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世界的印度胡椒_風聞

胡椒（Pepper, 拉丁語為Piper Nigrum）是我們生活中司空見慣的調味品。它既可以讓一碗陽春麪清香撲鼻，也可以讓胡辣湯成為河南人欲罷不能的美味；既可以讓一份牛排卓然生輝，也可以讓朱時茂陳佩斯的小品成為回味無窮的經典。看似不起眼的胡椒，不僅調味了我們的美食，而且也曾濃重地調製了人類的歷史，深遠地影響了人類文明的進程，改變了世界的格局！

一、印度的胡椒

胡椒的原產地在印度西南角的馬拉巴爾（Malabar，古代地名），這是沿着印度西海岸高聳的西高止山脈（Western Ghats）西側的海邊狹長地區，基本上就是目前印度喀拉拉邦（Kerala）的位置。每年六至八月期間，來自印度洋的季風在西高止山脈迎風坡帶來豐沛的降雨，而到了九月與十月，雨水漸少，馬拉巴爾地區的山谷和丘陵常常雲霧蒸騰，猶如濕熱的桑拿房，非常適合胡椒的生長。十一月的時候，來自大陸乾燥的信風向西南吹向印度洋，此時馬拉巴爾的胡椒漿果開始積聚成串，膨脹增大，逐漸開始成熟。到了十二月，胡椒就可以開始採集收穫了。特殊的自然條件使得印度馬拉巴爾地區長久以來一直是世界上胡椒的唯一產地，這種壟斷直到大航海時代歐洲殖民者來到印度後才被逐漸打破。

生活中，我們常見黑胡椒和白胡椒，偶爾也會看到紅胡椒和綠胡椒，其實他們都是胡椒，這是一種藤蔓狀植物的果實，只是採集時間和處理手法不同，才導致呈現不同的顏色。

常見的胡椒有以下幾種：

黑胡椒

胡椒漿果成熟前採摘，然後置於開水中浸泡十分鐘後取出，置於陽光下暴曬，數天之後，其外皮皺縮變黑，成為黑胡椒。黑胡椒由於保留胡椒漿果外皮，因此比白胡椒更為辛辣，在西餐中用的比較多。

白胡椒

胡椒漿果完全成熟後採摘，先置於流水中浸泡一個星期後，將泡軟的外殼揉搓去除。然後同處理黑胡椒一樣，置於開水中浸泡十分鐘，置於陽光下暴曬，數天之後，成為白胡椒。白胡椒辣度相對温和，在中餐中使用較多。

綠胡椒

胡椒漿果成熟前採摘，然後立即置於鹽水或醋中醃製而成。

紅胡椒

胡椒漿果成熟後採摘，然後立即置於鹽水或醋中醃製而成。

二、胡椒的傳播

民以食為天，小小的胡椒以其獨特的芳香讓食物變得令人欲罷不能，在數千年之前就誘惑了南亞次大陸之外的各地人民，很早就成為世界貿易的寵兒，傳奇的歷史彷彿是天方夜譚故事般不可思議。

1. 古埃及

目前考古確證最早使用胡椒的人是公元前13世紀古埃及著名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在拉美西斯二世木乃伊的鼻腔中，法國巴黎人類博物館的科學家們用X射線發現了封裝在樹脂中的胡椒，並通過精心的檢驗，證明其不是非洲本地的香料，而是三千多年前在熱帶的印度南方收穫的香料。此時，印度文明正處於吠陀時代，而中國處於商朝，在生產力如此落後的條件下，印度南部的胡椒如何漂洋過海來到數千里之外的古埃及？這的確是讓人匪夷所思。

不過，我也注意到公元前2600-1500年的印度河流域哈拉帕-摩亨佐達羅文明（古埃及文明約為公元前5500年開始，兩河流域文明約為公元前4000年開始）就已經有了比較先進的船舶製作技術，並且已經在季風的幫助下前往兩河流域開始了商品貿易，在兩河流域的伊拉克和伊朗都發現了此類貿易的考古證據。那麼，與埃及文明和印度河文明都有交集的美索不達米亞兩河文明架起印度和埃及之間的貿易通道也就不足為奇了，印度的胡椒很可能是通過印度西海岸並經印度河下游的哈拉帕文明的中轉，通過沿海航線連接美索不達米亞人的貿易通道進入了古埃及。

2. 古希臘

公元前的古希臘人擅長國際貿易，對印度的胡椒也是情有獨鍾。特別是公元前2世紀中葉，大夏希臘人佔據印度河流域建立政權，促進了東西方貿易的發展，推動了希臘文明和印度文明的交融（印度的佛像就是在希臘文明影響下產生的），以至於印度的梵語中，胡椒有着別有韻味的名字“Yavanesta”，原意為“希臘人的熱情”（該詞源於Yavana<希臘人>和Ista<慾望>兩個詞的複合）。

