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魷魚遊戲》之後,更多的《少年法庭》在被製造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2-03-13 14:48
韓劇10年迭代,終成《少年法庭》
《魷魚遊戲》之後,又一部韓劇躋身Netflix非英語圈電視劇排名TOP3,並在韓區播放榜蟬聯日冠軍。
這部名為《少年法庭》的劇,是觀眾心中韓國影視的經典樣貌:直面社會議題,不避諱當下管理的陰影面。如劇名所示,該劇的主場是審判少年犯的法庭,在10集的劇情裏,兩位法官依次審理了少年殺人案、家庭暴力、集體舞弊等性質不同的六個少年犯案件。

犯罪片商業化的路子,韓國電影早已趟過,同一屋檐下的電視劇的探索卻要晚個幾十年。在21世紀初的十年,韓劇以言情與家庭劇聞名。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與電影相比,電視劇本身要面臨電視台嚴苛的鏡頭審核。髒話和抽煙鏡頭都是不被允許的,《請回答1988》中短暫的抽煙鏡頭都會被抗議,要求刪減。
2010年後,有線台的韓劇們為了與無線台做區隔,開始效仿韓影取材現實案件,抨擊現狀,2018年Netflix入局製作,更是給了韓劇放肆“西八”的自由——這句國內觀眾最為熟悉的韓國髒話,常在電影裏轟炸觀眾耳朵,卻因審查規定不能在韓劇中出現。有多個未成年吸煙、罵髒話還不用“嗶--”的《少年法庭》,基本不可能出現在韓國電視屏幕上。
《少年法庭》這類劇集在近幾年裏的持續生產,是韓劇過去10年中的“鬆綁”,也是韓國當下社會生態的鏡像。它的走紅,有Netflix平台作為“外來力量”的強勢影響,也有韓劇自身的進化。
2010年後,韓劇“鬆綁”
“車禍,絕症,失憶”——國內觀眾提煉出的這三個關鍵詞,是2010年前韓劇收視率的制勝法寶。極致的情感衝突,摁住掌握家庭遙控器的主婦們的手,也符合彼時韓劇的“全民向”大勢。
在2009年前,韓國四大無線台SBS、KBS、MBC再加上外加上主要播放教育節目的EBS,覆蓋了全韓99%以上的電視用户,晚間黃金時段的收視率佔比超60%。拍犯罪要面臨嚴苛審核,還要跟做的更成熟的電影對比,不如“錯位競爭”,集中投入寫情感。而愛情、親情、友情,本身就是安全的“全民向話題”。
改變源自開放市場。2009年,韓國國會通過了《IPTV法》,允許開辦除有線台之外的 “綜合編成頻道”,即不通過無線電視而採用有線電視、衞星電視或寬帶電視等方式進行全國播放的電視頻道類型。無線台的對手們出現了:後來誕生了《請回答》系列的tvN開始招兵買馬,到無線台挖人, OCN也被CJ集團招致麾下。
OCN為有線台找到了差異化競爭的路——犯罪劇。2010年,法醫題材的犯罪刑偵劇《神的測驗》問世,並由於收視穩定連產五季。從2012年至2016年,OCN維持着每年2-5部自制犯罪懸疑題材劇的頻率,2016年一部改編自多個真實案件《Voice》更是創下OCN最高收視率記錄,還捧出了一位讓觀眾直呼“三觀跟着五官走”的反派毛泰九。

反派毛泰九
OCN捧出劇圈新貴的這一年,tvN也出了一部犯罪劇,那就是高收視、高口碑,拿下三個百想藝術大賞獎項的《信號》。該劇的PD金沅錫在接受騰訊娛樂採訪時,旗幟鮮明地將它與過往的韓劇區分開——
“事實上,曾經的韓劇很多都是以愛情為主,固然愛情之美,是全球通用的。但相比之下,我更喜歡能夠製作出來電視機前的韓國觀眾們喜愛的故事,而不僅僅是愛情故事……因此在《信號》的製作過程中,我也會努力平衡感性與懸疑的因素,但絕不會追逐潮流硬加太多愛情的元素。”
內容之外,該劇的製作也有別於無線台的傳統模式。金沅錫PD在報道中表示,無線大台裏編導和作家的相互作用較為固定,而在tvN的劇組,作家不一定只寫劇本,編導同樣也可以對劇本提出自己的合理化建議,然後在不斷地商討和溝通之後,才會確定一個作品。“也正是這種年輕而靈活的工作方式,造就了tvN今天的成就。”
《信號》的熱播,折射出韓劇在2016年的兩層鬆綁:內容上,杜絕“車禍、絕症、失憶”,有線台也抓住了一部分無法被狗血劇吸引的用户;製作上,從原先有些固化的模式中脱離,一幫在無線台時期無法出頭的年輕製作人們,開始來到有線台尋找突破。

