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好歌曲》停辦6年,最忘不了的還是他_風聞
摇滚客-摇滚客官方账号-有态度地听歌、看剧2022-03-18 09:13
來源 | 搖滾客

問題音樂:許鈞 - 美夢公司
今日BGM,《問題》,許鈞
大家好,我是馬拉松。
今天要向大家介紹的這位音樂人,默默無聞做了14年音樂,2015年初次登上《中國好歌曲》的舞台,唱哭羽泉和蔡健雅。
羽泉感嘆:
“哭是因為,唱出了我心中的東西。”
蔡健雅説,哭是因為在歌裏聽到了自己。
在接下來導師爭取學員的過程中,蔡健雅祭出殺招:
“你熬夜的時候我可以陪你一起聊。”
羽泉更是愛人心切,直言:
“我可以陪你睡覺。”

《中國好歌曲》讓他紅極一時,但他並沒像大多數歌手一樣止步於此,而是一步一個腳印把音樂越做越好。
2016年,他的個人首張專輯便入圍了第28屆台灣****金曲獎“年度專輯”和“最佳國語專輯”兩項大獎,讓所有人記住了他的名字。
2021年底,他的新專輯《美夢公司》一經發布,好評如潮。
連李宗盛、張楚、老狼、惘聞都對他讚不絕口。
聽完他的音樂,我覺得自己不得不向大家介紹他的名字,許鈞。
他的寶貴在於,他對別人誠實,也對自己誠實。作品如此,為人也是。
作為某種意義上的“明星”,敢於直面自己,承認自己的“無能”,把手上的小事做好,是一件無比誠實、無比勇敢的事情。


許鈞,1988生人,老家安徽蚌埠。
在家鄉生活了17年,最愛玩的是重金屬。
14歲組樂隊,整天和一幫大自己7、8歲的大哥哥,在租來的廉價排練房裏,沒日沒夜地赤膊排練。
這幫大哥哥統一的着裝是皮衣鉚釘,牛仔褲和大長髮,每天傍晚在許鈞學校門口等他放學,接他去排練房。
這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蚌埠哪位黑社會大哥的公子。
父親擔心,他跟這幫人不人,鬼不鬼的廝混在一起,走上歪門邪道。
直到許鈞帶他們與父親喝了一頓酒。
父親這才發現,這羣外表看上去牛鬼蛇神的人,內心其實幹淨的很。
後來一陣子不見,父親反而要問:
“人呢?怎麼不來家裏喝酒?”

少年許鈞與他玩金屬的哥哥們,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就這樣,少年許鈞在蚌埠玩金屬,幹婚慶。
婚慶公司給哥哥們是一場80塊,到他一場只有30塊,看他還是小孩。
婚禮上還不給唱金屬,不吉利。
如此生活17年,直到2006年,他在網吧通宵後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杭州,夢見了西湖。
醒來後他決定告別蚌埠,一個月只能接2場婚慶,還不給唱金屬的日子,他過夠了。
60塊錢養不活自己,他要去杭州。
於是他用積蓄買了一張火車票,父親從藥廠下夜班之後給了他400塊錢,對他説:
“只有這麼多了。”
就這樣,揣着7個小時的站票,揹着一個小包和一把木吉他,他從蚌埠一路站到了杭州。
這一待就是9年,待成了第二故鄉,兩條大花臂是杭州刻在他身上的記憶。
剛來杭州的時候,許鈞經朋友介紹,每晚在浙江工業大學的後門的小酒吧唱歌。
酒吧叫“凡人天使”,唱一晚還是30塊錢。
不過這一回他很知足,終於不用像幹婚慶一樣吃了上頓沒下頓了。
當時許鈞住在德勝裏的農民房,房租300塊錢一個月。
下班後,他最愛騎着單車去鼓樓吃一碗餛飩,喝一瓶黃酒,耳機裏播放着Sigur Rós的迴響。

