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死恐慌下的大廠年輕人：買28份保險保命_風聞

來源 | Tech星球

文 | 喬雪

字節跳動、B站、騰訊先後有員工因為意外離世，互聯網公司的工作強度和壓力，再次被置於公眾話題的聚光燈下，而處於其中的互聯網大廠的年輕人，更是被推向焦慮與恐慌的頂點。

曾經，互聯網在過去的二十年間有一條明亮的光線，它徹底改變了我們衣食住行、娛樂、社交的方式，一家家互聯網公司也成功從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企業，走向新商業傳奇的巔峯，這其中藴含的也有個人命運和財富被改寫的故事，無數精英投奔而來。但背後的暗線是，互聯網企業的狂飆突進式擴張中催生了“加班文化”，它也侵蝕着無數年輕人有限的青春和身體。

據36氪發佈的《2021年年輕人加班報告》顯示，每天加班和經常加班的年輕人佔比達76.1%，超3成年輕人從未準點下班。

在互聯網企業高速發展期間，試圖通過增加員工工作時長，一心求增長速度，拼規模；而背後支撐這些的互聯網人，一面是用時間、甚至生命換金錢，度過無數個不眠的夜晚；另一面，在員工猝死事件之後，是無數打工人開始重視自己的身體健康問題，而他們的健康焦慮卻正在被不同角色、不同利益的商業再次分割。

西二旗不眠夜，一邊心臟狂跳，一邊鉅額保單

下班回家後，陳奇向Tech星球描述自己的工作狀態，“白天一直在開會，吃過晚飯後，一天的工作才正式開始”，電話那頭，説話聲伴隨着唇齒碰撞着食物的聲音。

思邈也是差不多相同的感受，“對一下，對一下，成天都在對齊，不知道哪有那麼多事情需要對。”每天都被拉入莫名其妙的羣，銷售和客户都對身為運營經理的思邈有不同的需求，“我覺得我可能有一種恐懼症在，走入那個空間，大家都圍在那，就開始呼吸不過來了。”

像陳奇、思邈是北京西二旗的互聯網大廠聚集地的一份子。西二旗只是互聯網大廠文化最為典型的縮影，這些大廠員工見證過太多個這樣的日常：白天是不停地開會開會，當太陽“下班”天黑之後，屬於自己的那部分工作才正式開始。

陳奇更習慣坐地鐵回家，不是因為地鐵更方便，而是因為即便是晚上10點，西二旗的網約車等位也還在100位開外，他問過自己在網約車公司的朋友，朋友表示，這個規則對所有地區都是一視同仁的，不能因為我們自己的公司在這，就把司機資源向這邊傾斜，他自己晚上也打不到車。

雖然，加班打車是互聯網大廠們標榜的福利之一，但這份福利似乎形同虛設，有一次，陳奇為了趕地鐵一陣狂奔，突然眼前一黑，雖然後來沒有出現意外，但事後，陳奇想的是，如果我真的昏倒在地鐵裏的話，這算工傷嗎？

春欣是另一家互聯網大廠的員工，在“996”最被抵制的時候，為了平息輿論，她所在的公司推行了辦公室八點左右準時熄燈的制度，但是熄滅的燈光更像是一種儀式感，短暫的熄滅後，就有同事再去打開來，繼續加班，手裏的活，停不下來的思緒和永遠亮起的屏幕傳達出無聲的嘆息。

春欣還記得那是一個元旦，在一年的最後一天，本來和朋友們一起約好了一起去商場裏跨年，結果她和領導對方案對到了凌晨，回家的路上，她望着園區裏還燈火通明的一盞盞燈光，胸口沉沉地頓挫了一下，這是春欣第一次很明顯地感覺到身體在發出抗議，再這之後，這樣的不適感就越發頻繁了起來。

還有一次，在和其他同事因為項目爭論的過程中，她再次感覺到自己心臟跳動的震動，“你聽得見那種聲音，控制不了了，心臟快要從肚子裏跳出來。”再這之後，春欣也有去體檢，但是沒有查出什麼實質性的問題。

在前不久發生的字節跳動員工猝死事件之後，她剛好看到朋友圈有人轉發保險的內容，發文案的是自己的前同事，也曾是某大廠的一員，最近離職去做全職保險代理人，因為這層可靠的關係，沒多久後，就為自己購買了一份保險，這下，即使依舊熬夜，春欣感覺心臟也不那麼跳了。

和春欣情況差不多的是葉曄，之前她已經為自己買了一份保險，本來也想給老公買一份，但老公覺得是智商税，為這個事情兩人經常吵架，最後葉曄放棄勸説了。而在字節員工這次猝死事件之後，老公主動要求為自己買份保險，商量之後，葉曄立馬買了100萬保額的保險，“幾乎是立刻做的決策，沒有猶豫。”

焦慮恐慌的大廠人，用命換錢，用錢保命

蔓莉是在新聞上看到了前一陣互聯網大廠員工猝死的消息，她前後待過兩家互聯網大廠，面對大廠員工猝死的新聞她感同身受，這是她的前司，她也曾經做着差不多的工作，焦慮感又重新湧上心頭。

不斷跳槽是當時的蔓莉解決困境的方式，這家不行，就換一家幹，但有兩件事改變了職業的軌跡。自己在家鄉的閨蜜突然患上惡性腫瘤，短時間內無法湊齊存款錯過了治療，不幸離世，另一位要好的朋友出國留學，在國外也是無法治療後離世，短時間兩位親友的離世讓她想要改變現在的一切。

