶來一絲涼爽,整個屋子都像悶籠一般難以呼吸,似乎那些紙也會抵達燃點然後瞬間化為灰燼。
但還好,最後的展出很是體面,體面到似乎可以把那個狼狽的過程都遮蓋住了。


2016年,和父母的三年之約迫在眉睫,咬牙租下的新民宿也即將到期。
正當陳粉丸又要為明日的去處而擔憂時,卻接到了佛山一家品牌方的邀約,對方提出願意提供200平的創作基地給她免費使用。
在外人看來,一切也許都像是水到渠成的無縫連接,但只有陳粉丸自己知道,在這一次跳躍之前,她踉蹌着助跑了多久。
空間的擴張,讓陳粉丸的慾望也在上漲。

終於可以甩開膀子搞創作的激情,讓她幾乎無間歇地在一個作品和一個作品之間遊走。
但很快,陳粉丸就厭倦了。
每個作品結束的興奮散去之後兀自湧上來的空虛感,讓她有了一種不切實際的遐想:
如果有一個作品可以一直做下去,該多好?
自此,陳粉丸像是入了心魔,每天都在探索。
從數學概念中的無限,再到點線面的組合。
當**《不息》**這個作品的雛形出現在腦子的那一刻,陳粉丸感覺自己像是被上帝握住了手。
她沉浸在那個空間中,久久捨不得清醒。

2018年,廣州方所書店。
空間裏有很顯赫的三根柱子,對於其他作品來説也許是一種阻礙性的結構,但是對於《不息》來講,卻像是量身打造。
陳粉丸在每個柱子之間製造出一些聯繫,讓這條“龍”狀的巨型紙藝肆意盤旋。
因為內部的奇妙結構,每一次展出《不息》都會呈現出完全不一樣的狀態。
只要時間足夠長,可以展出的機會足夠多,它就會抵達無限。

經歷這次壯舉,27歲的陳粉丸終於開始覺得,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做一輩子的藝術家了。

搬去佛山以後,陳粉丸與父母的見面機會變得稀少。
母親趁着短暫的相聚,會像小時候那樣抓住陳粉丸的手翻來覆去端詳。
看完不太甘心地嘆一口,又翻來翻去盯着看,似乎要看出些不同才肯罷休。
陳粉丸有些不耐煩。
母親便煞有介事地説:你這是斷掌。就是兩條紋合在一起,變成一條紋。

她欲言又止,似乎藉着停頓篩掉一些不太中聽的話。
接着又説:這個紋代表你的性格會很剛烈,不温柔。就因為看到你這樣的掌紋,我總有意去引導你,讓你説話做事要格外謹慎。
説完再嘆一口氣。
顯然,改造的結局並不合她心意。
這有些荒誕且充滿神秘色彩的言論,不但沒有讓陳粉丸對自己的命運望而生畏,反而激起了她的興致。

她開始着手向陌生人徵集他們的掌紋照片,包括自己的和父母的。
然後把各自的掌紋一圈圈剪出來,再一層層疊加,最終呈現出一個手掌的模樣。
浪漫地説,陳粉丸認為掌紋中濃縮着這個人一生的命運。
而她更希望它的寓意是,將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掌中。

2019 年,浙江美術館。
父親精心設計的旋轉裝置,上面沉甸甸地安置了陳粉丸層層疊疊的“掌紋”,轉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眾不甘被命運擺弄的意志載體在倔強碰撞。
這個叫作**《轉運花園》**的作品,一鳴驚人。
很多人慕名前去,與自己的“掌紋”合影,並在照片下加上一句話發給陳粉丸。
“希望媽媽的病快點好起來”、“希望能早日遇到那個他”、“希望今年考研可以上岸”……
在收到這些類似**“許願錦鯉”**的那一刻,陳粉丸突然感到自己和每個人之間的交流壁壘轟然倒塌,包括和自己的父母。

那些所謂深刻的東西總是試圖將生活變得複雜,就像總是有人滿懷期望問她:你為什麼叫陳粉丸?
而越來越多像陳粉丸這樣的人,總會願意去嘗試用有些冒犯的姿態掙脱深刻,迴歸到人與人之間最原始的質樸。

廣州的三月,正在經歷短暫的暖春。
隔着玻璃窗户也能嗅到一絲暖洋洋的春意,陳粉丸在經歷全套檢查之後開始收拾行囊。
接她的母親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
她穿着不太合身的病號服拍下一張綻放笑顏的照片。
配文:祝我健康,祝您健康。
感謝 陳粉丸 接受 insgirl 專訪
監製 |兔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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