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尋親6年的阿姨走了,才發現就是生母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2-03-15 15:14

作者 | 南風窗高級記者 肖瑤
得知自己就是楊素慧親生兒子那一刻,徐劍鋒在電話那頭愣了足有十幾分鍾,“大腦一片空白。”他回憶,“悔恨比驚喜要多。”
那是在2022年3月6日清晨,當時,徐劍鋒的名字還叫“李銘”,35歲,是土生土長的廣東惠州人。
電話那頭的公安人員通知他:血樣比對結果出來了,你就是楊素慧找了25年的兒子徐劍鋒。
楊素慧、徐劍鋒,這兩個名字對“李銘”而言都不陌生。6年前,因為同在尋親路上,李銘偶然加上了楊素慧的微信,還時不時鼓勵後者,“楊阿姨,您的兒子也一定在找您,你們一定會很快相見的。”
可惜“楊阿姨”沒能等到那一天。2017年1月23日,楊素慧因肺癌不治身亡,25年的尋子路被迫終止,抱憾離世。
徐劍鋒對南風窗回憶,實際上,在2016年見到楊素慧照片的第一眼時,他十分肯定感受到了一股異常的親切。
奇怪得很,仔細看,自己和照片裏的女人其實沒有哪一個五官是相似的,但那股親切感就是那樣清晰而鋭利地闖進來了。

徐劍鋒生母楊素慧
31年,對一個人樣貌的改變太大了,他的臉型從圓變方了,眉眼也長開了,加上身體上的胎記和痣未能比對成功,雙方便未能相認。
徐劍鋒只能將那份莫名的親切感捂在心裏頭,不敢多説什麼。他知道,對於每一個尋子的父母而言,每一次希望背後可能都暗藏失望。他不想給楊阿姨帶來失望。
不過,當時的他想着,就算衝着這份沒來由的親切感,他也想等忙完這陣子就去廣州,看望彼時已經病入膏肓的楊阿姨,親口叫她一聲“媽”。
楊素慧去世後,這一聲“媽”足足拖了6年。
3月6日那天以後,徐劍鋒幾乎每分每秒都沒有停止思念母親。他在網上瘋狂搜索關於生母楊素慧的新聞、消息,通過視頻逐幀觀察母親的模樣。像,越看越像,越看越心痛,以前沒注意過的細節、記憶裏的畫面一點一滴逐次浮現眼前。
婦女節那天晚上,他夢到她,楊素慧雙手捧着腹部,連連喊痛。“那場景像一條鞭子,抽打了我五年,像一把鋼刀,戳得我心頭滴血。”徐劍鋒緊握着母親乾癟的手,一次次喊“媽”,彷彿能彌補錯失的31年。
一想到母親忍受着病痛的垂危之際,作為親生兒子卻沒能陪伴在母親身邊,徐劍鋒就心如刀割。
3月13日,徐劍鋒終於踏上了回浙江家鄉的路,他的第一件事,是要給母親把墓碑換了,把姐姐先前代印的“子劍鋒”重新銘一遍,用自己的雙手和名字。
在這之前,楊素慧的墓碑後面還銘着一行字:“到此願知萬事空,但悲不見小劍鋒;……楊素慧28年風餐露宿,歷經坎坷,泣血尋子,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多達20多個省市,她痛斷肝腸,思子成病,長眠於此,心願未了,含悲九泉……”

圖:孫海洋攝
1
遺失
徐劍鋒對於童年的記憶,被4歲那年割裂成前後兩半。4歲以前那部分,淺得幾乎想不起,只隱約記得自己在浙江出生,父親常年在廣州打工,母親在縣城教書,徐劍鋒和大2歲的姐姐,一個被送到外婆外公家,一個被送到姨媽姨夫家養,一家四口常年聚少離多。“我從小對於‘家庭’的觀念其實是很淡的。”

