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降落之後——外交信使日記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2-03-14 10:50
這件事發生在1957年7月間,當時我在外交部信使隊工作。一天,我和信使呂志清一起到中東地區出差。我們第一個目的地是巴基斯坦首都卡拉奇。一路十分順利。
第二天,換飛機前往埃及首都開羅。我們乘坐的是荷蘭航空公司的彗星式飛機。這種飛機有四個螺旋槳,在當時是挺先進的,也是比較安全的。
當飛臨沙特阿拉伯上空時,機艙前要求旅客繫好安全帶的紅燈突然亮了起來,同時廣播也響起了機長的聲音。他説,飛機的一個引擎出了毛病,必需在附近的機場緊急降落。大家不用驚慌。飛機可以繼續飛行,不會有安全問題。
我趕緊往舷窗外一看,果然飛機右側兩個引擎中有一個已停止轉動,飛機正用三個引擎在飛行。這時我感到飛機正傾斜着機身以保持平衡。我還注意到機翼兩頭的副油箱正往外面噴灑汽油,形成白色透明的扇形,在陽光照射下閃爍發光,像彩虹似的,煞是好看。但這時我根本無心去欣賞這種美景,趕緊跟老呂商量怎麼辦。我們決定由我去交涉,他負責看護隨身攜帶的重要文件。

我説:“機長先生,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外交信使,我想知道你要降落的機場是什麼地方?”
機長回答説:“是宰赫蘭。這是一個美國空軍基地,但民用飛機也可以停落。”我一聽是美國的軍事基地就緊張起來,因為我國當時同美國不僅沒有外交關係,而且中美兩國由於朝鮮戰爭引起的緊張關係也沒有緩和,如今我們作為敵對一方的信使攜帶着重要文件出現在它的軍事基地上,如果他們採取什麼不軌的舉動,我們毫無辦法對付。想到這裏,我立刻對機長説:“中國同美國沒有外交關係,為了我們外交文件的安全,我強烈要求你讓飛機返回卡拉奇。”
“對不起,先生。”機長回答説,“飛機的狀況已經不允許再飛那麼長的距離。為了降落時的安全,我們已經在減少飛機的載油量。只能在宰赫蘭降落。沒有其他選擇了。”
鑑於飛機返回卡拉奇已不可能,我就按事先商量的預案提出:“既然飛機不能返回卡拉奇,我要求荷蘭航空公司負責我們的人身和文件安全。荷蘭同中國有外交關係,我們經常乘坐你們公司的飛機旅行,遇到這種非常情況,你們公司應當對我們的安全負完全責任。你能保證嗎?”
機長迅速回答説:“當然,當然。我們要對所有旅客的安全負責,請放心。我將作出適當的安排,保證你們的安全。説實話,我也不願意你們發生任何事情。出了什麼意外,對你我雙方都沒有好處。”
“既然你這樣説,我不堅持要你返回卡拉奇。但我要求你幫助我們與中國駐巴基斯坦大使館聯繫,告知我們的情況。”
“這個沒有問題。”機長滿口應允。
我回來跟老呂説了交涉過程。我們按規定對文件進行了相應處理。

荷蘭航空公司駕駛員的技術的確是不錯的,他們利用三個螺旋槳把飛機平穩地降落在跑道上。機艙裏的所有乘客,包括我們,都為他們的技術和安全着陸熱烈地鼓起掌來。
起初我們估計飛機最多停留幾個小時進行修理,然後就可以起飛,所以決定不下飛機。因為待在屬於荷蘭的飛機上對我們是比較安全的。這時其他的旅客在航空小姐引導下陸續往艙口走去,我和老呂端坐在座位上不動。等所有的旅客都下了飛機後,航空小姐過來請我們下機。我説:“我們在飛機上等。”航空小姐一再勸説,我們就是不動。她沒有辦法,只好把機長請來。
“先生們,對不起,這架飛機的故障不是短時間能夠修好的,飛機將被拖到機庫去徹底檢修。什麼時候修好,現在還説不清楚。所以請你們下飛機到候機廳去休息用餐。飛機什麼時候能起飛,我再通知你們。請放心,你們到候機廳不需要什麼手續,安全絕對沒有問題。”機長客氣地反覆勸説。
於是,我們只好冒着風險提着文件包下機。在候機廳,我們草擬了一個電稿分別發給我國駐埃及和巴基斯坦的大使館,説明我們因何原因滯留在什麼地方。我們信使每到一處,均由使館派人接送,埃及使館接不到人,一定很着急。當然他們從航空公司那裏可以打聽到飛機的下落,但對我們的具體情況則很難知曉。
我們發此電報還有另一個用意,就是讓使館將我們滯留在沙特阿拉伯的美國空軍基地的處境報告北京,讓國內通過外交途徑設法保護我們和文件的安全。
起初荷蘭機長説這個航班不能按時到達的信息已經告訴了開羅,沒有必要再發電報。其實他是擔心發出帶有中國信使內容的電報反而會引起基地美國軍方的注意,惹出麻煩。在我一再堅持下,他同意用飛機上的發報機為我們發。我們回到卡拉奇和開羅後,知道使館收到了我們的電報,並把情況立即報回了國內。使館和外交部確實為我們的處境擔憂。

