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諤的忠臣_風聞
历史教师王汉周-历史教师王汉周官方账号-对历史不感兴趣的人,都关注了2022-03-15 09:55
作者| 清歌向暖
來源| 歷史教師王漢周

晚年劉邦
01
晚年的劉邦,曾經幾次明確表示要改立太子。
計劃廢掉呂后所生嫡長子劉盈,改立戚夫人所生的趙王劉如意為太子。
萬分危急的時刻,呂后派建成侯呂釋之去懇請張良設法相助。
(此處在《史記·呂太后本紀》作建成侯呂澤,當為史記訛記,呂澤在漢六年被封周呂侯,同批封侯的就有建成侯呂釋之,原文不引)
張良被逼的沒法子了,只能出了個主意:現在和皇帝打口水仗沒用,只能旁敲側擊……
呂后自然照辦。
事後有一天,劉邦在宮中飲宴,劉盈到旁陪侍。
劉邦看見有四個人跟在劉盈身後,“年皆八十有餘,鬚眉皓白,衣冠甚偉”。
得知這四位老人就是自己想要招攬卻一直不能如願的“商山四皓”之後,劉邦大吃一驚:
“我邀請諸公有幾年了,諸公卻為了躲避我隱居深山。現在為什麼諸公卻願意服侍我的兒子?”
四皓異口同聲説:“因為陛下一向輕視讀書人,經常任意漫罵,臣等不願無故受辱,所以才隱居深山,現在聽説太子為人仁孝,恭謹有禮,尊重士人,天下人莫不希望為太子效死命,所以臣等願意出山侍奉太子。”
劉邦説:“那就煩勞諸公輔佐太子。”
商山四皓一同舉杯朝劉邦敬酒後告辭。
劉邦望着他們的背影説:“有他們四人輔佐太子,太子羽翼已成,很難再改變了。”
《史記·留侯世家》載:上乃大驚曰:“吾求公數歲,公闢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遊乎?”四人皆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竊聞太子為人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欲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耳。”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呂后真而主矣。”
這段記載,司馬遷寫的太過虛浮。
因為劉邦改換太子並非一時衝動,不可能因為這四個人和他談了一次話,就斷了廢了劉盈的心思。
那問題出在哪裏呢?
02
【其一】
劉邦怕的是在背後出主意的張良。

張良
在給呂氏出主意的時候,西漢三傑其他兩個人,韓信已死,蕭何自潑污水退養在家。
張良如果不是退的早,裝模作樣的向劉邦提出自己要去修仙,早晚要被劉邦收拾。
但在野修仙,其實是以進為退,以求自保,不等於兩耳不聞窗外事。
別的事情可以不管,但只要涉及到呂家,張真人這仙修的就不是那麼清淨了。
尤其是換太子這樣的大事,張良還是要説話的。
甚至和劉邦發生了衝突。
《史記·留侯世家》載:“漢十二年,上從擊破布軍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
劉邦的擔心是準確的。
再舉個事後的例子——
把時間往後調一調,惠帝劉盈駕崩之後,張良的兒子張闢彊找到左丞相陳平説:
“先帝的兒子年幼,太后對你們這些權臣心存畏懼,現在你們請呂台、呂產、呂祿為將軍,統領南北大軍,等到呂氏家族的人入宮掌握實權,太后才會安心,你們才能免除災禍。”
《史記·呂太后本紀》載:七年秋,孝惠帝崩。發喪,太后哭,泣不下。留侯子張闢彊為侍中,年十五,謂丞相曰:“太后獨有孝惠,今崩,哭不悲,君知其解乎?”丞相曰:“何解?”闢彊曰:“帝毋壯子,太后畏君等。君今請拜呂台、呂產、呂祿為將,將兵居南北軍,及諸呂皆入宮,居中用事,如此則太后心安,君等幸得脱禍矣。”
這明明是披着劉邦親信的皮,乾的卻是後黨的事啊。
張闢彊這年才15歲,那他這套理論是誰教的?
毫無疑問是張良。
而且此時劉盈的背後,至少有幾座大山在為他背書。
【其二】
扶蘇被賜死、胡亥登基後秦朝速亡的教訓,劉邦不得不考慮。
雖然秦始皇並不是廢長立幼的直接執行人,但是立幼的後果劉邦看得很清楚。
劉盈有嫡長子的天然身份。
劉盈在朝堂上有很多的支持者,這裏面雖然有很多呂家的人,也有功臣集團的實權派。
萬一劉邦強行立劉如意為太子,而由此引發朝政動盪,那對於新興的漢帝國來説,損失是毀滅性的。
更不要説北方還有強大的匈奴人在虎視眈眈。
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來説,個人的喜好要為政治讓位。
更重要的是,此時劉邦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快油盡燈枯了。
他已經等不到劉如意長大,也沒辦法再給他安排佈局上位。
有些事情,是天數使然,人力不可強為。
03
既然形勢逼得劉邦放棄了改立太子的想法,那麼劉邦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就要做一些加強劉盈權威的事情以保證漢室不會像秦朝一樣二世而亡。
正是在這個背景之下,劉邦召集大臣,“刑白馬而盟”。
這就是漢初歷史上著名的“白馬之盟”。
主要的內容就是:非劉氏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
如果違背了這兩項約定,天下共誅之。
劉邦發起的白馬之盟,從盟誓的內容上來看,是提出了“封王”和“封侯”的兩個限制條件。
封王的首要條件,一定是劉家自己人。
所以首當其衝的一條,就是要建立劉氏一姓“家天下”的統治秩序。
那麼當時還有可能圖謀稱王的政治勢力嗎?
有。
雖然之前功臣集團的異姓功臣王基本已經被劉邦消滅,而以周勃、陳平為首的功臣,既沒有自己稱王造反的實力和威望,也沒有自己上台單幹的膽略和野心。
但劉邦依舊要防着一部分人。
誰呢?
呂后。

