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把初戀獻給了草原石人_風聞
我从新疆来-我从新疆来官方账号-从人物到文化、不断探索异域风光,诉说不一样的故事。2022-03-14 08:57
從小擁抱草原的自己,曾經以為夏天是屬於草原的,更準確地説是屬於草原上的石頭人的。
再傲嬌地説,夏天,曾經一度只屬於我和我的石頭人。
那是一個花崗岩石頭人像,駐足在昭蘇縣巴勒克蘇大草原,他一直面向着太陽昇起的方向,背有九根髮辮,手握酒杯與軍刀。
時間在他身上雕刻着歷史長河中遊牧民族的盛世容顏——寧靜而沉默,發出神秘且詭異的微笑。他的任何情緒,悲傷亦或快樂在我看來都正當且自然。

石人像是一種非常典型的草原文物,在新疆阿勒泰地區、伊犁河谷,都有他們堅守墓地獨自傲立的身影。
不僅僅是新疆,從蒙古高原到西伯利亞,再到整個亞歐大陸草原都有石人像站立的身姿。

最早在新疆發現草原石人的是清朝末年旅行家徐松。《西域水道記》記載了徐松遊歷新疆伊犁河以西地區時發現石人的情景——遼闊的草原一望無垠,有幾處巨石矗立着,看到神似人面的石像,徐松認為應該與唐代昭陵前的石翁仲一樣,是古代軍人墓葬的附屬物。
甚至於遠在智利復活節島上,石人像也是在此守護千年的主人,他們稱霸全島,或站立面向大海,或躺倒仰望天空,或成羣結隊,或獨自站立。

▲智利復活節島嶼上的石人像
當內蒙古錫林郭勒盟太僕寺旗發現突厥石人像,當阿勒泰青河縣發現的14處墓地中有19尊石像,當青銅時代的薩姆特墓地石人映入我們的眼簾,當智利復活島的巨人石像拔地而起,面向海洋——我們知道,石人從未停止對我們發出歷史的信號,人類也從未停止探索石人背後的故事。
他們來自哪裏?出自何人之手?他們為何而立?為誰而立?他們想要對這個世界述説些什麼?時間又賦予了他們什麼樣新的含義?

▲昭蘇縣一家三口石人像
小時候,爸爸媽媽在縣城以東五千米左右的巴勒克蘇大草原放牧。那片土地平原遼闊,綠草成蔭,也許是羊兒的慧眼識得了一方良土,也許是被那塊土地上永恆的主人花崗岩石頭人像所吸引,父母最終選擇依石像而居。
一座氈房,一處人家與草原石人的故事就此開始。


最初距離石頭人像近五十米的場地便是我們的家,是我們的氈房。

一開始並沒有人留意這塊土地和這座石像,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年幼的我將其佔為己有。
記憶中的他很高大,我好奇鳥兒停棲在他的頭部會留下什麼,好奇他腿部的那些文字記錄了什麼,好奇他是男兒為何會有九根髮辮,好奇他為何會同時舉着酒杯和軍刀,好奇他的眉毛、嘴唇和神秘的微笑。

他是我的王子,他是我最初的戀人;他是湮沒的歷史,他是凝固的生命。
他,好一個天外來客。
再後來,不少學者、專家和遊客陸陸續續地前來觀望石頭人,不同的儀器和筆墨開始探索這座石像的前生今世。

有學者説這石像已有1000多年的歷史,每當突厥騎兵殺死一個敵人,死後就在墓前立一尊石人,用來展現突厥騎兵的赫赫戰績;也有學者説這是突厥人自身的雕像,是突厥武士的榮耀標識;
更有專家破解石人像上的符號後得出:那些符號是曾經流傳於絲綢之路上的粟特文字,猜想是否為可汗之墓。但對此歷史資料間並不能一一驗證,也不能斷然下定義。
隨着歷史研究的推進,僅有的文物並不能斷定他們來自哪裏?他們為何而立?
草原石人便成了新疆石人像的未解之謎。

好像他們彼此間有神秘的力量在互相吸引,互相印證彼此的價值。
他們長相奇特,或頭戴帽子,或長髮飄飄,或雙手抱於胸前,或手舉酒杯,或手提軍刀……但他們都有一個特點,他們一直站立着面向太陽昇起的地方,他們一直面向希望。

