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衝突是“第一次TikTok戰爭”?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2-03-17 11:01
媒介總會迭代,不過第一次總有新鮮感
你可以同時看到“在防空洞中的烹飪技巧”和“令人心碎的轟炸後廢墟”,這是TikTok上的俄烏衝突,它們割裂但同時存在。
《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托馬斯·弗裏德曼(Thomas Friedman)在2月份時提出,“這是TikTok上第一場由僅擁有智能手機卻被超級賦權的個人所報道的戰爭”。此後,各種外媒的報道開始將俄烏衝突稱為“第一次TikTok戰爭”,《紐約雜誌》甚至為此創造了新詞——“WarTok”。
這不是新媒體第一次在戰爭中展示自己的獨特位置,過去也曾有“第一次Twitter戰爭”或“第一次Facebook戰爭”等説法。TikTok所代表的短視頻形態,以革命性的姿態改變着信息傳遞的方式,其優點和缺點都在戰爭這樣的極端環境中被無限放大。
渠道的變化改變着我們認知外界的方式。在報紙和電視時代,媒體的權威性一定程度上給文字進行了賦能和加權。而在後真相時代,Tik Tok以其全球性的影響力和“快速而骯髒”的信息效率成為了大眾瞭解事實的渠道。
在《牛津詞典》中,“後真相”被解釋為“在形塑公共意見方面,訴諸於情感和個人信念比客觀事實更有影響力”。在TikTok構建的情緒和信息的後真相碎片中,這個新興的龐然大物展示出自身的強大與脆弱,以及太多TikToker的倉皇與迷茫。
TikTok的第一次
“我們這一代人從TikTok獲得我們所有的信息,這是我們尋找新話題和了解事物的第一個地方。“在TikTok上擁有超過53萬粉絲的21歲創作者Kahlil Greene如是説。
TikTok能在戰爭信息傳播佔據如此特殊的位置,其背靠10多億用户,尤其是其在Z世代之間的影響力是最關鍵的原因。在它成為青年人的寵兒之前,它的“前輩們”也曾有過這樣的“風光時刻”。
1991年的海灣戰爭曾被稱為“第一次有線新聞戰爭”,或者説“第一次CNN戰爭”。CNN是世界上首個24小時滾動播送新聞的頻道,在伊拉克巴格達的空襲之中,該地區對外通訊中斷,CNN的駐巴格達記者成為全世界唯一的消息源。從那天起,CNN連續17個小時晝夜報道巴格達遭到空襲的情況,並將它傳遞到全世界150個國家和地區的觀眾面前。因為海灣戰爭,CNN聲名鵲起。
12年後的伊拉克戰爭,成為了"YouTube戰爭”。在這場戰爭中,士兵們製作了殘忍的UGC視頻,包括槍戰、自殺式爆炸和其他暴力事件,並配上説唱或金屬音樂。2012年以色列和哈馬斯的衝突以及2016年伊拉克和庫爾德軍隊與伊斯蘭國的戰鬥,則分別被稱為“第一次Twitter戰爭”和“第一次Facebook戰爭”。
不同媒體平台在不同時期的戰爭中扮演“代言者”的角色,每個“代言者”也有自身的特殊之處。《連線》雜誌在對比中提煉TikTok的特質,“如果説Facebook臃腫,Instagram是精心策劃的,YouTube需要大量的設備和編輯時間,那麼TikTok就是快速而骯髒的。”

“快速”是移動網絡時代所賦予TikTok的特質。從視頻拍攝到製作,TikTok相比前輩們更加輕鬆便捷,這決定了它可以在戰爭發生的第一時間,將現場情況迅速傳遞到互聯網的每一個角落。
28歲的Umney在烏克蘭東南部城市尼科波爾分享自己的生活碎片,“目前我正在製作我的燃燒彈,我已經準備好了,以防俄羅斯人來。”他在戰爭爆發的10天內從籍籍無名到獲得了20萬粉絲,靠的就是第一時間的現場視頻。
在即時性方面的優勢,也讓TikTok成為了其他社交平台甚至媒體報道的素材來源。“作為目前烏克蘭正在發生的事情的分析師,我從Twitter上獲得了95%的信息。在此之前,我90%的信息將來自官方來源。”皇家聯合服務國防與安全研究所(RUSI)歐洲安全研究員Ed Arnold説,“但在一連串的推文中,我注意到了一個奇怪的趨勢:分享的視頻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印有TikTok水印。”
平台外的分享,一直是TikTok推廣的重要工具。同為烏克蘭人的Marta Vasyuta,其有關基輔炸彈墜落的TikTok視頻,在平台內被觀看了4400萬次,而在應用程序之外被分享了近20萬次。