“不可能再打工了”，這是從大廠出來的蔓莉一大心願。最後，蔓莉選擇了時間更自由的保險代理。

做了保險經紀後，最先下手的“緣故 （指身邊熟悉的家人朋友）單”，蔓莉的很多保單都來自於之前互聯網公司的同事和朋友，她發現，互聯網人的確更在意健康，也更怕死，自己才剛轉行，已經做出了300萬的保單。

互聯網大廠員工猝死事件再度發生後，她發現，同行都在各類平台積極宣傳保險，蔓莉討厭這樣販賣焦慮的方式，她認為這是在助長焦慮，但同事勸她，你不傳播就能改變現狀了嗎，事情還是一樣在發展，一樣在惡化，你把你的工作的宣傳出去，不僅能得促成轉化，客户還能得到保障，難道不是兩全其美嗎？

趙尹作為一家上市的保險平台的代理人，原本選擇這樣的工作是因為不用固守某一家保險公司，可以靈活選擇各家公司的產品，為客户提供更優質的方案，工作時間也更為自由，而最近的投保熱情讓她有點吃不消，除了要維護老客户，公司每天都能給她排滿4至5名新客户，做方案、溝通，每天的工作幾乎也接近996的節奏。

但當看到周圍同事有發出，“最近搞定了幾百單的定額壽險”的朋友圈後，她只好告訴自己，這是在為自己打工，要抓住機會”。能安慰她的是每一單的諮詢價值1499元。

蔓莉有一個客户是一家互聯網大廠的員工，他的工作強度並不算特別大，算上父母給他投保的，還有近幾年因為焦慮投保的，他一人身上就扛了28份保單。

蔓莉發現，年輕人都越來越惜命，這對她的業務而言是好事，能讓越來越多人認可保險的價值，但她同時也疑惑，既然這份工作才是導致一切不快樂的根源，為什麼不能把工作換掉？

年輕人，特別是工作壓力和強度都巨大的互聯網人，在一次次意外猝死事件發生後，逐漸開始把自己健康上了一道道枷鎖，關進保險箱裏，而每一道保險箱的價值都是可以衡量出的：以一份保額為50萬元的重疾險為例，一位身體健康的27、8歲女性的一年的保費在7000-10000元左右，每多加一道，就是要再付出一些時間和金錢。

在互聯網大廠，用時間換金錢，買保險，用金錢反過來去反哺因為工作強度和壓力摧殘的健康。

求諸於冥想、醫美，落入另一個販賣「養生」焦慮圈套？

互聯網大廠員工猝死的背後，衍生出的問題是年輕人對意外的恐懼，和對自己現行生活方式的反思。

程野是一名健身愛好者，因為身體之前體脂率過高，程野一直堅持跑步減肥，這樣的習慣已經堅持了快1年，也成功減肥近20斤，前不久他從國企離職成為互聯網大廠的一員，在加班健身這樣兩難的選擇中，他決定暫時停下自己的愛好，但是由於短期內的項目強度，入職一個月的他終於體驗了一次公司健身房，他已經無法在適應之前的鍛鍊強度，邊跑邊喘邊警惕，決定還是先去完成工作，跑步機的時間停留在了十分鐘。

石心則在一邊加班，一邊選擇為自己投資，經常晚睡熬夜的她有很明顯的黑眼圈和眼袋，在朋友的推薦下，第一次走進了整形醫院做了醫美項目。

後來，在她的推薦下，幾個同事也感受到了醫美營造的瞬間奇蹟，“很難説，這樣的效果能維持多久，以後會不會有副作用，但是當下的即時效果是實在的，有人也説，覺得程序員沒必要這樣折騰，但這是我抓住自己青春的方式，不斷的做項目讓我能重新拿回對自己的掌控感。為自己投資，這錢就不算白花。”

相比外服，有人更相信內用，作為某家互聯網大廠的PR，霏霏的工位上擺滿了瓶瓶罐罐，功效各有不同，薑黃精華是保護肝膽的，輔酶Q10是保護心臟的，維生素也分為不同的種類，有一瓶是複合維生素，而有一瓶是最近長了一顆口腔潰瘍一直不好單獨買的維生素B族，而更多的是説不出什麼具體功效的葡萄籽、血橙和酵素、深海魚肝油。

霏霏的眼睛之前做過手術，長時間的面對屏幕，她十分害怕眼睛再出什麼問題，但是相比於去醫院檢查，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斷，最近眼睛又開始流淚和乾澀，她立即打開淘寶開始搜索人工淚液，買了一款熱銷款，後來和同事交流後，又買了一些吃的補劑。

美國諮詢公司Grand View Research發佈的報告預計，2025年全球功能性食品市場規模將達到2757.7億美元。《2017-2022中國健康養生行業市場發展現狀及投資前景預測報告》則顯示，當前我國健康養生市場規模已經超過萬億元，平均每名城市常住居民年均花費超過1000元用於健康養生，18-35歲的年輕人在養生人羣中佔比高達83.7%，作為一個垂類話題，“健康養生”在小紅書上已經有了3.9億瀏覽量。

石心最近迷上了冥想這項運動，這是她在一檔播客節目裏被安利的一種新的放鬆身心的方式，現在的她已經養成了習慣，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App，在老師的指導下開始冥想，通過冥想，石心覺得自己的焦慮得到了很大的緩解，一期的課程的費用也在千元左右，但秉承着投資自己的原則，石心覺得並不貴。

“我感覺我一直處在尋求新的解決辦法的路上。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我的情緒。現在我遇到問題就會開始冥想，但現在除了冥想，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解決方式”，石心説。

養生，似乎成為了一種商品，它精準定位問題，巧妙地標好人羣畫像和價格，等待着年輕人在某一天的某條信息流中被看見。但是很難説，對自己的健康開始重新審視，如驚弓之鳥般的年輕人，是不是從一個圈套裏又自願地跳進另一個圈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