徐劍鋒和媽媽、姐姐 受訪者供圖
4歲以後的記憶,則是惠州沿海的村莊、住了多年的漁船、養父母家的哥哥和姐姐,鼻息邊嗅了幾十年的海鮮味,一口流利的閩南語和客家話。
“我的童年是4歲那年我父親手裏搞丟的。”談話中,徐劍鋒將這句話重複了至少三遍。
那是在1991年6月,母親帶着兩個孩子到廣州去找父親,徐劍鋒隱約記得,一天,父母吵架了,母親一氣之下對父親説:“你管好你的兒子,我管好我女兒。”因此,6月5日那天,徐劍鋒是由父親徐普明單獨帶着出去玩的。
據此前媒體報道與今天徐普明的回憶,約莫在傍晚時分,父子倆來到廣州南方大廈百貨商場閒逛,在二樓通往三樓的過道上,徐普明坐在長椅上休息,不一會兒就打起盹來。
不過十分鐘後,再一醒來,兒子就不見了。

小劍鋒
對於那被抽走的十分鐘,徐普明在當年事發後接受媒體採訪時稱,他旁邊坐下了兩個抽煙的年輕人,聞了一會兒繚繞的煙霧,他就昏昏沉沉睡着了,好像是“迷香”。
對此,今天的徐劍鋒不置可否,“他也可能是酒喝多了,瞌睡。”他記憶裏的父親,除了喜歡喝酒外,其他印象實在稀薄。
但他記得當時父親睡着後,自己在旁邊一個勁兒地試圖叫醒他,未果,旁邊卻有兩個陌生叔叔制止他:“別吵,你爸爸太累了,需要休息,他讓叔叔帶你去公園玩,等我們玩回來爸爸自然醒了。”
小劍鋒最喜歡文化公園了,畢竟年紀小,思考了一小會兒,他答應了,跟着那兩個陌生人離開前,還向爸爸道了一聲“再見”。
離開那棟大樓後,天已經黑了,隨後的記憶也變得模糊不可溯。小劍鋒跟着兩個陌生人走了好遠,還是沒有回去的意思,他不停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去找爸爸?”人販子告訴他:“你爸爸媽媽現在正在吵架,我們不要回去打擾他們,等他們和好再回去吧。”
小劍鋒知道,父母這兩天的確在吵架,他再次相信了,“那叔叔會幫峯峯和好爸爸媽媽嗎?”
“會的。”
“拉鈎鈎。”
“拉鈎。”
人販子很會哄,給4歲的徐劍鋒買了玩具、零食,就這樣半哄半騙地把他帶去了郊區。他們走了一條很長的石階,通往一座山頭,山頭上有一間木房子,那一晚,徐劍鋒就和兩個人販子在裏面住,一連好幾天,他們都沒再讓他出來。
“有時候一個人出去,有時候一個人回來換另一個出去,有時候也會帶我出去買零食和玩具。”但他們從不會讓孩子一個人留在屋子裏,徐劍鋒至今還記得,那兩個人販子模樣挺年輕,其中一個“還有點帥”。
後來才知道,那時候,他應該已經被弄到了惠州。

楊素慧製作的尋子信息卡
但4歲的小劍鋒對於“壞人”並沒有認知,他只知道這兩個人會逗自己開心,會買吃的玩的給自己。那個年齡也沒有時間觀念,不知道過去幾天後,一個深夜,徐劍鋒因為太思念媽媽,便趁兩人睡着,偷偷開門跑了出去。
他沿着來時的路走下階梯,漫無目的地趟過無數條街道、路口,走了整整一夜,肚子餓得咕咕叫。他蹲在路邊,哭着喊媽媽。
那時應該還沒走多遠,不一會兒,兩個人販子就找到了他,哄他説“現在帶你回去找媽媽。”
就這樣,小劍鋒又被帶回去,繼續住了幾天。
第二次逃跑時,小劍鋒長了個心眼,偷偷從其中一個人販子的錢包裏拿了300塊錢。沿着陌生的道路又走了很久,不知道多少個日夜過去,一身髒得不像話,雙腳磨出了水泡,一隻鞋弄丟了,300塊錢也很快被買零食、買包子用光了。
他走到了一個沿海的小村莊,坐在路邊,遇見了現在的養母家庭。