我們在候機廳緊張地待了幾個小時。機長又出現在我們面前,他説:“我們的飛機修不好了,必需換一架飛機,現正聯繫從卡拉奇再調一架飛機過來,估計要到明日傍晚才能到達。因此所有的旅客必需過海關入境,到旅館休息。”
我説:“我們是外交信使,按照《日內瓦公約》享受外交豁免權,不能接受沙特海關的檢查。我們可以去旅館,但你要保證我們的文件包和行李不受檢查。否則我們將不去旅館。”
“我懂你的意思。我將盡力做出適當的安排。請等我的消息。”機長説完匆匆轉身走了。
我知道在這樣一個地方待的時間越長風險就越大。除了有美國軍方的可能威脅外,我國當時同沙特阿拉伯也沒有外交關係,而沙特還在同中國台灣的國民黨當局有所謂的“外交關係”。
更令我擔心的是,我們同台灣的國民黨關係十分緊張。所以在即將進入這樣一個國家的領土時,我的心裏確實有些七上八下,擔心我們的行蹤被國民黨的偽大使館所知曉,他們派人來搗亂或者劫持我們,那事情就麻煩了。這絕不是杞人憂天,這種事情過去在我們的信使身上發生過,所以要想個辦法儘早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我隨即拿出航班時刻表,查看有沒有第二天白天由這裏赴開羅或卡拉奇的班機。經過仔細查找,發現有一班飛機次日早晨從開羅到達此間,稍事停留即飛往卡拉奇,然後可以趕上下午另一班從卡拉奇直飛開羅的班機。我們商量後決定採取這個方案。
過了一會兒,機長再次露面。他領着我們兩人穿過幾間辦公室,到了一個去停機坪的出口,然後讓我們同他一起上了一輛標有荷蘭航空公司標誌的麪包車。這輛車就直接往機場外面開。當車開過沙特海關時,我看到這趟班機的旅客們正在一個個地過關,所有的箱子都打開檢查,還要搜身……我們在機長的親自護送下,沒有經過海關檢查就出了機場,進入了沙特的領土。

在旅館,我才知道與我們同機的還有三名中國人,他們是到開羅參加國際會議的,團長是國務院的副秘書長朱其文,另外兩位是他的助手和翻譯。在這樣一個場合見到自己人真是令人欣慰,我的緊張情緒得到了一定的緩解。
這個旅館是兩個房間共用一個盥洗室,我發現我一人住的房間的盥洗室是與一對外國修女相連。我跟老呂説了這個情況。他説:“你別走了,就在這裏擠一擠。咱們還有好些事情要做吶。”我説:“那就讓跟你同房間的翻譯到我的房間去休息,我跟他換一換。”我們與朱副秘書長一説,他很理解並答應了我們的要求。在吃飯的時候,他們也幫助我們,分批陪我們去餐廳,這樣我們兩個信使總有一個可以留守,不必把文件包帶到餐廳去,減少了風險。
那天晚上,我們幾乎沒有閤眼。我和老呂一方面要保持警惕,防備可能發生的意外。另一方面,又要想辦法趕緊銷燬在飛機上無法處理的機密文件。
晚飯後,我曾找過機長,要求他為我們安排次日早晨搭乘從開羅來的班機回卡拉奇,然後乘當日下午的班機再飛開羅。機長答應盡力去辦。這位荷蘭機長真不錯,次日清晨就來告訴我一切安排好了,讓我們飯後等他派車來。我們趕緊做好出發的準備。我看到文件包由於銷燬了許多文件而空癟了,為了做出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樣子,於是我就找了一些報紙,團成團,放進文件包裏,從外表看還是鼓鼓囊囊的。
不久,機長親自來接我們去機場,依然繞過沙特阿拉伯的海關,把我們領進了候機廳。那裏早已有許多旅客,一片熙熙攘攘。我們有意擠在人羣中。這時只有我們倆人,有種“人少勢單”的感覺,依然有些緊張。那三位中國同志沒有改變行程,他們將等調來的飛機去開羅。
這趟班機順利地到達卡拉奇。下機後見到了使館負責接我們的同志,心中頓時湧起見到親人似的喜悦,繃緊了一天一夜的那根“弦”終於鬆弛了下來。在使館同志陪伴下,我們在機場吃了中午飯並上了再次飛經開羅的班機。
在開羅使館,我們向國內作了詳細報告。
-End-
文字 | 《外交紀實(二)》
作者 | 趙梁
圖片 | 源自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