3. 古羅馬

公元前後的古羅馬帝國中，印度胡椒更加受到羅馬貴族的青睞。公元一世紀一個名叫埃皮希烏斯（Apicius）撰寫的《烹調書》（De Re Coquinaria）中記載的468個食譜中，胡椒出現了349次，可見羅馬人喜愛胡椒的程度。胡椒甚至成為羅馬軍隊的重要配給，在德國奧貝拉登（Oberraden）的古羅馬軍營的考古中就發掘了胡椒，在英格蘭文多蘭達（Vindolanda）的古羅馬要塞中，也考古發現了記載購買胡椒信息的木板。對於印度胡椒和其他香料的進口依賴，使得古羅馬的金幣和銀幣大量外流到印度，加劇了羅馬帝國的財政危機。公元22年，羅馬皇帝提比略（Tiberius）在元老院痛斥“羅馬對奢侈和美味的貪婪使得大量金銀流向異國，購買進口貨物無異於是對國家的顛覆！”在某種程度上來説，印度的胡椒的確導致了羅馬帝國的經濟危機，加劇了羅馬帝國的衰落。

4. 阿拉伯帝國

公元7世紀，伊斯蘭教迅速崛起，在不到一百年的時間內控制了東起印度馬拉巴爾，西至北非摩洛哥的陸路和海路香料貿易線路，幾乎壟斷了對印度香料輸往歐洲的貿易通道，賺取了巨大的財富，對阿拉伯帝國的興起和壯大提供了堅實的經濟基礎。

5. 拜占庭帝國

羅馬帝國滅亡之後，歐洲對印度香料的需求依然旺盛，此時的拜占庭帝國（Byzantine Empire）和猶太商人成為中間商，賺取了大量財富。到了公元9世紀拜占庭帝國時期，意大利北部的威尼斯因為處於歐洲貿易的交通要道，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漁村，逐漸成為重要的商業城市，幾乎壟斷了阿拉伯國家香料進入歐洲的貿易，成為了二級批發商，威尼斯商人也因此發了橫財。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説，正是由於精明的威尼斯商人，才在基督教世界和伊斯蘭教世界之間架起了重要的貿易通道，讓東方的香料從涓涓細流變成濤濤洪流進入歐洲市場，香料也從貴族的奢侈品變成了大眾的消費品。其中，最早出現、持續時間最長、最重要也是最突出的香料毫無疑是印度的胡椒。

三、大航海時代

當印度胡椒漂洋過海來到歐洲之時，經過阿拉伯商人和威尼斯商人的重重加碼，胡椒的價格已經翻了幾番。歐洲的基督徒迷戀於胡椒的香氣，卻又想買到沒有中間商賺差價的胡椒，於是促成了大航海時代的到來。

古希臘偉大的哲學家畢達哥拉斯和亞里士多德很早就知道了地球是圓的，這個觀點在歐洲的有識之士之中很有影響力，至少哥倫布（Christopher Columbus）是深信不疑的。既然來自東方的香料之路如此艱險無比，層層加碼的價格是如此不堪重負，那麼為什麼不向西尋找印度呢？於是，哥倫布在西班牙女王的支持下，帶着尋找中國和印度的期望，於1492年8月3日從西班牙出發，向西航行，終於在1492年10月12日發現了美洲新大陸。不過，**哥倫布並沒有在加勒比的羣島發現他所期望的印度胡椒，卻偶然發現了紅辣椒（Chili Pepper 或 Aji）。**這種辣椒比印度馬拉巴爾的胡椒還要辣，味道也更濃郁，而且還特別容易栽培和收穫，從此紅辣椒迅速開始在全世界範圍內引種開來，成為我們生活中極為常見的蔬菜。

哥倫布到死都認為他發現的新大陸就是印度，不過他的理想很快就被另外一個偉大的航海家達·伽馬（葡萄牙語：Vasco da Gama）實現了。1497年7月8日，受葡萄牙國王派遣，達·伽馬率船隊繞過好望角，於1498年5月20日幸運地到達了印度馬拉巴爾地區的卡利卡特（Calicut），發現了通往印度胡椒原產地新的貿易通道！

達·伽馬帶回葡萄牙的貨真價實的印度胡椒讓葡萄牙統治者大喜過望，然而，達·伽馬帶回的馬拉巴爾統治者極為富庶的情報卻讓寒酸的葡萄牙人動起了邪念。1500年3月8日，由13艘帆船和1000多名船員組成的龐大艦隊從里斯本出發，浩浩蕩蕩地駛向印度。當艦隊用艦炮轟開卡利卡特的大門之後，葡萄牙人在馬拉巴爾地區的科欽（Cochin）和奎隆（Quilon）建立了印度歷史上第一個歐洲人的商業據點，開始了歐洲人殖民印度的歷史新階段。