徐劍鋒在社交平台上回憶自己被拐經歷
養母的媽媽,也就是後來的姥姥,把徐劍鋒帶回家,家裏,有完整的父親、母親,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
徐劍鋒就這樣成了這個家裏的第五個成員,有了新名字和新的家庭。
村莊很偏僻,靠海,但周圍全都是磚瓦房,交通和通訊都很不發達。那個年代,那種地方,交通和法治都很落後,“沒人想過報警”,徐劍鋒直到兩年後才出過一次村莊。
但他始終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另有其人,漸漸懂事後,養母告訴他:你要找媽媽,得等你長大才找得到。
2
母親
可母親楊素慧沒有放棄過尋找兒子,一天也沒有。
徐劍鋒丟了以後,楊素慧不教書了,她把女兒楊丹送回老家,自己留在廣州,沒日沒夜地在廣州大街上游蕩,貼尋人啓事、海報,累了就去接公共水龍頭裏的水喝,為了養活自己,還打了多份零工。
而她的丈夫徐普明——據女兒楊丹透露,在找了幾天後,父親就沒了耐心,回到麻將桌和酒桌上去,還認為妻子“瘋了一樣”。
沒多久,楊素慧就和徐普明離婚了,獨自踏上26年的尋子路。
在2015年北京衞視的一檔節目視頻裏,楊素慧提起丈夫就寒心,“他在別的地方打牌,打麻將,所以我就很恨很恨他,從此以後我就沒理他了,我們各走各的。”
楊丹則回憶:“我們都懷疑他(父親)是不是把我弟賣了。”她形容父親“脾氣不是很好,吃喝嫖賭沒有一樣不沾的。”
可轉念一想,“畢竟是親生的,應該不至於吧?”楊丹説。
尋子路上,楊素慧認識了越來越多同道中人,包括後來陸續找回失子的郭剛堂、孫海洋。有些人的孩子找回來了,但多數和她一樣,數十年如一日,懸着一顆心。

孫海洋(左)與徐劍鋒合照
2010年左右,她認識了“寶貝回家”公益機構的志願者燕子姐。燕子姐記得第一次與楊素慧聊天時,她覺得對方的浙江口音很好聽,但第一次看見楊素慧的時候,這個母親的一雙眼睛始終通紅的,雙手握着燕子姐,“抓得很緊很緊”。
燕子姐見證了楊素慧這十幾年來的諸多困苦。2013年有一次,楊素慧奔着一條線索去江西,深夜坐客車回到租處,在客車站附近的天橋底下,幾個流浪漢搶走了她的包,還把她的一對膝蓋都拖爛了。
楊素慧哀求對方,“你什麼都可以搶走,但我兒子的照片得還給我。”
2014年6月,楊素慧的尋子路上多了一道攔路虎:她患上了嚴重的肺炎,兩隻肺已幾近壞死了。2015年1月4日,她被確診了肺癌中期。
絕症給她帶來的第一念頭,是得加快“與時間賽跑”的步伐。
楊素慧只住了半個月院,就從醫院裏跑了出來,醫生要求她再住一個月,但她不敢耽誤這麼久。在當年的微博上,她對不知遠方何處的兒子泣訴:“説實話吧,媽媽的肺病很重,醫生要做肺活檢,媽媽不敢做。”

