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不願相信保爾·柯察金的故鄉,成了新納粹的温牀_風聞
观视频工作室-观视频工作室官方账号-理性观世界,自信看中国!2022-03-14 19:23
文 | 傅正
亞努科維奇時代(2010-2014)
2010年初,極能折騰的尤先科終於下台了。在頓涅茨克寡頭集團的支持下,亞努科維奇擊敗了總理季莫申科,當選為新的烏克蘭總統。也許是因為歐盟和美國也對尤先科這樣的活寶感到了厭煩,總之,這次沒有人站出來譴責亞努科維奇作弊。他順利地就任了總統。
2010年2月,亞努科維奇剛剛走馬上任,歐洲議會就出台決議,要求亞努科維奇撤銷班傑拉分子“烏克蘭民族英雄”的稱號。看得出,確實受夠了尤先科瞎折騰。
亞努科維奇一上台,就改變了尤先科激進的內外政策,對內取消了尤先科的“去俄羅斯化”政策,安撫了東部地區的俄羅斯族人,對外重新發展了與俄羅斯的關係。
“親俄派”亞努科維奇並沒有一味倒向俄羅斯,而是重新撿起了庫奇馬靈活、務實的外交政策,致力於把烏克蘭打造為連接俄羅斯與西方之間的橋樑。
2010年2月25日,亞努科維奇在就職演説中就公開表示,烏克蘭將繼續以不結盟國家的身份保持與歐洲及獨聯體國家之間的一體化進程。幾個月以後,7月15日,亞努科維奇正式簽署《對內對外政策基本法》。這部法案明確規定,烏克蘭的基本外交政策原則就是奉行不結盟主義,“不加入任何政治軍事集團”。
今天普京提出了烏克蘭“中立化”的原則,很大程度上就是要求烏克蘭回到當初的不結盟主義。
為了落實不結盟主義,亞努科維奇一方面公開表示,烏克蘭不會跟隨俄羅斯承認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的獨立,另一方面他又明確表示不支持格魯吉亞對抗俄羅斯。
經濟上也是如此。一方面亞努科維奇政府拒絕加入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構成的三國關税同盟,而只跟該同盟保持了外部合作的關係,被稱為“3+1”模式。另一方面,亞努科維奇政府也積極與歐盟合作,準備加入歐盟主導的自由貿易區。
遺憾的是,由於俄羅斯與西方關係日益緊張,亞努科維奇已經遠遠不像當年的庫奇馬那樣可以遊刃有餘地平衡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了。
再加上當時烏克蘭國內的民粹主義情緒已經十分高漲。儘管國際輿論普遍認為亞努科維奇外交政策是比較理性務實的,但它還是遭到了“季莫申科聯盟”和尤先科所在的“我們的烏克蘭”聯盟的強烈反對。
2014年顏色革命以後,不結盟主義的原則被掌權的烏克蘭右翼勢力拋棄了。2014年12月23日,烏克蘭議會通過法案,取消了其不結盟國家的地位,積極謀求加入北約。五天以後,28號,前總統克拉夫丘克就在記者招待會上公開宣稱:“只要有俄羅斯這樣的鄰國,烏克蘭除了加入北約以外,別無選擇。”
2013年11月21日,烏克蘭政府突然宣佈,暫停與歐盟簽署聯繫國協定。這引發了烏克蘭國內的大規模騷動。
按照歐盟的公開説法,亞努科維奇政府之所以突然中止簽署與歐盟的聯繫國協定,主要是出於俄羅斯的壓力。這個説法進一步刺激了烏克蘭民粹主義勢力的反俄情緒,反俄情緒又把矛頭進一步對準了總統亞努科維奇。局勢愈演愈烈,直接導致了2014年烏克蘭危機的導火索。
關於2014年危機,網上有很多論述。這些論述基本都側重於外部地緣政治因素,需要補充的是,2014年危機首先是一場憲法危機。是烏克蘭的三權分立體制出現了巨大的分裂,才讓外部勢力有機可乘。