達·伽馬開闢的新航路給葡萄牙帶來了鉅額的財富，也更加刺激了西班牙、荷蘭、英國和法國等先後加入大航海時代。1519年9月20日，葡萄牙人麥哲倫（Ferdinand Magellan）在西班牙王室的資助下，率領五艘黑色帆船、265名船員從西班牙出發，開始首次環球航行的探索，歷經1082天的千難萬險，最終只有五艘帆船中較小的一艘帆船“維克多利亞”號和18名船員完成了這一壯舉，就連麥哲倫本人也在菲律賓與當地土著的衝突中身亡。然而令人吃驚的是，這艘排水量只有85噸的小船載回的約27.3噸丁香等香料賣出的價錢居然足夠支付整個艦隊五條船的開支及船員的薪金和撫卹，甚至還有結餘。可見當時香料的市場價值之高！

對東方香料、寶石、瓷器、絲綢的嚮往和追求，促成歐洲的探險家開闢了大航海的時代，深刻地改變了人類歷史的進程，改寫了世界的格局，其深遠影響直到今天。

四、胡椒與中國

胡椒誘惑西方世界搞得熱火朝天之際，胡椒在中國卻一直不温不火。這可能同中國自古以來就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飲食文化有關，另外中國本地出產的花椒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替代胡椒，並且其他各種調料也是五花八門、對胡椒的依賴程度遠不及歐洲那般強烈。

胡椒傳入中國的時間已經很難考證了，《後漢書·西域傳》中早就記載天竺國有“諸香、石蜜、胡椒、姜、黑鹽”等物產；南北朝西晉時期張華的《博物志》中有關於胡椒酒的記載：“以好春酒五升，乾薑一兩，胡椒七十枚，皆搗末；好美安石榴五枚，押取汁。皆以姜、椒末及安石榴汁，悉內着酒中，火暖取温，亦可冷飲，亦可熱飲之”，説明此時胡椒已經成為民間的傳統，那麼有理由推斷，胡椒在漢代絲綢之路溝通西域之際就已經傳入了中國。

進入21世紀，隨着中國國力的逐步強盛，中國在國際舞台也逐漸變得更有活力。中國政府積極拓展全方位外交佈局，主動參與全球治理，根據歷史上著名的絲綢之路和海絲之路，創新設計了新時代的“一帶一路”（Belt and Road Initiative）倡議，走出了一條中國特色大國外交新路，取得了不少成就。比較有趣是，一向比較注重學習中國經驗的莫迪也依葫蘆畫瓢，搞了“香料之路”（Spice Route Initiative），與中國競爭的意味十分明顯。不過，雖然印度香料之路的歷史的確比中國絲綢之路的歷史更加悠久，但是如今印度的經濟水平卻已經遠遠落後於中國，走出國門實施“香料之路”戰略所需要的製造業和工程承包力量遠遠不可同中國相提並論。因此，印度的“香料之路”戰略給人的感覺是雷聲大，雨點小，幾乎沒有在國際上產生什麼影響，搞得虎頭蛇尾。

2020年11月，在印度洋阿拉伯海進行的馬拉巴爾聯合演習 | 圖源：CNBC

不過，胡椒對世界歷史的重要意義還是令印度相當引以為傲的，印度也以胡椒的產地馬拉巴爾為名，於1992年創建了馬拉巴爾海上軍演（Malabar Exercise）機制，迄今已經有20年的歷史了。2017年11月，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和印度“四方安全對話”（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簡稱QUAD）在馬尼拉東亞峯會期間形成QUAD 2.0版本後，馬拉巴爾軍演儼然已經成為了QUAD四國軍事合作的重要基石之一，充滿了胡椒火辣的氣息。

絲綢之路和香料之路不是非此即彼的競爭關係，完全可以相互合作，相得益彰 | 圖源：silkroutes.net

其實，正如歷史上印度的香料之路和中國的絲綢之路共同推動了人類文明的進步，今天的中國的“一帶一路”和印度的“香料之路”也並非你死我活的對立關係，完全可以成為攜手合作，共同進步的友好合作典範，造福兩國人民，促進世界和平。

希望印度領導人明白，胡椒之所以改變世界，靠的是令人歡愉的香味，而不是惹人討厭的辛辣。

梵華

本文為“梵華説印度”系列第77篇，原發佈於2021年4月22日，重新改寫發佈於2022年3月12日。歡迎關注“中印梵華”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