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精在戰鬥：警惕肖戰，吐槽正午，大誇尚食_風聞

“肖戰來了，各部門警惕。”

《餘生，請多指教》剛官宣定檔，湖南衞視貼吧已是戒備狀態。

有人在堤防接下來可能會大量湧入的肖戰粉絲，有人討論起了肖戰上一部劇《王牌部隊》的收視率，還有人翻出肖戰粉絲過去噴湖南衞視的言論，打算“新仇舊恨一起算”。

“我已經等着看芒果精怎麼寫詩了。”有網友在微博表示。

芒果精，是網友對一羣湖南衞視狂熱粉，即“芒果粉”的戲稱。他們格外看重湖南衞視收視率，數據表現好的演員會被他們捧為福將，不好的則大肆嘲諷，“寫詩”是芒果精的一種表達的方式。《星辰大海》收視率破1時，他們“封”劉濤為“大芒朝女王”；白敬亭參演的《八零九零》收視墊底，他們怒斥白敬亭“撲街少年無所畏懼”。

不過，寫詩、寫歌，只是芒果粉日常的冰山一角。輿論場將他們放大，也只是因為這個行為滿足了獵奇。他們關注收視率，會看各個時段各家衞視收視率表現，對過去幾年收視率破1的劇如數家珍。在播劇的劇情會討論，營銷打法、二輪發行情況、觀眾反饋也是他們所關心的。

芒果精究竟有幾副面孔？這裏走出過初代營銷號，有深度劇迷，有衞視相關從業者，還誕生了一批KOL。獵奇之外，“芒果精”們代表了什麼？

“精神股東”

“芒果”這個名字，其實最早來自友台粉絲。

據一位貼吧老粉回憶，2005年貼吧還較為冷清，日常是到彼時湖南衞視競爭對手之一——安徽衞視的貼吧，互相打探消息；2006年，湖南衞視吧創始人之一@漫畫魚 在天涯論壇建起快女直播樓，吧友們也在天涯八卦板塊與其餘衞視粉絲爭論，不少衞視粉絲把他們叫做“芒果台”。

那時誰也不會想到，“芒果”後面真的成為了還成了湖南廣電旗下流媒體平台的官方名。

那個年代，互聯網的出現讓許多人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找到同好組織如此簡單。大家可以對內與同好交流，亦可對外與異見者對戰。在湖南衞視貼吧這個組織裏，芒果粉稱自己為“護衞艇”，時至今日，“護衞艇”已近100萬，比所有衞視貼吧的粉絲加起來都多。

就像重倉了的股民會時刻關注公司動態乃至行業動態，芒果粉的一天也從討論數據開始。股民關注的是股價，而芒果粉主要關注的是湖南衞視在播劇和綜藝的收視率。

能提供實時數據的“酷雲eye”最常被引用。黃金檔在播劇以及頭部綜藝，芒果粉都會開酷雲實時收視直播貼，開貼人會像報數一樣，傳回“0.31”“0.4”等動態變化的數字。直播結束後，當日劇集和綜藝的收視曲線會被彙總到吧裏，第二天也會出現“五大衞視晚間電視劇收視率排名”等更詳細的表格。

傳統的全國網收視率、52城收視率由於年代久遠，“注水”新聞層出不窮，已不是貼吧討論的重點，除了實時性強的酷雲，由國家廣電總局推出的中國視聽大數據（CVB）有“一錘定音”的作用。“酷雲不行，CVB也高不到哪去。”有人評論道。

如果節目和劇在芒果TV網播，事情還會變多：雲合數據、德塔文、Vlinkage、燈塔、貓眼等一系列能看到網播數據的平台也要觀測起來。芒果TV獨播劇《尚食》是吧內近期熱點，捷訊頻傳——“V榜和德塔文都是第一”“雲合脱水數據2200萬，破芒T獨播劇記錄了”，還有人感慨“如果上星就好了”。

數據之外，芒果粉也會關注劇集內容，為其出謀劃策，遇到槽點也不會吝嗇批評。在討論《尚食》劇情時，就有提到“編劇在線，重大歷史沒亂寫”，但同時也會説“劇情很散，十幾集後剪輯很亂”。

開播四天後，“芒果粉自制《尚食》營銷方案”也在貼吧發佈。一位吧友分微博、抖音、公眾號等多渠道提供了想法，想了十餘個熱搜詞，甚至連預算範圍都貼心的標記了出來。一位從業者對毒眸表示，自家劇在湖南衞視或芒果TV上的時候，確實都會去貼吧關注一下芒果粉出的主意。

關注動態、搬運數據，是在貼吧內建立橫向認知；除此之外，不少芒果粉絲還在梳理歷史、搬運媒體報道，幫助建立縱向認知。在貼吧精華帖中，有搬運來的台長、節目製片人乃至幕後播音員的專訪；粉絲還會整理“那些從湖南衞視出去創業的團隊”“常和湖南衞視合作的營銷公司”，而像“湖南衞視四次重要歷史轉折點”也是考試要考的知識點。

