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人世間》,年輕人抵達父輩_風聞
蓝洞商业-将价值写作进行到底2022-03-14 18:57

“回憶每一年的自己,回憶每一個過去的自己,把他們重疊在一起,把時間摺疊在一起,對着滾燙的太陽光線,看一看那些灰色的鉛筆線條,是不是連綿不絕地畫滿了整個生命的紙面。”
撰文|藍洞商業 賈紫璇
編輯|焦麗莎
當馬季單口相聲《宇宙牌香煙》、毛阿敏的《思念》等八十年代的BGM出現在《人世間》時,一大波90後年輕人在彈幕中飄過:“還有三年,我就出生了”“馬上就要有我了”。
《人世間》這部豆瓣評分8.1的年代劇,跨越四代人的人生,將中國近50年的歷史變遷,濃縮在一個工人家庭和街坊四鄰的日子裏。豆瓣短評多達36908條,其中一條寫道,“他們(周家人)是那個年代千萬人的縮影,從他們的成長和轉變看中國五十年的發展歷程,以小見大,娓娓道來。”
胸前彆着的勳章、頭上的雷鋒帽、帶橫樑的老式自行車,都是大多數90、00後陌生的物件,卻意外收穫了一大把年輕人的眼淚。
“從第一集就開始哭,沒停過。”“周母站在火車前默默等待並把自己攢的錢給了兒子,我也蚌埠住(繃不住)了。”“驚覺這就是爸媽的一生,自己參與過的一生。”
導演李路談起拍攝這部年代劇的初衷,他有自己的考慮:一方面為了喚起老一輩人的青春記憶,更重要的是拍給年輕人看。他認為,書中人物的眾生相,描摹的人生百態,都是近年來少有的,也是當代年輕人所欠缺的。
片頭曲裏男孩眼睛的照片,是李路埋下的一個細節,代表着年輕人正用自己的眼睛,試圖通過《人世間》的故事重新認識父輩及祖輩。
這是李路希望看到的,“如果我們拍的這部劇,會使我們的年輕人,比如説80後、90後、00後,他們對於自己的父輩乃至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這一輩人,有一種全新的認識,通過這部劇加強了幾代人之間的互相瞭解,在這種瞭解的過程中增進了年輕人對長輩們的尊敬,和對他們身上遺留下來的一些生活習慣的包容體恤,那我們就算成功了。”
是的,他做到了。
過年=團圓
春節,是中國人一年之中最重視的節日,它代表團圓。
《人世間》中,“回家過團圓年”的儀式是貫穿始終的,周家為數不多的兩次團圓年,都是劇中的名場面。
由於周父在外地工作,周家大哥周秉義和二姐周蓉都做了上山下鄉的知青,過年團圓對於周家來説是一件大事情。
臨近過年,周母提前把積攢一年的肉票拿去兑換,結果還是沒能等到家人。周父跑到貴州山裏尋找女兒,周秉義在兵團就地結婚,那年的春節,依舊只有周母與周家三弟周秉昆二人。而到了1976年,周父與周秉義、兒媳郝冬梅終於回了家,但周蓉卻沒能回家。
周家的第一個團圓年,發生在周家兒女上山下鄉後的第19年。
分別19年後的第一次團圓,周家原本的5口人變成了11口人。周秉昆媳婦鄭娟包完餃子拿到院子冷凍的場面,勾起了年輕人兒時的記憶;周家兒女圍坐在炕上與父母説笑的畫面,也作為電視劇海報傳遞温情。

看到周家人包餃子,周蓉拽下週父嘴裏的香煙,92年出生的李龍不禁想起自己兒時與姥爺蠻橫撒嬌的故事。
由於父母在外地工作,李龍從小就在姥姥姥爺身邊長大,姥爺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但對李龍卻格外疼愛。他告訴「藍洞商業」,姥爺是幾十年的老煙民,但在李龍小時候的一次調皮地搶過姥爺的煙以後,姥爺就漸漸地把煙戒掉了。當時的李龍,其實並不懂得吸煙的危害,只是模仿着大人的腔調,有樣學樣。
李龍與姥爺的感情很深,小學上下學都是姥爺接送。姥爺工資不多,姥姥是個不識字的大家閨秀,平時從不出門。每次姥姥想要吃肉,姥爺就哄騙姥姥説超市裏沒有新鮮肉賣,但李龍放學後央求姥爺買雪糕吃,姥爺從不拒絕。
《人世間》的結尾,周父周母離世的場面一度讓李龍淚崩,他自然想起姥爺去世的畫面,泣不成聲。
88歲的姥爺在2018年離開,李龍也曾趴在病牀前因為媽媽放棄搶救而大哭,哪怕他心裏理解媽媽的做法,但他仍想要留住姥爺哪怕多一秒。
家書=傳承
90、00後年輕人早已不再用寫信來社交,但“寫信”這種通訊方式,卻戳中了《人世間》的年輕觀眾。
寫信、寄信、收信的情節,在那個沒有電話、非急事不發電報的年代裏,連接着親人之間互相惦記的心,每一次讀信的情節,都是一個小高潮。
周家的第一次團圓年,周父以大兒子、二女兒考上北京大學為榮,帶着全家走街串巷,與鄰里們相互走訪拜年,但刺激到了高考落榜的周秉昆,與父親一慪氣就是八年未通信,這期間的信件都是鄭娟代筆。