草根創作者能在一夜之間成為意見領袖,來自於TikTok的個性化推薦算法。相比社交平台前輩們公開但無序的信息傳遞方式,TikTok更加有的放矢,對於潛在的關心俄烏局勢的用户推送相關內容。
相比於需要靠主動搜索或關注才能收到新聞消息的平台,TikTok更集中地引爆相關信息,也更快速地攫取到了全網的注意力。在2月20日至2月28日的八天裏,帶#ukraine標籤的視頻觀看次數從64億升至171億次,每分鐘就有92.8萬次觀看。
但算法有時也會成為障壁,作為一款全球性應用,TikTok的推薦算法對本地內容推薦有着更高的權重,在"為你推薦"這個頁面上顯示的視頻結果主要來自當地。居住在倫敦的Marta Vasyuta發現,從烏克蘭發送的畫面會更多推薦到俄烏本土的用户身上,但如果她利用自己在倫敦的定位,來發出烏克蘭的相關訊息,就可以一定程度上避開算法。
這是俄烏衝突相關視頻的一大縮影。許多視頻內容並不直接來自於前線,而是經過遠在海外的創作者二次加工。能使用流利英語的烏克蘭網紅相對於本土居民來説,也會獲得更多的關注。
在推薦算法的“信息繭房”之下,人們只是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內容而已。
真假難辨
低門檻和算法優勢幫助TikTok從社交平台中脱穎而出,和傳統媒體相比,TikTok中與戰爭有關的內容不止更快速,而且政治表達更個人化。許多用户相信,短視頻對戰爭的描述是不經官方篩選的、更真實的。
但個人化也伴隨着偏頗,TikTok中所有會被充當作新聞功能的視頻素材,大部分沒有辦法做到新聞專業主義中堅持的客觀、中立等原則,卻更先一步獲得了受眾的信任。
真假新聞在渠道的便車下一同起飛,人們卻無從判斷真實性。一條在TikTok上獲得2600萬次觀看的視頻,展示了一名身穿軍裝的士兵輕輕地滑行到下面的穀物田裏,臉上露出笑容。該視頻被分享到Twitter,發佈者聲稱可以一瞥俄烏衝突。但後經核查發現,該視頻最早於2015年在Instagram上發佈,完全是張冠李戴。
根據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在2018年的一項調查顯示,假新聞的傳播速度是合法信息的6倍,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能夠引發強烈的情緒反應。TikTok的配音和剪輯功能,讓其擁有了更強的情緒調動能力,即使是有些合法的信息,也可以通過訴諸憤怒來發揮作用。
本質上,信息戰也是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政府官方對TikTok戰爭內容的重視和介入,也從側面體現了它在這場戰爭中的重要性。
據華盛頓郵報報道,3月10日,30名TikTok網紅聚集在Zoom電話會議上,聆聽白宮新聞秘書Jen Psaki簡要介紹美國在俄烏地區的戰略目標。報道稱,白宮一直在密切關注TikTok作為主要新聞來源的崛起,並與非營利性倡導組織"Z世代變革”(Gen Z For Change)合作,幫助確定TikTok上的頂級內容創作者,以安排一場旨在回答有關衝突和美國在其中所扮演角色的問題的簡報會。

俄羅斯同樣沒有錯過這個機會。據VICE新聞的報道,儘管此前TikTok已經禁止俄羅斯境內的用户上傳新內容,但在一個秘密的Telegram頻道中,一位匿名管理員在指導一些TikTok網紅髮布親克里姆林宮的戰爭敍述視頻。
Telegram上的消息詳盡到會告訴創作者要使用什麼音軌,使用哪些表情符號,以及在視頻中發佈哪些文本,並且還提供了關於如何規避“TikTok禁止從俄羅斯帳户上傳視頻”的分步指南。
不論是這些被刻意創造的,還是那些難辨真假的視頻,共同構成了社交媒體氾濫之後“後真相時代”的語境。
“後真相”概念的提出,並不意在描述一種“可以通過適當的溝通工具加以糾正的孤立個體的認知失敗”,而是應該考慮到“與傳統的證據標準相悖的另類認識論的影響”。
也就是説,訊息究竟是不是真相,對於公眾的認知而言,意義似乎並沒有這麼重要。換言之,傳統媒體時代所謂的“真相”認知,本身也是由各方悉心構建的。因此,哪怕流言滿天飛,新的媒介帶來的未見得全然是一種更壞的情況,而只是一種全新的狀態。
這也是為什麼,有專家反對過分誇大TikTok或一切新媒介在戰爭期間發揮的作用。在《大西洋月刊》看來,每一種新的媒體格式都比之前的媒體格式更直接、更身臨其境,但這並不意味着它們總是能從根本上塑造全世界民眾的認知。
根據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去年的一項調查,48%的美國成年人表示他們"經常"或"有時"從社交媒體獲取新聞,只有6%的人經常從TikTok獲得新聞。當然,這項調查僅針對成年人,新潮且辨別能力有限的未成年人不在其列。
但TikTok內容在其他平台上,包括傳統新聞媒體上的彙總,使得它難以成為人們單方面的信息獲取來源,人們也很難真正篤信TikTok上的一切。
TikTok新航線
現在意氣風發的TikTok,僅僅一年多前還在焦灼應對特朗普政府的封殺禁令。
2019年10月,在特朗普女婿的撮合之下,扎克伯格和特朗普在白宮共進晚餐。沒人知道這場晚宴裏兩人聊了什麼,但TikTok的出售很快便被緊鑼密鼓地放到白宮日程上。隨後不久,特朗普連續簽署兩次行政命令,要求TikTok出售相關業務。一時間,Tik Tok的海外業務陷入巨大的麻煩之中。
但隨之而來的美國大選拯救了TikTok,對TikTok採取強硬措施的特朗普落選,拜登上台後不久便撤回了特朗普的行政令,美國兩家聯邦法院也撤回了對Tik Tok起訴。TikTok死裏逃生。
政府禁令解除,但來自Meta的進攻並沒有放緩。
2020年8月時,Meta便在其旗下圖文應用instagram上試水了Reels功能,鼓勵原有的創作者在其平台上製作短視頻。