絕症給楊素慧帶來的第一念頭,是得加快“與時間賽跑”的步伐
因為不想讓女兒擔心,楊素慧也未將自己的病情告訴老家的楊丹。
唯一陪在她身邊的朋友燕子姐,只能偷偷打電話給遠方的楊丹,告知其母親病情。若非如此,楊丹還不知道“我媽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她(楊素慧)的身體本來比我還好的,因為找我弟,一天天熬出來的病。”楊丹篤信。而且她不肯接受治療,一來是怕花錢花精力,二來,她固執得很,不大相信醫院。
“她覺得,我把兒子拖垮了,不能再拖累女兒。”燕子姐説,對此,楊丹也心痛不已,“因為覺得對不起我們姐弟,這二十多年來,所有勞累、病痛,我媽都自己一個人承擔。”
楊素慧去世前一個月,楊丹一直守在病牀前。那時,母親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到了腦部,一個人也認不得了,但彌留之際的楊素慧只會向女兒不斷重複一句話:“一定要找到你弟弟,就是我死了,你也要繼續找。”
3
擦肩
自從25年前住進養父母家後,徐劍鋒始終知道自己不是這個家親生的,也偶爾會覺得爸媽偏向哥哥姐姐,從而感到過孤獨和委屈,遇到什麼事兒就忍不住會想:“反正我不是親生的”。
但懂事後總體回看,養父母對他是不錯的。徐劍鋒記得自己十歲左右時,一次發高燒,父親揹着他走了好遠好遠的路,從村子裏到縣城的醫院,“真的走了好久好久。”
不過,當年在被收養後沒多久,那兩個拐走徐劍鋒的人販子竟然找進村裏來了。那個時候他有家了,小劍鋒不怕他們,還叫他們“叔叔”。
“叔叔”對徐劍鋒的養母説,這孩子是他們一個親戚家的孩子,既然你們收養了,就給你們養吧。
但他們開口要錢,要1萬塊錢。徐劍鋒的養母沒給。
然而,不到2年後,那兩個人販子又來了,這次開口要6000塊。養母給了,然後私下跟徐劍鋒説,“你知道嗎,你遇到的是人販子”。
那年,徐劍鋒9歲,終於明白了五年前自己遭遇了怎樣的事情。
和部分幼年時被拐走的孩子一樣,在與父母分別的成長過程中,徐劍鋒也偶爾產生過懷疑——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被拐走的?有沒有可能是被賣掉的?
他不敢深想,但多年來亦堅信不疑的是,母親正在尋找他。他多次在夢裏見到母親,模樣早已模糊不清,只有年幼的他掩面哭泣。
讀完小學後,徐劍鋒到深圳去打了兩年工,回到家後又重新讀了初中。直到21歲,他有了第一部小靈通,但不聯網,不知道“找媽媽”可以從何處着手。
其實早在2010年,養母就帶徐劍鋒去做了採血,以便尋找生父母。但那個時候的DNA、人像識別等技術都不夠發達,並沒有及時匹配上血親。
徐劍鋒偶然加上楊素慧的微信是在2016年夏天,當時,他得知這位阿姨正在找25年前失蹤的兒子,便立刻想到了自己。
徐劍鋒懷着忐忑的心情撥了電話過去,第一句話就忍不住吐露疑竇:“我可能是你們要找的徐劍鋒嗎?”
時過境遷,雙方的聲音自然都認不出了,楊素慧和女兒讓徐劍鋒發照片過去,還和他核對了一些身體細節。
楊丹後來回憶起來,遺憾就在那張照片——徐劍鋒只發了一張仰拍的,角度、臉型都認不出來。
楊素慧聲稱,她兒子的屁股上有一塊胎記和一顆痣,但徐劍鋒小時候因為一次貪玩,不慎燒傷了那個部位。何況,“屁股上的,我怎麼看得到?”他苦笑道,加上自己的身高有183,而楊素慧和她老公都不高,怎麼會生出這麼高的兒子?
種種“不匹配”,讓徐劍鋒得出熟悉的結論:“果然不會這麼巧。”