這羣既關注動態，又梳理歷史的精神股民，連貼吧的等級都是按電視台職位高低進行設置的。貼吧1級是芒果觀眾，而11級-16級，依次是金牌編導、製片主任、製片人、台長助理、頻道主任與頻道總監。

既然是“粉絲”，也難免有護犢子的心態。在“現在衞視的劇越來越不好看了”等唱衰言論的下方，不少人會質疑樓主是一名“黑子”。有粉絲親切地將湖南衞視稱為“湖姐”，説自己“為了湖姐跟別人對線了一天”。

也有因愛生恨的粉絲。據一位老粉介紹，現在活躍於其他貼吧的“芒果黑子”，過去也曾經是貼吧裏活躍用户，爾後因為自己的建言獻策未被採納，懷才不遇，怒而轉黑。

收視率導向

能反覆給股民持股公司帶來好消息的人，自然是要捧在手心的福將。以此也就能理解芒果精們寫詩的原因：一部劇表現不佳，主演就是最顯眼的靶子，反之亦然。

芒果精第一次大規模出圈，源自2018年《天盛長歌》時期與陳坤粉絲的爭端。《天盛長歌》播出期間，其收視率一度跌至0.154%，不敵二線衞視重播劇。一般而言，湖南衞視黃金檔劇集是同期收視率前二的常客，這一成績被芒果精視為奇恥大辱，紛紛在貼吧呼籲衞視“腰斬”，動靜過大，引來了劇粉及陳坤粉、白敬亭粉的不滿。

大戰可謂慘烈。劇粉及主演的粉絲認為湖南衞視受眾品味低，看慣了狗血劇，接受不了慢節奏的高級；芒果精怒將《愛的供養》更名為《撲街的供養》，將陳坤過往影視作品相關數據及獲獎情況製圖傳播，暗諷其獎項有水分，劇集收視率“砸穿底盤”。

經此一役，陳坤和白敬亭至今都被芒果精稱為“撲坤”和“撲不亭”，畢竟由白敬亭主演，2021年在湖南衞視播出的《八零九零》一樣收視不佳。

與製造了低谷的他們相反，去年被芒果精捧上神壇的劉濤和周迅，則是將湖南衞視拉上高峯的“福將”。

據芒果精所言，去年《星辰大海》播出前，湖南衞視劇集已經低迷了好一陣，且一整年都沒有一部酷雲實時破1%的劇出現。10月底上線的《星辰大海》邁過了這個門檻，年底的《小敏家》更是做到了酷雲收視率平均破1%，成為湖南衞視2021年收視年度冠軍。

於是，劉濤、周迅因此被“加封”為“太后”“皇后”，他們在劇中的形象也被截出來，做成了“能帶來好運”的表情包。

從“出征”到“加封”，最能牽動和刺激芒果精的數據，還是收視率。畢竟芒果精的血液裏，流淌着“衞視粉絲”的DNA。這個成立於2005年的組織，擁有漫長的以電視媒介為圓心發展內容的歷史，也早早建立了一套以收視率為核心的玩法。

猜收視率數據仍然是貼吧常見的活動之一。《餘生請多指教》開播前，芒果粉就已經在猜前三天的酷雲數據及第一週的CVB數據。不少猜測貼下，數字最接近的人還能獲得樓主的獎勵。過去，一部熱播劇收視即將邁過1%和2%的門檻時，小吧主們也會出來開直播貼，稱“破了就送紅包”。

由於每日圍着收視率打轉，貼吧裏一部分核心芒果粉絲已經成了收視率研究達人，有自己成體系的觀察和研究。目前百度收視率吧幾位等級14+，幾乎每日都在發衞視日常收視率數據的“製表達人”，同樣也是湖南衞視貼吧等級14+的活躍用户。微博粉絲超171萬的收視率博主@衞視薄荷小勝，也是湖南衞視貼吧28位小吧主之一。

如今成員超10.8萬，同時也是豆瓣最大的收視率相關小組“收視率研究中心”，其創始成員也是湖南衞視貼吧的核心成員。據他們在組裏討論的內容，他們在貼吧相識，在微博、QQ羣等多個渠道輾轉，一直活躍至今，其組名也與彼時他們組建的QQ羣同名。在貼吧裏整理數據並製表的用户，偶爾也會被他們“盯上”。

在收視率導向的氛圍下，“後來者”又是流媒體時代產物的芒果TV在芒果精心中的地位，始終難以與湖南衞視抗衡。一位芒果TV工作人員曾在圍觀芒果精的幾次吵架後對毒眸感慨，“芒果精對我們要求很嚴格，很少關注，更少誇，還會説我們吸血湖南衞視。”

