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好不容易出現一隻鬣羚，就被關進動物園了？_風聞

　　前段時間在微博看到一條新聞“野生鬣羚覓食誤入田間被誘捕救助”。

　　圖片來源：微博

　　大貓就是常州人，但他並沒有在常州見過鬣羚。幾年前他曾在卧龍保護區近距離（5米）目擊過中華鬣羚，他是這樣形容的：比起靈氣的鹿科動物來説就像個混黑社會的。

　　我第一次在紅外數據裏看到中華鬣羚的時候，也覺得這傢伙長得忒老氣了些——體格壯實，臉又長，頸部背面披着灰白色的長毛。就算是和它外形相似的中華斑羚，都有一張圓潤可愛的臉。

　　話雖這麼説，但我們實在不應該有動物外貌協會傾向。而且人家中華鬣羚跟顏值均高的鹿們沒關係，而是正兒八經的牛科動物。

　　大貓在卧龍遇到的鬣羚 ©大貓

　　傳説中的“神獸”

　　在網上搜索中華鬣羚，會看到它和“四不像”關係密切。看過《封神演義》的都知道，“四不像”是主角姜子牙的坐騎。

　　關於“四不像”的原型到底是個什麼動物，眾説紛紜：麋鹿、馴鹿、駝鹿、鬣羚……

　　有一説“四不像”是指：角像鹿不是鹿，蹄像牛不是牛，頭像羊不是羊，尾像驢不是驢。

　　中華鬣羚不是鹿，但是它的角短小而尖，略向後彎，不是人們普遍印象中的鹿角那樣大分叉，而是更像山羊。

　　《封神演義》原著中對“四不像（相）”的描述則是：“麟頭豸尾體如龍，足踏祥雲至九重。四海九州隨意遍，三山五嶽霎時逢。”

　　獬豸(xiè zhì)，又稱獬廌、解豸，中國古代神話傳説中的神獸，體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類似麒麟，全身長着濃密黝黑的毛，雙目明亮有神，額上通常長一角 圖片來源：網絡

　　可見古書裏的神獸，是人類的想象力創造出來的，至於“四不”，或許是人們口口相傳中衍生出來的罷。我們暫且不糾結“四不像”到底是誰，將中華鬣羚喊作“四不像”或許只是一種為了加強印象的手段。

　　而鬣羚從未跌落神壇，《黃山志》記載：

　　“天馬，常飛騰天都蓮花諸峯”，“康熙壬寅秋，慈光僧同客登文殊院，遠望犀山峯頂有天馬，銀鬃金毛，四足皆捧以祥雲，須臾躍過數十峯，每峯隔越數十丈，一躍便過。”

　　脖頸上的白色鬣毛，是鬣羚屬成員的典型特徵，常跳躍於多岩石的山林間，加之黃山會出現的雲霧繚繞的天氣，可以推測，這裏飛崖走壁的“天馬”就是鬣羚。

　　黃山，活動於山石間的中華鬣羚

　　性情膽怯的獨居動物

　　鬣羚屬（Capricornis）有四個種，分別是中華鬣羚（Capricornis milneedwardsii）、喜馬拉雅鬣羚（Capricornis thar）、紅鬣羚（Capricornis rubidus）和台灣鬣羚（Capricornis swinhoei）（《中國獸類圖鑑》（2019））。中華鬣羚是中國範圍內分佈最廣的一種。

　　在一些較早的文獻中，中華鬣羚被稱為蘇門羚（C.sumatraensis，英文名Sumatran Serow），據説是因為其最早是在印度的蘇門答臘被發現的。

　　現C.sumatraensis專指分佈於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與泰國南部的蘇門羚。歷史文獻中，中國大陸的“蘇門羚”絕大多數均應為中華鬣羚。

　　白扎林場的鬣羚

　　中華鬣羚主要棲息在多岩石的森林和灌叢等密閉的環境中，它們活動範圍的跨度很大，從青藏高原海拔4500米的森林邊緣直到華南低海拔丘陵帶。

　　或許和傳説有關，中華鬣羚給人常常活動於懸崖峭壁間的印象，但實際上它不會總待在高處，也會經常下到草地水邊。

　　我們在江西宜黃拍到的中華鬣羚，就和水鹿活動的區域重合度很高。

　　在江西宜黃拍到的中華鬣羚

　　在距離鬣羚出現的地方不遠處拍到的水鹿

　　中華鬣羚活動隱秘，性情羞怯，通常都是單獨行動。我在六盤山的紅外數據裏看到過三隻一起活動的視頻，但能明顯看出來是母親帶着小崽。

　　中華鬣羚通常晨昏活動比較多，它們有比較固定的家域，會標記並且巡視自己的家域。它們會撒尿或用其發達的眶下腺所分泌出的凝膠樣物質在環境中磨蹭以標記自己的領域。

　　科學家對中華鬣羚的食性分析表明，它以喬灌木的嫩葉和樹枝為主要食物，同時在春夏兩個季節採食較多的草本食物。

　　在它的食物中木本植物佔60%，由此可見中華鬣羚對森林和灌叢的依賴性，這也與它們膽怯隱蔽的習性相符合。

　　在六盤山拍到的中華鬣羚和幼崽

　　常州怎麼會有鬣羚？

　　這次讓人奇怪的點在於：常州怎麼會有鬣羚？

　　在各大圖鑑的描述中，中華鬣羚分佈於陝西南部、甘肅南部、青海東南部、四川西部、雲南、貴州、廣西、西藏東部、重慶、湖北、江西、浙江、福建、廣東等地，這其中是不明確包含江蘇的。