杭州,鼓樓
2008年開始,許鈞三次登上西湖音樂節的舞台,從暖場嘉賓一步步往上演。
2011年,他組建的樹樂隊發行了第一張專輯,名字就叫《樹》。
但那時他的音樂,始終沒跳出叫好不叫座的怪圈。
2015年,許鈞拿着自己唯一的一首中文歌《自己》參加了《中國好歌曲》。
説到參加音樂節目的初衷,許鈞説到:
“我想給樂隊賺錢,因為我非常愛他們。”

就這樣,26歲的許鈞在“好歌曲”的舞台上奮力演唱,演唱中途,他奮力地摘下耳麥,在台上情難自已地淚流不止。
他説:
“覺得自己很幸福,把想説的表達出來了。”
2016年,這首《自己》也收錄在了他的首張個人專輯《萬松嶺》中。
自己音樂:許鈞 - 萬松嶺
萬松嶺是杭州的一條路名,一邊通往杭州最美麗的西湖,一邊通往杭州最市井的街區,五味雜陳,同時也被密林環抱,蜿蜒曲折,四通八達。
專輯收錄了許鈞十首風格迥異的原創作品,十首歌,訴説着十個真實的獨白式故事。
其中包括自傳式作品《自己》;《許和平》獻給獨立寡言的父親;《萬松嶺的嬉皮士》紀念那幫同自己整天做夢的夥伴,大家攜手撐過那些吃飽不想家的日子…
整張專輯温暖明亮,正如歌中所唱:
第一
要保持希望 在每天清晨
太陽昇起
第二
切記不要 與自身的平凡為敵
也沒有必要
把自己變得不像自己
第三
與自己所處的現在
促膝 長談
寫生命中 所剩不多的情感
Sing a song
如若變成生命中的
情不自禁
那就用最温熱的手臂
擁抱 自己

在QQ音樂上關於《自己》的評論
2018年,專輯《事實上我沒有名字》發佈,專輯由金牌製作人荒井十一操刀製作。
這是一張送給所有堅持走在路上的音樂人和幕後音樂工作者的專輯。
在許鈞的觀念裏,樂隊不等同於歌手或者主唱,貝斯手同樣重要,燈光師,錄音師也要有自己的名字。

鍵盤手是許鈞的愛人,樂隊的吉他手是發小,貝斯手、鼓手是合作多年的夥伴,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專輯從男孩的奇妙宇宙寫到又臭又倔的青年時期,他堅持着內心的一個聲音,叫“樂隊”。
時年29歲的許鈞寫了首歌《29》,送給自己,送給一起披荊斬棘的樂隊:
沒有硝煙瀰漫
願你酷的像風
野的像狗
扎進燈火闌珊
沒有答案
只有硝煙瀰漫
沒有答案
不會有答案
越過山川
前路若不盎然
29音樂:許鈞 - 事實上我沒有名字
玩音樂是一件瘋狂的、不切實際、不問答案的事情,那些背後的名字都值得被銘記。
回望嬉皮士般的過去,所有的執拗、徬徨都在音樂的吶喊聲中釋放。
****他説那段與音樂廝混在一起的漫長日子,是在生存和創作之間不斷徘徊的殘酷時光,但一切都是那樣濃烈,讓人難以忘懷。
人生在世如蜉蝣,拼命瘋狂一件事情,足矣。

