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性教育者聊了聊性別_風聞
InsGirl-InsGirl官方账号-都市新女性的时尚生活美学2022-03-18 07:43
來源:InsGirl
大自然賦予萬物平等的生命,而人類卻在內部衍生出一套所謂的社會準則和制度。
他們將男性和女性處於一個微妙的對立境地,並試圖運用各種社會規範合理化這種失衡。
他塔拉在感嘆於大自然的宏大和包容的同時,也深深為人類的充滿偏見地劃分而感到遺憾。
她曾經對自己的女性身份深惡痛絕,不止一次發出憤怒的聲音:
為什麼女性就要長髮?
為什麼女性就要温柔內斂?
為什麼女性就要無私奉獻?
這些困惑愈演愈烈,快要撐爆她脆弱的頭骨。
如今的她,穿男友的衣服、理寸頭、去裸蒸,似乎在嘗試向這個世界討一個答案。
編輯|弼馬
差不多是二十年前,他塔拉連續三年的生日都許了同一個願望。
“讓我變成一個男孩子。”
第一次許願時她説:“希望明天可以變成男孩。”
三年之後,明白這是痴心妄想的他塔拉認真修改願望:
“希望下輩子可以變成男孩。”
在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這件事反覆地被他塔拉提起。
生怕自己忘了。


2002年,世界盃。
他塔拉以一個特別舒適的姿勢窩在沙發裏看球賽,二郎腿翹得很高。
走過的父親,像見了怪物一樣停下來斥責:
“要記住,你是女孩子,你這輩子必須要並着腿坐。”
那是他塔拉第一次感受到“女孩”這個詞給自己帶來的不自在。
起初她以為是自己年紀太小的原因。
誰知道後來隨着時間過去,噩夢愈演愈烈。
小學畢業那一年的暑假,他塔拉的母親看到了男同學發給她的一條訊息。
開頭的稱呼是:寶貝。
雷霆大怒的母親調取了自己認知庫裏幾乎所有帶有恐嚇色彩的詞痛斥了他塔拉,試圖讓她意識到女孩子早早戀愛有多麼惡劣。
他塔拉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遭到這樣的苛責。
顯然,她也無法從盛怒的母親那裏得到答案。
只能任由這個問號越來越大,快要撐爆自己脆弱的頭骨。

等到了可以戀愛的年紀,圍繞他塔拉的規矩又增加了:
“女孩子家穿衣服不要穿太暴露,不要濃妝豔抹。”
“一定要找靠譜的男朋友,讓他送你回家,不要獨自出遊。”
否則,就會被壞人盯上。
某年夏天,北京慣有的38度桑拿天。
他塔拉嘗試穿着吊帶出門玩耍,被母親遞上來一件薄毛衫。
荒誕衝擊。
壓抑已久的困惑終於轉變成為了憤怒。
她開始痛恨自己是一個女性這件事,同時厭惡自己的外貌和身材。
“為什麼偏偏是我長了一張吸引壞男人的臉?”
“為什麼穿自己喜歡的衣服就會讓人產生邪惡的衝動?”
不配擁有對自己生活的決定權,她無時不刻不在憤怒。
“為什麼我想出去玩還要麻煩我的家人和男朋友,不然我就會受到傷害呢?我可真是個大壞蛋。”
最終,她把這些事情的原因都歸結於自己的無能。

身為一個女性,她感受着近乎絕望的無力感。
她不再願意接受自己是女性這一件事,這讓她覺得倒黴且慘烈。

他塔拉的童年時期,家裏的經濟條件波動很大。
低谷時期,父親嘗試各種讓情況好轉的方法,甚至帶着年幼的她去街邊拉黑活兒,看到有人就靠上前去,問要不要打車。
但生活的困窘,並沒有讓他放棄對他塔拉寄予厚望。
身為雞娃代表的他塔拉,被安排了數不清的輔導班。
在學習花樣滑冰的時候,周圍的小朋友滑累了,就會滑到冰場周圍的透明擋板前,跟自己的父母撒撒嬌。
而當他塔拉試圖靠近擋板的時候,父親就會瞪起眼睛:不要浪費時間了,快去滑。
有天早上,他塔拉發現自己發燒了,顧不上難受,內心已經開始雀躍。
終於可以不用去滑冰了。