這樣的價值觀，也會讓他們有一套“非主流”的評價。不管是當年“大IP+頭部流量”模式聲勢浩大，還是後來粉絲經濟大行其道的時候，他們都不會被流量數據影響，依舊是引用電視媒介的官方數據對其進行評價。

被誇為“國劇門臉”的正午陽光，因為幾部劇並未取得良好的收視成績，在貼吧也是常常被質疑的對象。《開端》播出時，在微博佔領了超300+熱搜，但芒果粉則反覆質疑“是否營銷過度”，《相逢時節》近期的數據表現也讓部分芒果粉戲稱“網播都是大劇，CVB是正午的大敵”。

超市與宜家

芒果粉能從2005年活躍至今，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們的一腔愛意，並不是單箭頭。

從官方對“芒果”這個稱呼的採納程度就能看出來。2006年時，它還只是衞視粉爭吵時取的代號，到了2007年，湖南衞視就推出了節目“芒果新聞”，後來也在多種小欄目中深化“芒果”的形象。一、二線衞視幾乎都有花名，但湖南衞視率先笑納後不斷深化，最終讓其成為品牌標識的平台。

甚至2010-2011年這兩天裏，官方還為芒果粉們推出了晚會“金芒果粉絲節”。整個晚會都是粉絲導向：邀請粉絲來走紅毯，過往老節目的幕後製作團隊及主持人都會親臨現場做分享，並請來彼時人氣如日中天的韓團來做節目。

一個貼心的細節是：主持人、藝人都和觀眾坐在一起，有粉絲後來温情地回憶道：“不管是現場的還有電視機前的都有了一種家的感覺。”

作為芒果粉聚集重地的貼吧，官方也在持續運營中。從2006年開始，每逢熱門綜藝和晚會，貼吧吧務都會從電視台處獲得一些票務，以報名抽獎等形式贈予貼吧粉絲。不少劇集、節目的製片人也會在貼吧裏發帖，鼓勵大家多提意見，解決大家的疑問。

早年間，不少台裏的工作人員以及從業者，也在湖南衞視貼吧活躍。不少老粉稱二代吧主@漫畫魚就是湖南衞視總編室的人；初代營銷號，以爆料湖南衞視節目內幕走紅的“舞美師”，也曾是一代吧友。

或許是“粉隨正主”，被湖南衞視一系列綜藝節目滋養長大的粉絲們，自己也常常在貼吧策劃活動。2010-2013年，貼吧一共策劃了四屆“護衞艇奧斯卡獎”，獎項設置也很 “芒果特色”，如“最神出鬼沒護衞艇”“最具個性ID”“最有才”，還分了“芒果小姐”和“芒果先生”，會設置幾輪賽程，並最終由吧友投票。

第四屆護衞艇奧斯卡大獎閉幕式和頒獎禮

精神股民們不僅玩明白了綜藝節目式的賽程設置，也逐漸開始不滿足於消費已有的生產內容，而更加以行業從業者的姿態，表達自己對現有文娛產品乃至行業的看法。他們會在貼吧裏給製片人、台長寫信，吐槽數據不好的節目編排並給出自己的方案，還會分析這一年來其他衞視的表現，生氣地説“要一直這麼擺爛下去嗎”。

而“護犢子”的心態，不僅是對黑子，還有對湖南衞視的成員。在他們看來，《明星大偵探》整個團隊的出走是忘恩負義，給七季以來的負責人刷起了“蛇”的表情符號。他們也會罵現役導演不好好工作，憤怒地刷起長圖：“湖南衞視不接受任何無能的導演團隊”。

行業總認為，長視頻平台的一大痛點是，他們很難有人格化面孔，很難有用户忠誠度。抖音、快手、B站等短視頻、視頻社區崛起後，新的對比場景是：他們很難讓用户去“刷”。

困在商業模式裏的“優愛騰”們，不能缺席每一個檔期，不能多次錯過市場頭部項目，為了爭取更多的用户，不得不活成了大型超市：這裏商品琳琅滿目，應有盡有，但用户只為滿足自己的購物需求，買完即走。

是PGC起家和UGC起家的差別嗎？也不盡然。在《HBO的內容戰略》一書中，投身原創制作的HBO會花很多時間思考：這是HBO風格的項目嗎？這是所有合作的起點，也讓他們從一條“無線台不願意做、不能做的內容”裏殺出了一條路。

HBO走出這條路，花了14年；“芒果精”的概念從發軔到今天，也已經有了超過15年的光景。品牌的建立，一需要意識，二需要時間，有沒有品牌標識，有點像超市和宜家的區別，後者並不需要買東西也可以逛一天，包括吃飯。

從“娛樂立台”開始，走在中國電視台前沿的湖南衞視，就從內容上在綜藝、劇集上產出有自己辨識度的內容。而長視頻網站們，不知道還有沒有活成宜家的那一天。

文 | 符瓊尹

編輯 | 周亞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