　　中華鬣羚作為一種依賴高山林地的有蹄類，江蘇這個人口稠密的大平原是否真的有它的種羣存在呢？

　　紅色標記即為常州武進區前黃鎮

　　如果我們打開地圖，就會看到雖然常州整體處於長江中下游平原中部，但在其西南方向，位於溧陽（縣級市）的南部還是有不少山地的。

　　這些山丘和宜興的山地相連，再往南，就是皖南山地——這是華東生物多樣性非常豐富的地區，大約在西南方向200公里不到的地方就是黃山，在那裏我們拍到了不少中華鬣羚，或許還有云豹殘存至今。

　　黃山的鬣羚

　　就在幾十年前，宜興的山區還是有華南虎出沒的。曾經，當南方虎豹還在的時候，它們會捕獵鬣羚這種健壯的有蹄類。

　　2021年7月，宜興記錄到一隻鬣羚，這也是江蘇省首次的中華鬣羚正式紀錄。

　　這意味着中華鬣羚從皖南山區一直分佈到了江蘇南部的山區，那麼它出現於常州南部也不奇怪。

　　2021年出現在宜興的鬣羚 圖片來源：網絡

　　不過這次的鬣羚救助地點位於常州武進區前黃鎮，這地方距離宜興的山區直線距離大約有30多公里。正常情況下鬣羚不大可能跑下山那麼遠，因此這隻鬣羚的出現，還是非常令人生疑的。

　　過去這種動物在江蘇已經非常稀少，因此罕有記錄。我們如果進行樂觀的推測，或許是近年來隨着生態保護意識的加強，鬣羚種羣開始恢復並且擴散，於是出現在了江蘇這種大家都覺得沒什麼大型野生動物的地方。

　　今天，中華鬣羚屬於《中國物種紅色名錄》中的易危級（VU），並列入《中國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二級。

　　必須指出的是，雖然中華鬣羚在中國西南山區並不罕見，甚至在某些地方可以説是常見物種，但是在生物多樣性遭到巨大破壞的中國東南部，它還是個稀罕玩意兒。

　　不自由，毋寧死？

　　從新聞視頻裏看到，這隻鬣羚試圖垂直跳躍上牆。

　　江蘇淹城野生動物世界，在籠舍裏垂直跳躍上牆的鬣羚 圖片來源：網絡

　　我們先別忙着給它套上一個“氣性大”的帽子，試想一下，一個性情膽小謹慎的食草動物，在自然環境下遇到危險時，可以憑藉叢林隱匿，可以用自己卓越的攀巖能力逃逸於懸崖峭壁之間。

　　當它來到動物園一“平”如洗的籠舍，那一定是毫無安全感，極度緊張之下只得胡亂衝撞。

　　這個現象非常值得關注！

　　在這種平坦的籠舍裏，喜歡陡峭而隱蔽環境的鬣羚會極度不適、非常緊張！

　　2012年，杭州動物園對在人工飼養下的鬣羚進行了行為觀察，發現鬣羚初入新的環境中時，有高度的敏感性，會產生強烈的應激行為，其中，猛烈地衝撞籠舍和不停地向上跳躍是其嚴重的應激行為之一。

　　“野性難馴”其實就是應激過度的表現。

　　“鬣羚因其野性難馴，能在動物園中存活甚少，能繁衍後代的更少。”  來源：《鬣羚的行為觀察》，王才益，2012

　　目前全國範圍內飼養並展出中華鬣羚的只有安徽省黃山市休寧縣的皖南國家野生動物救護中心，這頭雄性鬣羚救助於2016年，當時還未成年。這可能是它能夠被飼養至今的重要原因。

　　皖南國家野生動物救助中心的中華鬣羚 圖片來源：花蝕的人間觀察

　　通過與著名的《逛動物園是件正經事》一書的作者、去唐家河沒見到黃喉貂的網紅大V花蝕的交流，我們得知國內對於中華鬣羚的飼養經驗非常缺乏，大多數動物園均不具備成功飼養鬣羚的能力。

　　由於鬣羚生性敏感、應激嚴重，且對環境有較高的要求，可以推測平面籠舍甚至是僅有緩坡的籠舍無法給鬣羚提供滿足安全感的環境。

　　一個正向的例子是中國台北動物園飼養的台灣鬣羚，動物園為其營造了崖壁+植被的環境，比較符合鬣羚在野外的環境需求。

　　台北動物園飼養的台灣鬣羚 供圖：花蝕

　　這隻常州鬣羚並沒有更多後續消息，但作為一隻看上去身體並無大礙的野生動物，**我們並不認為將其留在動物園裏是個好的選擇。**更何況在飼養技術很不成熟的條件下，養死的可能性更大。

　　將其放歸山林才是一種負責任的救助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