《信號》
還有一層鬆綁,效果的顯現並沒有那麼立竿見影。
國內流媒體曾是韓劇的一大金主,《來自星星的你》《太陽的後裔》等韓劇均被高價引進,2016年在優酷播出的韓版《步步驚心》更是被傳出800萬美元的天價版權,這一度讓韓劇圈進入了演員片酬高漲的泡沫期。
但2016年之後,泡沫破滅,韓劇製作人們需要重新思考成本分配問題,不再靠能在輸出海外時拿到高價的高人氣明星陣容。一批韓劇製作者們開始大膽啓用新人。
2017年播出、至今仍在豆瓣有9.3高分的《秘密森林》就出自一位新人編劇之手,而tvN為這位新人的作品匹配了裴鬥娜、曹承佑兩位成熟主演,截至2020年為這個項目投入了130億韓元。這在過往是很難想象的。

《秘密森林》
鬆綁後的韓劇,後來還碰上了帶着全球資本和流量的Netflix。
2018年5月,Netflix在韓國開設辦事處,開始主導作品的製作與投資。Netflix對韓劇的鬆綁更為徹底,走紅全球的“朝鮮喪屍跑酷劇”《王國》的導演金成勳曾説,Netflix給予了他創作上無限的自由,一般反饋只有“西方文化圈看到會怎樣認為”,而不是“讓你這樣改”。編劇金恩熙更留下那句流傳甚廣的“Netflix不提意見,只給錢”。
甩開電視台嚴苛的鏡頭審查後,Netflix韓劇能涉獵的題材已經跟韓影一樣豐富:喪屍、殭屍、科幻……在《少年法庭》之前,排在Netflix韓劇播放量TOP1的就是《殭屍校園》。在這些劇裏,抽煙、“西八”、血腥暴力、對社會議題的探討也都和韓影一樣,不再是稀罕物。
“不現實的設定與現實的感情”
鬆綁之後,韓劇的書寫對象越來越豐富,但核心技能“不現實的設定與現實的感情”一直在,即用一個小巧的非現實設定做支點,撬動一系列劇情。
《來自星星的你》設定了一個來自外星,擁有超天才能力,但接觸到人類血液和唾液就會發燒的男主角,為他的“禁慾”設定和後來多次英雄救美留足了空間;《匹諾曹》為女主虛構了一種“一説謊就會打嗝”的匹諾曹病,不能説謊的她還剛好做了記者,日後與心儀對象的相處還有職場生活,自然就有了戲劇衝突。

接吻後的都教授
“不現實”並非全是上述的虛構設定,也包括對生活裏少數派的展現,因其少數也自帶一種“不現實”的衝突。《沒關係是愛情啊》男女主角均因原生家庭而有心理疾病,在親密關係中各有障礙,《嫉妒的化身》則誕生了韓劇史上第一個男性乳腺癌患者,順便科普了“男性也會得乳腺癌,不要因此而有心理障礙”的醫學觀念。
做了“不現實”設定,韓劇編劇也會用細膩的人物塑造、情感描寫,來讓劇情落地。
《來自星星的你》中千頌伊的感慨“下初雪的時候,怎麼能沒有炸雞和啤酒呢?”讓“炸雞+啤酒”套餐從韓國風靡到中國,《沒關係是愛情啊》在展現男女主角雙向救贖的同時,也藉着女主角精神科醫生的工作,刻畫了諸多有心理疾病的羣像,留下一句“世上最暴力的語言就是:像個男人,像個女人,像個媽媽,像個醫生,像個學生。”

《沒關係是愛情啊》台詞
也正是因為如此,雖然2016年以前,狗血和言情是韓劇收視率的扛把子和海外輸出的主力軍,韓劇裏卻鮮少像國產劇一樣,被指控為“懸浮”。彼時雖然鮮少有像《少年法庭》這樣高密度破案的劇,但在涉及系統腐敗時也不會迴避。比如李敏鎬主演的《城市獵人》就揭露了韓國政府的腐敗。
被有線台和Netflix鬆綁後,韓劇裏“不現實”和“現實”都得到了加強,且不像過去總是在服務言情戲。
2016年的《信號》就未給男女主橫跨20年的感情劃下句號,破案仍是主題;喪屍題材的《王國》進行到第三季,也沒有明確説明男女主的關係;《少年法庭》也在10集的劇情中專注破案,女一併未和男一出現感情戲,也沒有和劇中的前夫複合。
在思考社會議題時,韓劇也善用“非現實”的手法來介入。《信號》讓兩位刑警通過老式對講機,穿越時空進行連接,並在過程中破獲了一些長期未結案件;《窺探》則假定“未來未出生嬰兒的殺人魔基因可以被提前檢測”,並由此進行了“殺人魔的成因究竟是基因還是環境”等探討。
“現實”的體現,則是改編、或者靈感來源自現實案件的韓劇也越來越多。
曾是《殺人回憶》原型的“華城連環殺人案”,後來也成了《信號》與《隧道》的素材。《少年法庭》前兩集的案件是未成年分屍案,也與2017年震驚韓國各界的“仁川小學生殺人碎屍案”對上號。劇裏也對此類事件進行探討:有未成年會因為自己被少年法保護而隨意作案,但少年法真的應該因為這些案例為廢除嗎?

