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戰爭一個時代的終結, 戰後將是中美兩強的對峙_風聞
任泽钢-2022-03-16 07:57
俄烏戰爭以來,西方社會羣情激盪,各種背景的政治人物和媒體, 無論是保守派還是進步派,都異口同聲譴責普京,罵普京把自己的執政合法性建立在煽動俄羅斯民族主義,恢復俄羅斯帝國輝煌的基礎上。
西方在對普京的批判中特別提到了杜金這樣一個人物,杜金是俄羅斯政治活動家、教授、作家和著名的評論員,據説對俄羅斯領導層和普京本人有深刻影響。杜金在他的書中指責美國是獨裁霸權,他寫道:“當全球只有一個國家決定國際事務誰對誰錯,並擁有操控制裁的權力時······就形成了一種全球獨裁。這是不可接受的,我們要與之抗爭”。杜金着力宣傳世界多極化來對抗西方的一極化和全球化。
杜金是俄羅斯東正教的成員,擁護俄羅斯長期存在的歐亞主義學説。他認為歐亞文化是基於歐亞大陸健康和良好的宗教和傳統,而脱胎於大西洋海洋文化的現代文明存在欺詐和歪曲,尤其是天主教和新教。杜金討厭西方文化對個人權利的過度渲染,反對同性戀、變性和同性婚姻。在杜金看來,社會的整體權力高於個人權力。
西方的一些學者和評論員把杜金凸顯出來是為了證明普京發動俄烏戰爭具有文化和意識形態的基礎。如果把西方文明和意識形態看作是現行國際秩序的重要組成部分,那麼俄烏之戰也可以看作是當下國際秩序禮樂崩壞的一種體現。
相對於文化和意識形態,俄烏戰爭在經濟上對現行國際秩序的破壞更劇烈。美國和歐盟把相當部分的俄羅斯銀行踢出SWIFT,目前G7國家在醖釀把俄羅斯踢出WTO、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大眾、蘋果、宜家、微軟、IBM、殼牌、麥當勞、保時捷、豐田、H&M在內的59家西方的大型跨國公司宣佈停止在俄經營。這些舉動,再加上中美貿易戰和科技戰,標誌着現有國際貿易和金融體系正在面臨衝擊,甚至有瓦解的危險。
不少專家認為全球貿易未來可能分化成幾個大型區塊,例如歐盟區,北美貿易區、亞歐大陸經濟區、東盟經濟區等等。國際社會和資本投資者越來越關注中美經濟是否會脱鈎,中美在東亞經濟圈和東盟國家中的勢力將如何交叉和分割,以及中國能否將數字貨幣運用到國際貿易從而挑戰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
在地緣政治上,美國前海軍部副部長Sebth Cropsey發文,認為“俾斯麥、梅特涅和路易十四時代又回來了,大國之間為了實現國家目標實行無所不用其極的競爭。對美國來説雖然當下的直接威脅是俄羅斯,但更可怕的對手是中國。台海一旦發生戰爭所引發的經濟衝擊會使得烏克蘭危機如同股市裏的日常下跌。文章認為俄烏戰爭使得中國能夠利用俄羅斯日益孤立的局面而獲得更多的俄羅斯資源。烏克蘭戰爭的重大戰略意義在於提高了中國稱霸歐亞大陸的可能性。俄烏戰爭後世界格局將是中美兩強對峙而不是中美俄三國演義,經濟萎縮的俄羅斯將不可避免的依附於中國。中國和美國兩大集團的衝突幾乎不可避免。
綜上所述,俄烏戰爭引起的世界經濟、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的變化展示了冷戰後一個時代的終結。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冷戰後的世界結構的基礎是什麼,為什麼這個結構走向終結。
概括地説,冷戰後的世界結構是以里根-撒切爾推動的新自由主義為基礎構建的,新自由主義的內在矛盾導致了這個結構的終結,並同時將當今世界推入了一個新的大爭時代。