日後,周父在與周秉昆和解的那場戲中説到:“我多希望看到自己孩子的來信啊!”
也是臨近過年,周母為了確認家人是否都能回家,幾乎每天都會詢問家門口路過的騎二八自行車送信的郵遞員。
周母不識字,每一次的寫信、寄信,都要兒子周秉昆來完成。周秉昆能夠透過信中開頭多了“親愛的”三個字來判定,那封信一定不是父親親筆,嚴肅的父親不會使用這樣肉麻的詞語。那一晚,周秉昆在被母親親暱的打罵中讀完父親的來信。一家人都在外地的日子裏,周秉昆和那些信是母親唯一的依靠。
雖然許多年輕人並不曾有這樣的“紙上經歷”,但圍坐在父母身邊讀信的畫面卻能喚起他們與祖輩的記憶。
94年的潘飛,每每看到這樣的劇情,就會想起小時候和爺爺去故宮買過一本書,回家以後幾個孩子圍坐在桌子旁聽爺爺讀書,在場的每個人都在書上籤了名。

看完《人世間》的潘飛第一時間打電話給爸爸,意外得知父親讀過原著小説,還曾在小説扉頁寫過這樣一段話:
“我願我的女兒輩、兒侄輩都能看懂此書,都能從上一輩、上上一輩農民父輩、爺爺輩身上學到生存、奮鬥的力量!!能對他們的生存有所幫助,因為他們都是農民的兒孫!”

潘飛告訴「藍洞商業」:“以前聽他們三言兩語説日子苦是感覺不到的,因為眼睛看不到那麼多細節,現在通過《人世間》這部劇,算是可以體會到了一二。”
房子=家
《人世間》的故事,發生在東北“江遼省吉春市”,“光字片”是劇中人從小到老生活的地方。這個地方是出了名的窮,這裏的房子蓋了修,修了蓋,承載着當地人的冷暖與悲歡。
周家住的房子,是周父闖關東到東北後親手蓋起來的。身為建築工人的周父手藝出眾,光字片裏其他家擔心房子被雪壓塌的時候,周家卻從無這樣的擔憂。
周母對年少的周秉義説:“你爸爸蓋的房子結實得很,絕不會塌。”用劇中春燕媽媽的話講:“周志剛(周父)蓋的房子是整個光字片最大最好的。”
就在與父親賭氣的八年中,周秉昆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舉家搬離了光字片。毫不知情的父親回到家發現家人搬離,坐在屋裏抽着悶煙,眼裏滿是老房子缺磚少瓦的破舊,心裏想的卻是如何修繕這座親手為周家建造的“避風港”。

日後,周秉昆因為新房購買手續違法,再次搬回老屋,僅有兩個房間的老屋無法承載添丁進口的大家庭,住慣了大房子的一家人顯得辛酸又憋屈。
同樣為房子發愁的,還有劇中與周秉昆統稱為“六小君子”的曹德寶、趕超和國慶。在那個物質匱乏、國營工人一批批下崗的年代,擁有一間遮風避雨的房子這件事,就足以難倒千萬個家庭。
曹德寶搬過四五次家,趕超因為擴建自家房子與街坊發生毆打,國慶兩口子還曾借住過周秉昆的老房子,國慶父親還因家裏房子太小而凍死在工廠。
如今,雖然一線城市房價甚高,但家人共同努力湊夠首付買一套房也不算難事。而在父輩的年代,住上樓房就需要經過幾代人的努力,用春燕媽媽的話説:“我這輩子能住上樓房就死而無憾了。”
91年出生的貝貝告訴「藍洞商業」,她小時候家裏並不富裕,爸媽都從農村出來,沒有上過大學。
她從小聽媽媽説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跟你爸爸結婚12年,搬過14次家。每一次搬家心裏都很不是滋味,就想着哪怕有十幾平米的地方屬於自己,也就知足了。”
兒時跟着爸媽顛簸搬家的日子,並沒有讓貝貝感到苦澀,甚至每一次搬家後的新鮮感還讓她有點期待。如今看到《人世間》裏的人們,為了房子而向生活低頭,她更加能對爸媽的苦感同身受了一些。她給媽媽發了條微信:“媽,等我以後賺大錢了買個大房子,把你跟我爸接過來享福。”
導演李路曾在接受江蘇衞視採訪時説:“《人世間》不是靠強情節推動的,而是靠生活的點滴來打動人心,這就需要温暖的底色,需要用每一句台詞、每一幀畫面來鎖住觀眾。”
的確,李路與演員們做到了。
劇中有這樣一段台詞:“回憶每一年的自己,回憶每一個過去的自己,把他們重疊在一起,把時間摺疊在一起,對着滾燙的太陽光線,看一看那些灰色的鉛筆線條,是不是連綿不絕地畫滿了整個生命的紙面。”
幾代人的一輩子,濃縮成一部劇。有人旗開得勝,有人大器晚成,有人庸庸碌碌,有人淘汰出局,他們的人生,都值得被後輩銘記。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李龍、潘飛、貝貝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