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的德奎利亞爾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2-03-15 10:15
作者:陳久長 1964年調入外交部,先後任美洲大洋洲司副處長、駐美國使館二等秘書、幹部司處長、參贊、副司長、中國駐古巴和駐秘魯大使。
提起哈維爾·佩雷斯·德奎利亞爾先生,許多中國人都知道,因為他曾擔任聯合國秘書長多年,早已聞名於世。1993年9月,我結束在古巴的工作任期後轉任駐秘魯大使。在到任初期拜會政府、議會、司法機構和各政黨高層官員及社會各界知名人士時,就想到要拜會德奎利亞爾。
然而,自1991年12月離開聯合國秘書長職務後,德奎利亞爾和夫人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國外(主要是巴黎),而他們的兩個女兒,一個在葡萄牙,另一個在意大利。雖然德奎利亞爾在秘魯首都利馬有自己的寓所,但他很少回到國內,所以在相當一段時間裏,我們無緣相識。
遲到的見面
第一次見到德奎利亞爾先生是在1994年9月16日。那天晚上,我應邀出席智利駐秘魯大使舉行的國慶招待會。在同秘魯最高法院院長交談時,走過來一位老者,經院長介紹,得知他就是德奎利亞爾。他身材較高大,頭髮花白,鼻樑上戴着一副眼鏡,和顏悦色,頗具學者風度。一見到他,我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這該是過去從報紙圖片上得來的印象吧。
我主動與他握手,説:“久仰大名。我是中國大使,見到您很高興。”德奎利亞爾也彬彬有禮,伸過手來説:“歡迎你來我國工作。在中國,我有許多好朋友。”交談中顯示出他對中國情況的熟悉,頗有一種親近感。

△ 佩雷斯·德奎利亞爾
德奎利亞爾1920年1月19日出生於利馬的一箇中產階級家庭。三歲時,他父親病逝,母親改嫁,從小由姑母帶大,生活還較寬裕。1934年進入著名的秘魯天主教大學攻讀法律和文學。1940年躋身外交界。早期在秘魯駐法國、英國、玻利維亞和巴西使館工作,後相繼出任駐瑞士、蘇聯、波蘭、委內瑞拉等國大使。在國內期間,曾任秘魯外交部法律和人事司、禮賓司和政治事務司司長,副部級秘書長和外事辦公室秘書長,並主管與社會主義國家開展貿易的部際委員會。
他具有淵博的政治、法律、歷史、地理知識,熟悉聯合國事務。曾任秘魯駐聯合國常任代表和駐安理會代表,擔任過第26屆聯大主席和安理會主席。他以善於調解國際糾紛著稱。1957年至1977年任聯合國秘書長瓦爾德海姆常駐塞浦路斯的特別代表,負責調解該島希、土兩族衝突。
1978年任負責特殊政治問題的副秘書長。還擔任過77國集團主席。1982年當選為聯合國第五任秘書長,為解決阿富汗問題、柬埔寨問題、中東問題、兩伊戰爭、納米比亞問題和中美洲衝突等重大國際爭端,以及推動全球談判、解決非洲饑荒和一些非洲國家的債務問題做出了積極努力。1986年再次當選連任聯合國秘書長,直至1991年年底卸職。
德奎利亞爾離任後,秘魯全國和平委員會授予他名譽主席稱號,多個國際組織和企業集團聘請他兼任職務。他這次回國,秘魯媒體普遍猜測是旨在探測民意、為來年參加總統競選做準備。
登門拜訪
1994年10月,我館得到外交部的指示,要大使立即約見德奎利亞爾一次。由於一個月前我剛見過他一面,於是提出想登門拜訪他。他很高興地接受了。
那天下午,我和夫人陳鎮坤驅車來到他家。這是一座位於富人區的兩層樓房的別墅。德奎利亞爾先生和夫人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他讓我們在客廳沙發上就坐,他夫人親自用銀質咖啡具給我們泡製好咖啡。
我們相互問候、寒暄幾句之後,我即表明來意,説此次來的目的一是看望中國的老朋友,二是有一件事想請他幫助。德奎利亞爾表示感謝,並説:“有什麼事,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
接着,我按國內指示的意思對他説:“我們獲悉,法國將於今年10月22日至明年2月20日,在巴黎拉台芳斯大拱門展廳舉辦‘丁丁在西藏’展覽。展品是根據比利時系列連環畫《丁丁歷險記》中‘丁丁在西藏’為題製作的,其中含有鼓吹西藏獨立、攻擊中國政府的反華內容。該展的舉辦是1993年初,由法國人權基金會與比利時埃爾熱基金會簽約確定的。
中國在西藏問題上的原則立場是眾所周知的。西藏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至今也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政府承認西藏是一個獨立國家。您是中國的老朋友,我們之間有着很好的關係。我們不願看到有人利用您所領導的法國人權基金會從事破壞中國統一、攻擊中國的反華活動。我們希望您能夠施加影響,儘快制止這種行為。”