新自由主義的要點是放鬆對資本的管制,收縮政府功能,提倡市場競爭,支持全球自由貿易和投資。新自由主義在冷戰後最大的成果是推動了以市場經濟為基礎的全球化。
美國在全球化中最大的問題是加劇了美國內部的不平衡。通俗的説,當發展中國家能以比美國低得多的成本為資本創造利潤的時候,美國資本又何必付出高薪,頂着和工會糾纏的麻煩在本國生產鋼鐵,普通機器設備,衣服和玩具呢?美國資本從實業走向金融再走向海外導致了美國經濟的空心化和社會的兩極分化,並且毒化了種族關係和社會治安。
根本上,美國的對策是通過利用美元的世界貨幣地位將內部矛盾向世界轉移。美國大量發鈔大量進口製成品來降低國內的通貨膨脹,美國金融資本利用美元地位維護美國股市繁榮,吸引全球大量資金進入美國,同時也包括大量人才。美國從金融繁榮中獲得了大量服務性就業和政府税收,這些收入加上美國向全球發行的美債維持了美國政府醫療,軍費,教育和社保開支。
顯然,美元世界貨幣的地位是美國應對內部不平衡的關鍵。為了維護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美國一定要維護美國全球的勢力範圍。推廣美式價值觀常常是美國擴大和捍衞美國勢力範圍的先行官。
美式價值觀無疑有先進和積極意義的部分。但要看到,如果把美式價值觀 套用到並不合適的國家和地區則可能造成混亂。而無視造成這種混亂,僅僅是為了擴大和鞏固美國的勢力範圍,結果把這些國家和地區帶入大國地緣政治角力的戰場,造成大量破壞,則至少是虛偽。
烏克蘭危機就是一個鮮活的例證。
1991年蘇聯解體,烏克蘭獨立。烏克蘭官僚體系裏的人物立刻通過特權地位攫取國有資產。幾乎一夜之間,烏克蘭出現了一個寡頭超級富豪階層。
這些寡頭按地區形成不同的利益集團,例如頓涅茨克集團,第聶伯彼得羅夫斯克集團和基輔集團。
頓涅茨克集團的總代表是當時的總統庫奇馬,成員包括後來成為總理和總統的亞努科維奇。出身於烏克蘭中央銀行系統的尤先科在2000年異軍突起,成為總理。尤先科與另一位具有高官富豪背景的政治新星季莫申科達成聯盟,並和第聶伯彼得羅夫斯克和基輔集團的寡頭搭上關係。
2004庫奇馬下台。亞努科維奇與尤先科-季莫申科聯盟激烈對抗競選總統。尤先科和季莫申科藉助西方力量,發動橙色革命,煽動民族對抗情緒推翻了有利於亞努科維奇的第一次大選結果,第二次選舉尤先科獲得勝利。但混亂的大選使烏克蘭出現了三個權力結構,既尤先科的總統團隊,季莫申科的總理團隊以及亞努科維奇代表的烏東地區反對派。尤先科實行堅定的反俄親歐政策,期間俄烏關係不斷下降,烏克蘭經濟混亂,政治鬥爭異常激烈。烏克蘭政壇頻繁發生暗殺事件,尤先科曾被下毒,季莫申科兩度被關進監獄。
2010年大選尤先科下台,亞努科維奇奪回總統大權。亞努科維奇代表的頓涅茨克幫來自烏克蘭東部的重工業地區,與俄羅斯經濟聯繫密切。亞努科維奇的親俄傾向與烏克蘭大部分寡頭資本家要求加入歐盟的意願相左。反俄資本和政黨串通一氣煽動烏克蘭東西部的民族矛盾,發動2014年革命將亞努科維奇趕下台,基輔幫的波羅申科取而代之。烏東地區民族矛盾激化爆發內戰,俄羅斯趁機將克里米亞納入俄羅斯版圖。
2017年波羅申科與烏克蘭首富科洛莫伊斯基激烈鬥爭,將科洛莫伊斯基名下的私人銀行收歸國有。科洛莫伊斯基潛逃海外。2018年,科洛莫伊斯基支持的澤連斯基異軍突起,2019年,澤連斯基擔任總統。
烏克蘭可以説是冷戰後最悲催的國家,倒黴的歷程特別長,跨度超過30年。烏克蘭這段歷史説明,私有化、市場化、民主選舉這些新自由主義的普世價值觀表面上光鮮亮麗,但常常掩蓋掩護了特權階層對國有資產和大眾利益的巧取豪奪。這些寡頭為了個人和集團的利益蓄意利用和挑起地區民族矛盾,大選更是成為民族矛盾走向戰爭的催化劑。與此同時,國家資產和財富急劇地向極小部分的寡頭集中。民主選舉非但沒有達到政治清明反而導致拉幫結派、貪污盛行、民族矛盾激化。根據透明國際組織的2014年排名,烏克蘭在175個國家中位居第142位,與烏干達以及科摩羅並列,是歐洲最腐敗的國家。烏克蘭也從蘇聯解體時最富裕的東歐國家變成歐洲最窮的國家。