早在2010年10月1日,宣誓就職不到8個月的總統亞努科維奇就假手最高法院宣佈2004年《憲法修正案》本身違憲,恢復了1996年憲法。正是在這段時間內,亞努科維奇所在的地區黨始終把持了總理職務,他指定的阿扎羅夫政府是烏克蘭獨立以來最穩定的一屆政府。
2012年下半年,烏克蘭組織議會選舉,總共450個議席,執政黨地區黨奪取了其中的185席,雖然蟬聯議會第一大黨,但即使加上烏克蘭共產黨的32席,仍然沒有達到半數席位。另外一邊,烏克蘭右翼的三個主要反對黨祖國黨、打擊黨和自由黨分別獲得了101席、40席和37席,三者相加也沒有達到半數。
大家想一想,執政黨聯盟和反對黨聯盟都沒有達到半數,會一種什麼情況?總統的提案很難在議會通過,議會對於政府的不信任案也很難通過。雙方就這麼僵持着。
僵持到2013年11月21日,亞努科維奇政府宣佈暫停與歐盟簽訂聯繫國協定,反對派的機會來了。12月3日反對派右翼聯盟祖國黨、打擊黨和自由黨,向議會提交了對政府的不信任案,只獲得了186張贊成票,沒有能夠超過法定半數。
這個時候反對派就開始走盤外招了。議會通不過是吧?行,我不走合法渠道了,既然遊戲規則不利於我,那麼我就煽動街頭政治直接改變遊戲規則本身。
兩天以後,12月5號,極右翼政黨自由黨黨魁季亞尼博科索性在羣眾集會上公開宣稱:“我們將從明天開始在基輔建立獨立政權,實行基輔地方自治”。
從此以後,烏克蘭反對派紛紛走上街頭,宣佈當初最高法院對2004年憲法修正案違憲的裁定,本身違憲,鼓吹恢復2004年憲法。
一時間烏克蘭居然出現了三套憲法:亞努科維奇政府主張1996年憲法、反對派街頭政治主張2004年憲法,而事實上已經處於半獨立狀態的克里米亞地區索性宣佈,我們要恢復1992年克里米亞共和國的憲法!
於是,一項政府不信任案,很快演變為街頭騷亂,很快又演變為憲法危機,隨即引發了歐盟、美國和俄羅斯的外部干預。烏克蘭的國內危機由此轉變為國際危機。
一個國家連一套穩定的政治體制都沒有,怎麼可能不分裂?一個在地理上具有重要戰略位置的國家如果出現內部分裂,外部勢力又怎麼可能不干預呢?
2014年2月19日,美國總統奧巴馬發表對於烏克蘭局勢的電視講話,公開站到了反對派一邊。他説道:“我們認為烏克蘭政府應負起責任,確保用合適的方式對待和平示威者,確保烏克蘭人民有集會和表達言論自由且不被鎮壓的權利。我們希望烏克蘭政府能保持自我剋制,不對和平示威者使用暴力,使和平示威者能繼續和平抗議。最終我們希望確保烏克蘭人民自由表達思想。不管烏克蘭人民如何決定自己的未來,我相信烏克蘭大多數人民都希望能和歐盟進行商貿和文化交流,這可以幫助他們擴大機會和獲得成功。”
這番傾向性明顯的講話,宣告了美國正式下場支持烏克蘭街頭政治。第二天,美國政府就正式宣佈對涉嫌在衝突中使用武力的超過20名烏克蘭高級官員實施簽證制裁。後面的事情大家就很清楚了,我就不再重複了。
請大家注意,自從蘇聯解體以來,黑海艦隊問題就一直是俄羅斯與烏克蘭之間的敏感問題。這個問題直到亞努科維奇時代才有了一個令俄羅斯比較滿意的解決。
2010年4月21日,亞努科維奇與俄國總統梅德韋傑夫在哈爾科夫簽署協議,烏克蘭同意將俄國黑海艦隊的駐紮時間延長25年,直到2042年。作為回報,俄國政府同意向烏克蘭出售天然氣的價格下降30%,這將使烏克蘭每年能夠節省30億到40億美元的能源費用。另外,俄黑海艦隊還將每年支付烏克蘭9785萬美元的租賃費用,烏克蘭可以用此來抵償俄羅斯的天然氣債務。