△ 《丁丁在西藏》片段
德奎利亞爾説:“數日前,我收到中國有關使館就此事發來的傳真後,當即轉至法國人權基金會執行主任,要他關注此事。”接着又補充道:“我對涉及中國的事一向很謹慎,態度明確。據我所知,‘丁丁歷險記’是描寫一個青年冒險家的故事。如果是介紹旅遊知識倒也無關緊要,倘若介入政治,有傷害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感情的內容,那是很糟糕的,連法國政府也會受牽連。”
他表示:“我今晚立即打電話或發傳真去巴黎。雖然為了回國從事政治活動,我已辭去法國人權基金會主席的職務,權力受到限制,不像過去那樣,但我要明確表明態度,提出意見,以避免出現冒犯中國的內容。”
我對德奎利亞爾先生對中國立場的理解和友好合作的態度,表示高度讚賞和感謝。
一貫對華友好
德奎利亞爾先生對中國一貫懷有友好感情。這不僅表現在他擔任聯合國秘書長工作期間,與中方經常協商、密切合作,而且在離職之後,仍然十分關注和公正對待中國的事情。
1992年7月13日,在香港花旗銀行發起的一次講演會上,他談及中國人權問題時説:“人們對人權問題賦予太多的政治色彩,他們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比較基本的人權上。”
“生存的權利是人權的根本所在,如果沒有足夠的食物來生存,那麼談何人權。”
“一個文明國家的標誌就是它對其最不幸的公民所表現的關切。人權和發展應該同步進行。”
他明確指出:“由於中國在履行最基本的人權——解決人民的温飽和生存問題,而且做得比較成功,所以中國的人權記錄比其他許多國家好得多。”
他批評有人對中國侵犯人權問題的報道“過分誇大了”,並説:“作為一名律師,我必須根據證據行事。我認為,沒有足夠的證據説中國存在着大量侵犯人權的現象。我一直在努力獲得證據,但是我都沒有得到任何的證據。”

△ 德奎利亞爾
1995年,秘魯總統大選提前一年拉開了競選的序幕。1994年2月,德奎利亞爾在訪問薩爾瓦多時曾表示,他不會謀求競選總統,因為自己一直是職業外交官,還有自己年事已高,不宜在這個年齡再從事政治。
但是,秘魯一些在野黨和知名人士呼籲、支持他出來競選總統,認為他是反對黨能與現任總統藤森一比高低的最佳人選。5月21日,他在巴黎回答記者提問時説,只要有誠實和公正的選舉條件,他“將參加總統選舉”。9月22日,他正式宣佈以獨立人士身份競選下屆總統,並組織“秘魯團結”運動助選。德奎利亞爾參選總統一事,一直受到秘魯社會和各國駐秘使節的關注。
1995年3月6日晚,我在使館宴請德奎利亞爾夫婦。一同出席晚宴的有他的競選搭檔——第一副總統候選人格拉希拉·費爾南德斯(女)夫婦和第二副總統候選人圭多·本納諾夫婦。
席間,總統大選自然成了熱門話題。我趁機請德奎利亞爾介紹他對目前大選形勢的看法、各派政治力量的對比和對選舉前景的估計。他着重分析了主要對手藤森的有利條件和不利因素,也客觀地説了他領導的“秘魯團結”運動在前段取得的進展和存在的困難,表示在未來一個月的衝刺階段,他們要繼續努力。最後,我舉起酒杯向他敬酒,説:“您在國內國外威望都很高,祝願您競選成功!”德奎利亞爾先生高興地表示:“如果我競選成功,中國又多了一位好朋友。”

△ 1982年8月,鄧小平會見聯合國秘書長德奎利亞爾。
1996年8月20日,德奎利亞爾來使館見大使,我熱情地接待了他。他首先告訴我,兩三個月前,他去了北京幾天,參加一個國際會議,以後還想去廣州看看。他又説,他曾兩次訪華,與鄧小平會晤中,深感中國領導人思維敏捷,有很高的智慧。黃華、錢其琛、李道豫等都是他的好朋友。
這次交談,德奎利亞爾先生顯得既很隨意,也很真誠,看來他也把我當成好朋友了。在我談及香港將於明年迴歸祖國時,他不假思索地説:“香港是中國的領土,迴歸是必然的趨勢。香港的迴歸對台灣問題的解決也會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
説到這裏,我順勢説明同解決香港問題一樣,我們對台灣問題的解決也是採取“一國兩制”的方針,爭取用和平的方式實現祖國統一。希望他領導的“秘魯團結”運動的議員們在涉台問題上堅持“一箇中國”的立場。
“我是中國的老朋友。”德奎利亞爾先生説,“在此問題上我的態度一貫很明確。台北駐秘魯經濟文化辦事處在利馬很活躍,經常給我送材料,還多次邀請我出席他們的活動,我都拒絕了。請你放心,‘秘魯團結’運動的議員也不會上他們的當。”