早在2010年,養母就帶徐劍鋒去做了採血,以便尋找生父母。但那個時候的DNA、人像識別等技術都不夠發達,並沒有及時匹配上血親
諸如此類的失望,對尋親的母子雙方而言都經歷太多太多次,即便希望偶爾乍現,他們也習慣了下意識保持質疑與警惕。徐劍鋒向南風窗闡述那時的想法。
因為不忍用“誤會”刺激楊阿姨,徐劍鋒便沒再與楊素慧交流太多。他暗忖,“不管我是不是你的兒子,我都想找時間去廣州看看你。”但在與楊素慧的聊天對話框中,他還是隻禮貌地表達了鼓勵:“您的兒子也一定在尋找您。”
楊素慧的回覆也很簡單,只是輕道“謝謝”。
然而,探望的心願一直被耽誤着,楊素慧病情加重的那段日子,徐劍鋒正好出海,一去就是好幾天,一直沒騰出空來。
燕子姐回憶,當時,也許正因為徐劍鋒在海上,信號不好,電話打不通,她便想,“也可能(他)只是出於一種安慰和好心”,畢竟之前類似的情況也出現過太多次,前來認親又失望而歸的青年,也有至少五六十個。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一錯過,就是天各一方。
徐劍鋒對南風窗回憶,2017年1月23日,凌晨3:30分,不知為何,徐劍鋒忽然從睡夢中醒來,打開手機,發現“楊阿姨”的微信發了一條朋友圈——她的女兒宣佈了母親楊素慧剛剛病逝的消息。
徐劍鋒看到這條消息,恍惚了一下,去上了個廁所冷靜,他清楚地記得,耗時“8分鐘後”,回來後,3:38分,他在那條朋友圈底下留下了第一條留言:“一路走好,楊阿姨。”

2017年1月23日凌晨3:30分,徐劍鋒忽然從睡夢中醒來,打開手機,發現“楊阿姨”的微信發了一條朋友圈——她的女兒宣佈了母親楊素慧剛剛病逝的消息
4
姐弟
在楊丹從小的記憶裏,母親楊素慧一直是個要強的女人,“從不叫苦叫累。只要她下定決心想做的事,就完全不會聽人意見。”
楊丹認為,母親短短56年的人生,最要強的事有兩件:一個,是26年如一日堅持尋找弟弟,另一個,是病入膏肓卻始終拒絕治療。
當年,徐劍鋒走丟後,楊丹就被放到浙江老家,長大、打工、嫁人,母親不在女兒身邊,而是25年如一日地在南方的廣州尋找弟弟。長大後,楊丹每逢寒暑假都會到廣州去陪母親,她知道母親一邊在按摩店打工,一邊日復一日出街尋子。
最笨的方法,是每天扛着尋人啓事等一大袋東西,到兒子走丟的那塊區域裏走來走去,一走就是二十幾年。楊丹記得,母親不停唸叨,“在廣州丟的,我就一定要在廣州找到。”
有一次,母親聽聞一個村子裏有人長得像兒子,便自顧找過去,還沒進到村子裏,就被整個村子裏的人追出來打,最終也沒能見到那個可能的“兒子”。
2016年中,楊素慧病情惡化,但仍然拒絕接受化療。楊丹只好半勸半誘地將母親帶回老家,誰知,剛回到老家沒幾天,有一次,楊素慧趁女兒不在,又一個人偷偷坐動車跑回了廣州。待了幾個星期,楊丹才跑去把母親帶回來。
“其實在廣州醫療條件更好,説不定治得好的。”楊丹想起來還感到痛心,奈何母親實在太頑固,如果不看着她,她就不會乖乖治病。
和徐劍鋒的回憶一樣,楊丹對於自己和弟弟的童年並無太強烈的“家”的感覺,一家四口常年分居各地,姐弟倆最密切的相處,就是1991年弟弟走丟那年了。