但本身僅為圖文社交平台的ins,添加視頻功能並不能對原有的視頻社區產生衝擊,而僅僅是提供一種工具化的屬性。如同微博、豆瓣、知乎等國內平台均有視頻功能,但其產出內容也僅僅是對其原有圖文內容的補充,並不能形成對抖音快手的競爭力。
在其發展早期,Reels對TikTok的進攻顯得草率又無助,除了功能幾乎照搬TikTok之外,Reels還直接從TikTok搬運視頻,右下角的Tik Tok標誌甚至都沒消除。
快手海外版以及美國其他互聯網巨頭的短視頻應用,也未能對TikTok形成競爭。TikTok禁令解除後,最熱衷於推動此事的Meta也敗下陣來。2021年8月,據日經中文網消息,TikTok全球下載量破30億,超越Facebook成為世界下載量排名第一的應用。

脱離了封禁威脅的TikTok,也在試水更多功能。2021年6月,TikTok測試名為 Jumps 的新功能,該功能下創作者可以將第三方 App 以類似“微信小程序”的形式嵌入到短視頻當中,其他用户可以在觀看短視頻的時候直接使用。
同時,Tik Tok也在測試各種應用於智能電視的應用程序,目的是讓海外用户在客廳電視上也能看Tik Tok的內容。
某種程度上,TikTok一直在複製抖音在國內的成功路徑,如同國內短視頻平台爭搶奧運會直播權一樣,TikTok在海外同樣對歐洲盃等體育賽事覬覦已久。對體育賽事視頻版權獨佔,不僅有利於拉新,也可以提升產品形象,增加用户粘性。
成為全球下載量排名第一的應用後,TikTok也開始積極尋求商業化路徑,而這,依然是將國內已有的玩法在國外進行本土化——做直播電商。
為了吸引商户入駐,TikTok在初步開放時給予商家極為豐厚的條件,抽成僅5%佣金,不額外收取支付手續費,同時,個人賬號也可以直接掛鏈接,賣商品等等。
但TikTok未能和抖音一樣跑通內外鏈商業邏輯,不少商家仍需通過shopify等平台建立社羣再進行銷售。TikTok上也未能出現羅永浩這樣的帶貨網紅,刺激整體的發展。

據財聯社報道,TikTok海外版2021年GMV突破60億元,2022年目標則為120億元。雖然比起年GMV已經5000億的抖音僅為九牛一毛,但在海外直播電商起步仍比較艱難的時候,也算做出了一點成績。據sensor tower估算,TikTok在海外的應用商店單月收入達7800萬美金,收入同比增長十倍。
在流量搶奪戰上,TikTok先下手為強,已然佔據了十足優勢。流量的大水漫灌之下, 通過出售跟抖音一樣的信息流廣告,以及增加直播電商業務,TikTok在海外穩步前進。
俄烏戰爭爆發後不久,TikTok暫停了俄羅斯的直播和上傳業務,和國際輿論站在了一起。而俄羅斯僱傭TikTok網紅幫助其宣傳一事,更代表了以政府為代表的中心化權力,對分散在社交網絡空間中去中心化力量的利用。
但在人們對情緒的訴求大於對真相的渴望的情況下,TikTok已然給每個人織造了屬於自己的信息繭房。不過不論製造情緒還是製造信息,這對TikTok本質都是生意。
對於TikTok自身來説,既要面對應接不暇的內容安全審查,還要在商業化的道路上做出更多的努力和思考,相對於它坐擁的超10億用户量級來説,它的變現能力還有着極大的挖掘空間。
文 | 劉南豆 陳首丞
編輯 | 張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