第三張專輯《美夢公司》,無論是內容還是風格上許鈞都發生了巨大改變。
錄製新專輯的時候,他常常詢問熟識的錄音師,自己唱歌聽起來還像生氣嗎?
錄音師搖頭。
確實,前兩張專輯雖充滿了力量,但每一次聽之前都要做心理建設,畢竟雞血也不能天天打。
許鈞心裏明白,那不是天天可以拿出來聽的歌,太重了。
《美夢公司》裏,他顯然輕鬆了許多,這是一張上班堵車,下班洗澡也能聽的專輯。
可聽感輕鬆不代表放棄思考。
整張專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是《問題》,它與專輯中其他兩首歌《只有一個辦法》、《方法論》組成三部曲。
《問題》中,他先用輕鬆的口吻提出問題,鋼琴鋪底的靈動編曲令人放鬆迷失,彷彿問題實在難以解決,自己暫時麻痹,逃跑。
問題音樂:許鈞 - 美夢公司
轉眼,他在《只有一個辦法》中飾演着一個專制的建議者,故意採用大量肌肉感、壓迫性十足的貝斯,反覆強調“只有一個辦法”。
只有一個辦法音樂:許鈞 - 美夢公司
後續,《方法論》開頭輕快的掃弦,上來便擊碎了“只有一個辦法”的説法。
世界一直奇大,哪有什麼方法?擲地有聲的搖滾曲風吶喊出朋克少年解決問題的方式:
用問題解決問題,用沒辦法解決沒辦法。
方法論音樂:許鈞 - 美夢公司
專輯最後一首,《嶄新的一天》是三部曲的結束語。
歌曲最後長達2分鐘的器樂演奏,像一張幕布在眼前緩緩拉開,不斷推進的鍵盤和鼓點,預示着太陽照常升起,即將迎來的又是嶄新的一天。
這首歌不僅呼應着三部曲,呼應着整張專輯,也呼應着《自己》,呼應着《29》。
嶄新的一天音樂:許鈞 - 美夢公司
他還是那樣誠實,那樣滾燙,搖滾的火花始終流淌在他的血液裏。
但他終於開始享受問題,學會了帶着問題生活下去。

演出現場,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主打歌《美夢公司》的MV是由他買來的一台幾百塊老式掌中寶DV拍攝的,記錄下了專輯的製作過程,他和夥伴嬉笑打鬧,手繪漫畫和生活日常交織,純粹真實。
初出茅廬時的滄桑感消失不見,已然不是那個“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説愁”的少年,現在他的生命和音樂,彷彿習得了逆向生長的能力。
《美夢公司》也是他做音樂這麼多年,花錢最少的一張專輯,因為基本上由他一人包攬了所有作詞作曲和編曲。
以往鋒利、狂野的搖滾味兒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更豐富的編曲風格,在其中可以聽到不少爵士、氛圍電子的元素,專輯的整體風格更加輕鬆明快。
他會把歌拿給健身房的朋友,家裏的保潔阿姨聽,他們聽完後能跟着輕輕哼出來,這件事對他來説是重要的。
整張專輯像一個普通人做了一場多彩的夢,是對生活深入的思考後的輕拿輕放。
普通人過日子,得學會四兩撥千斤。
他説,自己要以誠實的姿態對待音樂、對待生活。
疫情之中聽到這樣一張能讓自己鬆下來的專輯,是生活最簡單的美好。

兩年前,許鈞接受了甲狀腺手術,不再猛烈地飲酒,他對我説:
“以前在我的字典裏,沒有小酌這兩個字,自己能和自己乾杯喝到天亮。手術後可能是激素分泌不夠了,現在比較平和。”
我問他在北京的生活如何,他説蠻好,每天在健身房、錄音室、菜市場之間三****點一線地簡單生活着。
走在菜市場的排水道旁,大概猜不到這位拎着尼龍袋,裏面裝着鯽魚的人是位搖滾歌手。
我説這樣的生活沒激情。
他之前可不是這樣的人,他拼命想着獨立,想着發光,想着標新立異。
倔強地幾乎不寫情歌,因為覺得自己的感情沒有轟轟烈烈,沒有生離死別,不勁爆,説出來矯情。

許鈞的愛人,相愛後,幾乎不寫情歌的許鈞在《美夢公司》中發佈了4首情歌
甚至從不寫中文歌,《自己》是他寫的第一首中文歌,寫中文好總覺得寫不好旋律,怕別人貶。
不想被人貶,又不想被所有人誇,談到“流行音樂”這四個字就要撥浪鼓似的搖頭。
直到近兩年他終於承認:
“就是在裝X嘛!”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説看不上流行樂,其實也是因為自己寫不好,今天終於可以輕鬆地坦白:
“流行歌沒那麼簡單,承認自己做不好,不丟人。”
現在在北京也不混什麼圈子,因為覺得**“音樂沒有什麼好聊的”**。
他已經接受自己不是像牙叔那樣的搖滾super star,而僅僅是一個認真做音樂、認真唱歌的人。
他喜歡和健身房大爺聊天,喜歡和菜市場的小販聊天。
“以前老去的一個菜市場,最近在裝修,只好用外賣買菜了。”
聊到這兒,他的語氣有些遺憾,彷彿現在的生活被挖掉了一塊似的。
與他對話時,絲毫感覺不到他是一個所謂的“明星”,一個在聚光燈等肆意揮灑自己的歌手。