徐劍鋒和姐姐楊丹。圖源:人民視覺
但楊丹糾正並補充了徐劍鋒的一處回憶,“(6月5號)那天,我媽媽好像感應到什麼似的,堅持認為有人盯上了我們家,然後才讓我爸帶着我弟,她帶着我,一個看好一個。”楊丹從小不太喜歡爸爸,因為他脾氣大,常對她兇,還常揍她,於是楊丹那天就跟着母親。楊素慧一直緊緊牽着女兒的手,幾乎一秒鐘也沒放開。
“我父親弄丟了我,但我母親為了找我,對我姐姐也沒有多少陪伴,因此我失去了母親,相當於我姐姐也失去了。”徐劍鋒説。
從去年到今年,公安部門開展的“團圓行動”,加強了遺失與被拐家庭的尋子強度,也給更多苦苦尋親的家庭帶來了希望。
燕子姐告訴南風窗,每年楊素慧忌日前後,她都會託媒體再次報道這位癌症媽媽尋子的故事,通過如今已較為完善的人臉識別與DNA技術,廣東公安機關最終鎖定了廣東大亞灣的一名居民。
從4歲到35歲,徐劍鋒從未離開惠州大亞灣。與母親的幾次近在咫尺,他如今想起來無不心如刀絞。
5
回家
引起輿論熱議後,這個尋親故事裏另一號角色——楊素慧的前夫、徐劍鋒的生父徐普明,再次被提起。
2016年,楊素慧病重時,徐普明曾幾次來探望前妻。在當時北京衞視拍攝的一則視頻裏,徐普明淚如雨下:“雖然離婚了,我看着她挺可憐的,畢竟看在小孩的份上,(我們)還是有感情的。”

在北京衞視拍攝的一則視頻裏,徐普明淚如雨下:“雖然離婚了,但(我們)還是有感情的。”
可楊素慧並不願意原諒他,至生命終點也沒有原諒。按楊丹的説法,“就當他(徐普明)不存在了,在與不在都沒什麼意義。”
如今的徐劍鋒也“不願意原諒他”,自3月5日自己的身世曝光後,在湧進來的數百個電話裏,沒有一個是生父徐普明的,而他自己也不願意主動去聯繫生父,“他都不來找我,我也不找他。”
對此,徐普明的解釋,是自己“不知道電話號碼”,女兒楊丹也沒有給他。他承認,父女倆感情並不好,彼此間誤會也很深。
誤會似乎無處不在。比如,徐劍鋒得到的消息,是生父當年在與母親離婚後不到一年就再婚了。而據楊丹所知,不管有沒有結婚,父親這三十多年來一直有女友,還曾帶着女友到楊素慧廣州的租房裏,“蹭吃蹭喝”。
母親走後,楊丹與父親沒怎麼聯繫,現在找到了弟弟,她更多哭笑不得,“我們有爸還不如沒爸,媽媽走了以後,剩下我們倆姐弟好好相處就好了。”楊丹説。
但徐普明告訴南風窗記者,他是在三年前,即2019年,經人介紹,才與一個年齡相仿的女人結了婚。
今天的徐普明,在電話裏仍為自己31年前的失誤愧怍,他直言無法做到前妻那樣“偉大”,但自己現在也身患中風,説話不利索,“人也很笨,不會用網,不會表達”,為了養活自己,六十多歲的他還得去村裏掃地掙錢。
但他終歸期待着3月14號這天的到來。
徐普明認為,自3月6號以後,多少是出於點愧疚,才一直沒敢聯繫兒子,兒子終於找回來後,還帶來兩個孫女回鄉叫他爺爺,“很開心”。

老家親朋好友為徐劍鋒舉辦歡迎儀式 受訪者供圖
“媽媽那一年離我漸行漸遠,那一年你突然離去讓我心力交瘁……這一年,我要離你越來越近,我要重新回到你的懷抱,路不遠了,心更近了,沿路的風景一直都很美。”3月13日中午,徐劍鋒回家途中在抖音寫下對母親的思念之切,當天晚上抵達台州家鄉,次日早晨,就去見了母親。
在楊素慧地墓前,他説不出其他什麼話,只是不斷喊“媽”,重複着我回來了”,剩下的就只有哭,只是哭。
與徐劍鋒一起回老家的,除了公益機構的朋友和媒體記者,還有一羣仍未找到孩子的尋親家長,比如2001年走丟了女兒的陳福香、1990年走丟了女兒的羅傳輝、2007年丟了兒子的肖超華。

2022年3月14日,浙江台州,徐劍鋒在家人的陪伴下來到母親墳前掃墓。圖源:人民視覺
他們將自己置身於熱鬧的場面,舉着尋親的牌子,穿着尋親的衣服,把所有可能傳遞出去的信息,暴露在媒體直播的鏡頭底下,都希望下一個能找回來的,就是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