呂后
劉邦深知,自己去世後,劉盈是沒有膽子跟老媽叫陣的。
到時候,如果想在權威上壓倒呂后,恐怕還要把他劉邦抬出來。
“非劉氏不得封王”就是套在呂后頭上的緊箍咒,用法理讓後黨不能再向上攫取最高權力。
而“非有功不得封侯”,是要控制功臣集團的隊伍,讓他們的圈子封閉起來,不能肆意擴大。
等跟劉邦打天下的這幫老傢伙基本都下世了,那功臣集團二代在劉盈手上也翻不起什麼浪來。
但是劉邦留下的這兩條金科玉律,對呂后和功臣集團而言,真的有那麼大的用嗎?
朝廷大臣是否都能堅守誓約?
不見得。
04
功臣集團的核心成員,一貫是看誰強勢就跟着誰的。
比如陳平,就給自己留了後路。

陳平
漢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劉邦御駕親征,平定了淮南王英布的叛亂,卻因為舊疾發作,卧病在牀。
這時又傳來了燕王盧綰謀反的消息,於是劉邦命令樊噲領兵平叛。
在樊噲率軍出征之後,有人向重病在牀的劉邦打小報告,説樊噲手握重兵,又是呂家的女婿(樊噲娶了呂后的妹妹呂嬃),這種人在劉邦死後肯定會對戚夫人和趙王劉如意不利。
劉邦勃然大怒:“樊噲看見我病了,現在巴不得我早死!”
就讓陳平去把樊噲的腦袋砍下來,讓周勃代替樊噲統領全軍。
而尚未到達樊噲軍營之前,陳平和周勃卻暗中秘密協商:“如果殺了樊噲,以後皇帝后悔,我們兩個何以自處?不如先把樊噲關起來,讓皇帝自己殺。”
《史記·陳丞相世家》載:“燕王盧綰反,上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攻之。既行,人有短惡噲者。高帝怒曰:“噲見吾病,乃冀我死也。”用陳平謀而召絳侯周勃受詔牀下,曰:“陳平亟馳傳載勃代噲將,平至軍中即斬噲頭!”二人既受詔,馳傳未至軍,行計之曰:“樊噲,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乃呂后弟呂嬃之夫,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則恐後悔。寧囚而致上。上自誅之。”
這個時候,陳平已經敏鋭的察覺出了,如果執行劉邦的命令,立誅樊噲,萬一返回長安時,劉邦卻已經駕崩,到時候呂后怪陳平殺了她妹夫,隨便扔過一雙小鞋,陳平穿不穿?
所以陳平和周勃兩個人並沒有到樊噲的軍營裏,而是另外以皇帝符節為憑據召樊噲受領詔書。
樊噲完全沒有料到其中有詐,便離開大軍去見陳平他們,卻當場被打入囚車,然後按驛道系統沿途押送,慢慢往長安走。

樊噲
不出陳平所料,在押送樊噲回京的途中,長安傳來了劉邦駕崩的消息。
在皇帝大位傳承的非常時期,陳平為了搶得先機,他當機立斷,自己先乘坐最快的驛車連夜飛奔向長安,其他人按照常規速度押運樊噲回京。
陳平在路上接到了朝廷的第二份詔旨,是命令陳平和灌嬰共同統軍去滎陽駐紮的命令。
但陳平根本沒有調轉馬頭前往滎陽,而是繼續飛奔到了長安。
到了長安,衣服也來不及換,就跑到未央宮去哭靈。
陳平不奉第二份詔旨的原因,很是冠冕堂皇:我是忠臣,我一定要在皇帝的靈柩前彙報之前奉命辦事的情況。
而且他的“彙報”內容,一定是這樣的信息:“我沒有按照您的命令行事,沒有在軍中斬殺樊噲,而是改為把樊噲押送回京,準備交付給您親自處置,卻不想您就這麼去了!”
名義上是向劉邦彙報,實際上是向在現場的呂后納下投名狀——我沒有聽皇帝的命令,您妹夫現在很安全!
呂后也十分懂得投桃報李,當場任命陳平為郎中令,掌握宮廷宿衞警備。
並且賦予陳平一個特殊的權力——“傅教孝惠”,也就是給剛剛即位的劉盈做起了老師……
05
很多時候,歷史就是這麼諷刺。
劉邦臨死前拼命想限制各方勢力的權力,而劉邦一涼,功臣集團就和呂家外戚形成了合流。
等到劉盈去世,功臣集團又給呂氏封王開了口子。
當然,功臣集團最後選擇誅除諸呂,也是基於自己小團體的綜合政治考量。
不管誰下台,他們一定要在台上。
老王: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即使一個籃子裏面的雞蛋都碎了,也還有其他籃子裏的雞蛋,這樣就把風險給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