《少年法庭》中一位法官的發言
在現實的刻畫上,韓國犯罪劇借用劇集的長篇幅做出了比韓影更立體、多面的呈現。
《少年法庭》的主創訪談中曾提及,該劇有意設計了四個性格、審判風格完全不同的法官,他們都並非惡人,只是在按自己的價值觀行事。女主角一句“我痛恨少年犯”貫徹始終,通常傾向於給少年犯最嚴苛的處分;部長羅瑾熙則基於韓國“20多個少年法官每年要審判3萬多起案件”的史實,主張閃電斷案,“3分鐘內結束審判”。
Netflix進入後,韓劇也將創作視角轉向了更多的社會問題,在劇評人楊文山看來,從《人間課堂》的援交,《逃兵追擊令》的兵役制,再到《少年法庭》的少年犯,Netflix出品的犯罪類韓劇越來越走向某個垂類的社會問題劇。
“以惡制惡”
如果説“不現實的設定和現實的情感”,始終在韓國犯罪劇這十年的迭代中延續,那麼近幾年該垂類題材的激烈競爭也帶來了一些微小的變化。劇集通常是生活的鏡像,是離社會最近、反應最快的文娛產品之一。
去年,在韓國一個社區中曾有熱帖曾討論,韓劇當下流行“以惡制惡”的爽劇。該貼舉例了2021年熱播的三部劇:黑手黨與律師攜手掃黑除惡的《文森佐》;講述一家地下出租車公司,為一羣沒有得到法律保護而滿腹冤屈的人實行復仇計劃的《模範出租車》;將法庭變成真人秀,對惡人進行重度懲戒的《惡魔法官》。

《惡魔法官》中的真人秀法庭
這種“以惡制惡”,也是觀眾消解現實難題的方式。“主要是現實太憋屈了,看的很舒服”“這類劇會火,主要還是大家對現有法律不滿吧”下方評論説道。
據澎湃新聞報道,自2015年起,面對韓國青年就業競爭越來越激烈、失業率持續上升、加班時間越來越長、貧富差距進一步加大、階級上升越來越難等問題,韓國網友們2015年開始將他們生活的地方調侃地稱為“地獄高麗”。“地獄”形容生活在韓國如生活在地獄般痛苦;“高麗”則為諷刺當代韓國和封建朝鮮時期一樣,民眾毫無出頭之日。此表達也逐漸被使用於日常生活的敍事和討論中。
韓劇中“以惡制惡”的爽劇,也反映出一部分人面對現實的心境。這般內卷之下,階級矛盾以及彼此的內卷,也成了韓國影視近些年創作的重點。
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寄生蟲》,就通過兩個家庭的對比反映了階層矛盾,同年打破有線台收視率的《天空之城》,故事發生在韓國上位圈1%的精英們能免費入住的“天空之城”,精英們為了讓孩子繼續居住在這,在教育階段展開了殘忍的鬥爭。《少年法庭》中的集體舞弊泄題案件,參與的學生均來自名門望族。有家長在法庭上直言:“我們作弊不是為了讓孩子拿到好成績,只是為了節省時間去做其他項目。”

即使是韓國傳統藝能的狗血豪門劇《頂樓》,也要用“全員惡人”的模式,將上位圈之間的矛盾演出來。聚焦中日韓三國熱點話題的播客“東亞觀察局”曾分析,近些年來影很少有像《白色巨塔》這樣直面社會議題的日劇,而朴槿惠執政末期和文在寅執政期,劇集創作者們嗅到了年輕人對於當下社會現狀的不滿,所以直面社會議題的韓劇會大量釋放。
無論是爽劇模式的“以惡制惡”,還是如《少年法庭》這般立體呈現,其目的都是殊途同歸的:引起更廣泛受眾的共鳴。
《少年法庭》導演洪忠燦曾在採訪中表示,並沒有想通過這部作品為青少年犯罪的問題提供答案,也並不為某一方説話。“我認為,青少年罪犯並不是唯一該承擔責任的人。通過表現與青少年犯罪密切相關的各種社會問題,《少年法庭》希望從不同的角度,呈現出平衡、公正的見解。”
《少年法庭》所呈現的核心是少年犯罪,但性別議題、社會階層等一系列的問題也同樣在劇中出現,儘管被部分聲音指為“套路”,但“套路”的另一面是“成熟”,韓劇的自身進化與Netflix在韓國市場的方法論找到了共同的座標系。
文 | 符瓊尹
編輯 | 周亞波
參考資料
1、從“成人頻道”到出品《請回答》《信號》 tvN如何打造電視神話,騰訊娛樂
2、全球TOP10/豆瓣8.9分,韓劇《少年法庭》叩問少年犯罪審判尺度,黑白文娛
3、OCN編年史:題材名家,罪案專家
4、韓式內卷,來了解一下?,澎湃新聞
5、污染的水&文的淚 我情願和你一起看看韓劇,播客@東亞觀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