△ 1996年11月2日,陳大使為慶祝中秘建交25週年在使館舉行招待會,聯合國前秘書長德奎利亞爾(左2)出席慶祝。圖源:《走進神秘國度》
1996年11月2日是中秘建交25週年紀念日。我在使館舉辦大型慶祝招待會。與此同時,秘魯郵電部特製一枚紀念郵戳,在招待會上舉行簽名、蓋章儀式。郵戳上刻有秘中兩國國旗和“秘中建交25週年紀念”的西文字樣。出席招待會和儀式的有秘魯政府高級官員、各界知名人士和華僑代表共300多人。
德奎利亞爾先生也應邀與會。他熱情地向我表示祝賀,説秘中兩國雖然相距遙遠,但建交25年來各方面關係發展順利,相信兩國關係今後會越來越好。他還與秘魯外交部主管副部長、郵電部副部長、議會副議長、總檢察長、最高法院院長等人一起,在蓋有紀念郵戳的特製證書上簽名留念。
信賴中醫藥
秘魯是華人移居最多的拉美國家之一。早在1849年10月,首批70名華工抵達利馬。到19世紀80年代,來秘魯的“契約華工”已超過10萬。據説,目前第三、四代華裔加上華僑、華人總數已達百萬之多。
眾多的華人分佈在首都和全國各地,他們帶去了中國文化和傳統習俗,其中包括中醫中藥。隨着時間的推移,中醫藥在當地百姓中廣為流傳。就在20世紀80年代,秘中文化協會曾組織秘魯醫生到中國考察學習針灸針麻技術,還聘請中國大夫去利馬舉辦訓練班,傳授針灸療法。
德奎利亞爾先生對中醫中藥是早有接觸和了解的。在我那次登門拜訪時,他順便談及中國針灸的好處,説他在很小的時候,有處皮膚出了毛病,當時找到中醫診所,中國大夫用針灸為他治療,效果很好。接着他問我:“現在利馬還有沒有針灸大夫?”我告訴他:“還有,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幫您聯繫。”他説他近來又有點問題,如中醫診所同意,可請大夫每星期去他家一次。我肯定地回答説,這沒有問題,可立即辦理。

△ 1994年10月,為聯合國前秘書長德奎利亞爾看病的來自上海的周大夫(左1)及丈夫(左3)、女兒(左4)同作者夫婦合影。圖源:《走進神秘國度》
我滿口答應德奎利亞爾的要求,是因為與使館有密切聯繫的華僑中,正好有一位女大夫。這位大夫姓周,上海人,中醫學院畢業,曾當過教師。有位到中國學習針灸的秘魯學生回到利馬後,請周大夫去秘魯合作開業。
周大夫擅長針灸療法,又有實踐經驗,當地一些高級官員都請她治病。於是我約周大夫來使館,向她介紹德奎利亞爾的情況和要求。周大夫表示,像德奎利亞爾這樣的中國老朋友,她一定盡心盡力服務。兩天後,我托夫人陳鎮坤帶周大夫去德奎利亞爾家,與他面談安排治療事宜。據事後瞭解,德奎利亞爾先生對周大夫的醫術和治療效果感到滿意。
1996年7月,在見到德奎利亞爾先生時,他主動向我提及中國有一種中成藥,名叫“忘不了”,他以前吃過,效果不錯。不知在利馬能否買到?對此藥,我這個中國人都沒聽説過,但我答應找一找。隨即我便向國內寫信,商請外交部拉美司幫助解決。拉美司主管同志很理解與配合,迅速買了10盒託近班信使帶給我館。
收到藥後,我立即通過電話告訴德奎利亞爾,準備給他送去。他堅持要親自來使館取,這就是前面説到的1996年8月20日來使館的緣由。我把藥交給他時,他十分高興地説:“老年人都需要補腦,此藥效果很好。”幾天後,他還特別給鎮坤送來一盆鮮花表示謝意。
-End-
文字 | 《縱橫》2005年12期
作者 | 陳久長
圖片 | 除標註外來源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