我想,他們是來自古代民族的使者,他們是草原文化的守護神。也許我們無法定義歷史,定義石像存在的意義,但當生命的某個階段,我和他發生了聯繫——對不起,我自然要對他賦予屬於我的意義。
前來的學者和遊客自然會被父母熱情地引進氈房乘涼喝茶,或者騎馬遊玩。各類學者、遊客的到來給我們家平淡的生活增添了許多色彩,前來的學者也許告訴了父母這塊土地的商業價值,提議可以發展農家菜給前來的遊客和學者們以更好的體驗。
從此家裏的氈房和馬兒多了,來自五湖四海的人也多了,石像也被保護了起來。其他地區散落的石頭人都被聚集在一起,這片草原漸漸成為了新疆歷史的瑰寶,家鄉宣傳的代表,人民致富的寶地。

十五年如一日,父母在每年晚春都會來到這片草原,氈房的落腳點卻離我的石頭人一年比一年遠。
是啊!僅僅屬於我和石頭人的夏天被定格在了我的童年。我們獨處的時光被閃光燈曝光,相擁的機會被柵欄阻攔,曾經形影不離的時光慢慢地被封存進記憶的寶盒。
一直陪伴草原石人從無到有的爸爸媽媽十分感恩草原石人給我們家生活帶來的改變;於我——幼兒園、小學、初中,每逢暑假看望草原石人已經成為我與石人的年度安排。
這裏是我打開新世界的窗户——在這裏,我是幫爸爸媽媽端菜的小小服務生,是幫爸爸媽媽翻譯菜單的農家樂小老闆,是提起冬不拉歡迎五湖四海的遊客並講述新疆遊牧民族傳統文化的家鄉代言人。
在這裏,我看到了全世界;在這裏,我愛上了全世界。


我好奇那些舉起相機的人們,好奇他們不在草原的生活會是怎麼樣,也好奇那位用相機擁抱草原的梁叔叔。
這位來自西安的小夥選擇將生命的一小段同草原石人和我們一起度過,體驗騎馬的日常,感受草原的夏天,一個平凡的選擇帶來的卻是一段令人難忘的回憶。

因為一頓家常便飯的緣分我們坐在一起,成為了朋友,成為了家人。


他到新疆來,我們到西安去。我們融入彼此的世界,再悄無聲息地迴歸原來普通的生活。


▲梁剛濤叔叔的素描畫
隨着我逐漸長大,端菜迎客、趕牛的日子成為記憶深處最美的回憶。
內高班的列車南下,草原石人開始成為我筆尖的故事和課堂的分享。步入大學,遇見了更廣闊的天地,看見了各地各式各樣的石頭人像,但唯有我的草原石人是永遠無法忘懷的。
疫情後的幾年,我們全家人開始慢慢地選擇離開草原石人,但我們的氈房依舊在那裏,我們的故事一直在那裏。
夏天的某一天,我們依舊會回去,像是探望舊友,像是故地重遊。

可惜我從未見過冬天的草原石人,也從未在冬天擁抱和撫摸過我的王子。
好像冬天不去打擾他是我們默守的約定,但他依舊在那裏,舉起酒杯和軍刀,凝視着可以重喚生命意識和力量的方向——太陽昇起的方向。
在離開他的那些年,我時常想,我的王子在歷史的長河中遇到過多少的分分合合,他一直矗立在哪裏,好像世間的變化與他而言只是吹過的風,下過的雨。多少人仰慕他,又多少人破解他,但終究得不到他。

我,也一樣。一樣是他無盡的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一次煙雨。
但於我,這足矣。
草原石人,也許是草原先民的守墓者,在千百年的風雨洗禮和風吹日曬中,見證着這片土地繁衍生息的民族歷史。
草原石人,也許是當年邊境的守護者,手中的杯子便是和平的橄欖枝,在不同的時期,他們憑藉着自己的力量和信念儘可能在地球的各個角落矗立着,將和平的希望帶給人間。

▲昭蘇草原上手舉軍刀與酒杯的石像
我想,未來,我和草原石人的故事、我們和草原石人的故事都將繼續在安靜而隱秘的姿態中完成,我們會將對彼此的守護隨着夕陽落入我們的想象。
我們將繼續珍愛和平,在歷史的長河中繼續做一個牧羊人,和季節手拉手,和石頭人肩並肩,跟隨並觀看大自然所有的寧靜與美好。


最後
祝你
祝我們
成長快樂!
主 編:阿布德吾力
副 主 編:劉美儀、艾孜則
版 塊:跡憶新疆
版 主:愛特肯
作 者:娜迪婭
校 對:伊瑪努爾
排 版:娜迪婭
圖片來源:作者、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