許鈞逛菜市場
走紅之後,他並不着急。
不着急發歌,也不着急巡演。
他覺得那樣的方式跟年少時猛烈地飲酒一樣,會把自己掏空。
他不想湊合,不想湊合演出,不想湊合發專輯,不想湊合過日子。
但他考慮上一些綜藝,理由簡單:
“想讓我爸知道我在幹嘛,説做音樂他聽不懂,在電視上看到我,他就放心了。”

許鈞的父親,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好歌曲”之後,所有的舞台都要求他演唱那首《自己》。
曾經他説唱《自己》唱到吐,現在看到台下有歌迷哭,他會覺得自己能為他唱一首《自己》,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竇唯不再會唱起那一首《無地自容》,這是音樂人與樂迷們互相珍惜的一段時光。
他無比誠實地面對生活,與問題和解,大踏步走向未來。
在紀念亡友的《杭州,利羣,你》中他唱到:
“時間待我不錯,它很少改變我,除了我現在很少吐,再沒有喝醉後跳舞。”
一遍遍重複,住在利羣捲煙廠宿舍的時光一去不復返,送別給自己免費紋身的摯友,背起行囊獨自繼續往前走。

杭州,萬松嶺
從蚌埠到杭州,再到北京,情緒和心境始終在變化。
不變的是始終誠實地面對生活,或憤怒,或簡單,但永遠是穿着牛仔褲晃盪在萬松嶺八十八號的嬉皮士。
搖滾吶,天天憤怒就把自己玩死了。
聊到下一張專輯,他興奮地像一個孩子,攛掇了很久的玩具,迫不及待地想與他人分享。
生命中比憤怒更重要的,是好奇。
每一張專輯都比上一張有進步,把音樂這件小事踏踏實實越做越好,這讓他無比滿足。
杭州,利羣,你音樂:許鈞 - 美夢公司
這樣的簡單與誠實打動了一眾教父級的音樂人。
惘聞樂隊對他讚歎有加。

張楚説:
“聽好多國內的音樂,這一張聽懂了,厲害。 ”

老狼誇獎:
“好音樂越來越多,市場越來越呵呵,許鈞的歌能把人唱哭。”

李宗盛大哥也把自己巡演所用、取名“旱地”的木吉他交付給他,讓他用這把琴繼續好好做音樂。
閒聊時,李宗盛大哥告訴他:
“我的生活其實很簡單,甚至有些無聊,所以給別人寫歌,我會站在別人的角度,去體驗不一樣的人生。”

吉他“旱地”,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面對前輩的盛讚,他心花怒放:
“聽他們的歌長大,是一種被家長認可的感覺!”
他也和這幾位前輩一樣,誠實、簡單、不裝。
在各大平台上他寫給自己的簡介是:
“寫歌 唱歌 歌唱”。
還不時在微博上朋友似的分享搞笑日常:

《美夢公司》發佈之前,他剪掉了留了許多年的長髮。
那是北京的一個狂風天,將他吹得凌亂,健身房的老大爺對他説:
“這頭髮,小姑娘似的。”
走出理髮店,他長舒一口氣:
“終於不用拼命告訴別人,自己是個搞音樂的了。”
再見面時,健身房大爺對他説:
“小夥子不錯,有大丈夫的樣子了!”
或許成長,就是誠實地、簡單地面對生活。
接受自己的普通,然後把自己手上的一件小事越做越出色,就是不普通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