以我們中國人的眼光看,讓外國軍隊駐紮在本國領土上,多少是一種恥辱。但以當時烏克蘭的狀況,這已經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果了,當時這個協議是得到大多數烏克蘭民眾支持的。沒想到,沒幾年功夫,Duang!亞努科維奇倒台了。
烏克蘭反俄情緒高漲,這極大地刺激了俄羅斯的不安全感。這促使普京在2014年3月吞併克里米亞。到了這個時候,俄烏關係就已經無法挽回了。
克里米亞危機對於俄烏兩國造成的損害是難以估量的。我以軍工生產為例。
從賬面上來看,烏克蘭繼承了豐厚的蘇聯軍事工業遺產,但我們需要意識到,這些遺產是不能獨立使用的。烏克蘭的軍事工業是蘇聯軍工綜合體的一部分,它必須依託於整個蘇聯體系而存在,是沒有獨立完整的生產鏈條,無法生產成套產品的。
據統計,烏克蘭軍隊的武器國產化水平只有15%-18%,獨立生產的軍事技術還不到武裝力量需求的3%。只有在跟俄羅斯互補的情況下,烏克蘭的軍事工業才能正常運轉,如果沒有俄羅斯軍工企業的合作,烏克蘭實際上無法真正生產成套裝備。
反過來説,俄羅斯軍工也需要烏克蘭大量供應設備和半成品,比如曾經高達40%-60%的俄羅斯軍用雷達和電子偵察設備都有賴於烏克蘭的合作。
總之,雙方軍事工業的互補性是很強的。這就使得俄烏兩國在航空航天和船舶製造等多個領域關係密切。
克里米亞危機之後,俄烏兩國過去的軍事合作就不再可能了。2014年3月29日,烏克蘭國防工業公司停止向俄羅斯出口武器和軍事設備。4月4日,烏克蘭第一副總理亞列馬公開表示:“為俄羅斯生產今後用來對付我們的產品是徹底喪失理智的行為。”據烏克蘭專家估計,停止跟俄羅斯的軍事合作,烏克蘭國防工業一年的損失至少為6億美元,而俄羅斯的損失能高達20億美元。
這都不只是錢的問題了,而是許多行業因此出現生產斷線。比方説,當時俄羅斯計劃為黑海艦隊建造6艘11356型護衞艦,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爆發,其中3艘沒有辦法從烏克蘭的尼古拉耶夫造船廠獲得發動機。沒辦法,俄國人只能以“半成品”的價格把這三艘軍艦轉讓給印度,讓新德里去和基輔談判完成後續裝配。
一方面是因為失去了烏克蘭軍工企業的支持,另一方面是出於西方的制裁,這嚴重干擾了俄羅斯軍隊改革,使得俄羅斯沒有辦法按計劃完成軍改方案,這又直接限制了俄軍的戰鬥力。
普京不是沒有想過與烏克蘭緩和關係,波羅申科上台之初,澤連斯基上台之初,莫斯科都試圖釋放緩和的信號,卻不可避免地一步步走向了更大的衝突。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俄羅斯早在2014年烏克蘭危機爆發的時候,就已經是輸家了。普京的一系列行動,只是為了讓自己少輸一些而已。當然,美國也不是贏家,你説俄烏衝突有利於美國開展印太戰略呢?還是讓美國獲得經濟利益?
俄烏戰爭一旦爆發,這個牌局上就沒有贏家,大家都儘可能地讓自己少輸一些,以達到相對的勝利。但不論誰笑到了最後,最大的輸家肯定是烏克蘭。
每次講起烏克蘭,我的腦海裏總能想起舍佩托夫卡,想起保爾·柯察金。《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這讓我們對於烏克蘭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這片曾經養育英雄人民的土地,會淪為新納粹勢力的温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