更有甚者,因為烏克蘭處於歐洲極為敏感的戰略要地,烏克蘭內部的寡頭和利益集團的爭鬥,立即和美俄等大國的擴大勢力範圍的博弈掛鈎,烏克蘭成為掛在別人戰車上的棋子,烏克蘭的內部矛盾國際化,最終落得戰爭在國土上爆發,國家分裂,兄弟自相殘殺的境地。
烏克蘭危機很大程度上與美國追求全球勢力範圍互為因果,美國孜孜不倦追求全球勢力範圍的動力來自於美國經濟的內部不平衡性。而美國經濟的內部不平衡性很大程度上是壟斷資本主義決定的。
其實冷戰以來和烏克蘭相似的國家和地區不少,例如敍利亞,前南斯拉夫,伊拉克,利比亞以及更多。冷戰時期只打了朝鮮戰爭、越南戰爭和蘇聯入侵阿富汗戰爭這三場具有世界影響的大戰,相比之下冷戰後的戰爭規模一點都不小,頻率一點都不少。國際性的戰爭就有伊拉克戰爭,科索沃戰爭,敍利亞戰爭,阿富汗戰爭以及當下的俄烏戰爭。
冷戰後的歷史演示的是,大國因為內部的不平衡,不斷的追求着對外勢力範圍,試圖用一個有利於自己的外部環境來應對或解決內部問題。這種大國間追求勢力範圍的博弈,開始在外圍國家展開,然後一步一步向大國核心利益逼近。就烏克蘭危機而言,美國總統尼克松,外交家凱南,學者米爾斯海默等都呼籲不要北約東擴。但這些人的意見,只是美國爭取擴大勢力範圍的一家之言,美國最終佔上風的還是那些不願放棄新歐洲的意見。終於在烏克蘭加入北約問題上,俄羅斯動用武力把美國和歐盟直接拉進了角鬥場,大國的互毆導致了一個時代的結束。
未來的時代,中國的重要性更加凸顯。即便是在俄烏激戰的今天,美國人也是一隻眼睛盯着俄羅斯,一隻眼睛盯着中國。中國內部的一些意見受到了美國的高度關注。最近一篇在紐約時報刊登的文章建議中國要和俄羅斯切割,因為:“俄烏之戰是西方民主與反西方民主的生死決戰。美國將構建空前廣泛的民主統一戰線,西方力量將得到明顯的增長。如果中國不和俄羅斯切割,歐洲將進一步與中國切割,日本成為反華急先鋒,韓國進一步倒向美國,世界其他國家將不得不進行選邊站併產生從眾效應,台灣也將加入反華大合唱。”
我不同意這個觀點,這個觀點描繪的戰後西方的團結擴張實際上是美國謀求其勢力範圍最大化的延申。按照這個路子,即便中國不支持俄羅斯,美國也不會放過中國。美國對中國的壓制已經涉及到台灣,新疆,南海等中國的核心利益,中美難有再和緩的餘地。中俄目前的確有唇亡齒寒的關係,中國也不會押寶在美國這樣一個把自己視為主要對手的國家。
第二,美元體制是一個矛盾體。美國需要發展中國家向其出口製成品,接受其美元;美國也想實現再工業化。無論越南還是印度都有自身利益,都想提高經濟結構,美國和越南印度等國家在一定的時間點上發生一定程度的貿易摩擦是必然的。歐洲在這次俄烏戰爭中深受其害,謀求歐盟的獨立性,維護歐元的利益必然會在歐洲發酵。鐵板一塊的西方民主陣營不太可能持久。另外如果中俄開發歐亞大陸經濟區取得進展,能夠爭取到伊朗,影響到印度,土耳其和中東,世界還是會走向多極化。
第三,中美俄都是戰略縱深極大的國家,只要內部理順,外部壓力很難讓其任何一方屈服。內部理順的前提是社會公平。現在美國對俄製裁的根本目的就是要激起民怨,動搖普京的統治。不知道俄羅斯寡頭在海外被凍結的資產有多少,但毫無疑問超過幾百億美元。試想如果這筆錢最初的時候分配給俄羅斯大眾和俄羅斯政府,西方的制裁就會大打折扣。
俄烏戰爭開啓的新時代,其主題很可能是強調社會公平,限制大資本,加強政府的作用,在這點上,今後的社會的確會和新自由主義鼓勵大資本的方向有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