父親卻平靜地説,不舒服可以不訓練,那你現在馬上起牀,我帶你去冰場,你自己去跟教練説你不要練了。
每次開始滑冰之前,還有一個很慘烈的環節,壓腿。
很多小朋友都會因為疼痛哭泣而放棄當天的訓練。
當他塔拉因為壓腿的疼痛而哭泣的時候,父親卻不為所動。
只是把問題拋給她:你是不是想放棄?
他塔拉不敢回答。
因為在她的理解來看,父親並不是在問你今天要不要休息,而是在問,你是不是因為疼痛要徹底放棄學滑冰這件事?
這個問題對小小年紀的她來説過於嚴肅和莊重。
似乎回答是的,就會天崩地裂,讓所有人的寄予厚望毀之一旦。
這樣壓倒性的權力下放在她的生活中隨處可見。
在那個正貪玩的年紀,總有同齡的小孩子會在超過約定的看電視時間之後,撒潑打滾兒,以延長自己娛樂的時間。
他塔拉的時間卻永遠像是上着發條,準確到秒。
那個時間不是父親給她的,而是她自己。
父親會徵求她的意見:你想看多久電視?
他塔拉從不敢提出一個荒誕的時間,因為她始終覺得父親的底線應該在自己之上,如果她輕易地突破自己這一關,就會隨時觸發那條暗線。
和暫時的痛苦相比,她更不能忍受的是那個未知的恐懼本身。
看似擁有自由,卻又充滿了壓迫。
她把這個感覺總結為:在五指山的範圍裏自由翱翔。

這種情況延續到他塔拉一年級的時候,父親和在國外工作的母親進行了一次交接,關於他塔拉的日常教育和生活起居。
開始跟母親生活之後,他塔拉詫異地發現,受“壓迫”的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
還有自己的母親。
她既是全職員工,也是全職主婦。不僅要朝九晚五地上班,還要全權負責他塔拉的生活起居和照看老人。
他塔拉6:50點起牀,她就6點起牀做飯。
父親出差,她就在那之前幫他收拾好行李。
家裏來了客人,她會在後廚做好備菜和繁瑣的準備工作。
當父親在飯桌上收穫讚譽時,不會有人想到,後廚裏還有一個任勞任怨的母親。
人羣酒足飯飽散去之後,母親也理所應當包攬所有的善後工作。
他塔拉在一旁,看着父親理所應當地享受這一切。
思索為什麼母親不是一個全職太太,卻依舊要做很多自己工作之外的事情。
以致於自己的事業都可以完全犧牲,混在一份不好不壞的工作裏作罷。
而父親不但免除了自己照顧孩子的義務,更是免除了自己作為一個丈夫的義務。
即便後來父親的事業的確有所起色,他塔拉也固執地認為:
父親之所有可以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因為母親這個後盾,包攬掉孩子的教育和家庭瑣事。
如果需要父親自己平衡家庭和事業的話,他也會將像母親那樣被瑣事包圍,毫無時間去提升自己,最終碌碌無為。
而身為“受壓迫者”的母親似乎對這一切完全沒有怨言。
當她試圖在母親面前抱怨父親時,母親都會毫無理由地維護丈夫的威嚴:
“他是你的父親,無論他怎樣,你都不可以這樣説。”
這種失衡讓他塔拉更加恐懼,為什麼母親做什麼都是理所應當,為什麼身為女性就要如此。

有次,他塔拉和父親因一件小事衝突。
父親試圖抓住她的手腕交流,她大聲地喊出“不要碰我”之後進入自己的房間,把父親留在外面。
那個瞬間,她看到父親的臉上帶着一種權威被撼動的憤怒。
那次,即便母親竭力勸和,她依舊沒有妥協道歉。
她不明白,為什麼父女之間的問題,最終都要自己來承擔,
為什麼父親就永遠是對的,為什麼一個男人不可以承認自己的問題。
她將自己的不明白,用很強硬的方法表現了出來。
這有些過激的反應,讓她第一次體會到反抗的快感。
2019年末。
他塔拉新的事業需要整塊的時間來完成線上工作,而剛剛退休的母親卻頻繁地進出她的房間來打斷她,理由是讓她休息或是遛狗。
她提出要離家居住。
沒想到,這個要求竟讓母親的情緒瀕臨崩潰。
在同一個城市,她居然不可以和未婚的女兒共同居住。
這種被動失去,在母親看來是一件極度可怕的事。
就在他塔拉覺得難以攻克的時候,原本已經鬆口的父親也突然倒戈,試圖用長輩的權威來壓制她:
你媽那麼不容易,你就該聽她的。
甩下這句話之後,他想乾脆利落地了結這件事。
這讓他塔拉再次回到小時候那種,面對高高在上的長輩權威而無法突破的局面之中。
在她看來,此時此刻最重要的不再是要不要搬出去這件事,而是母親因為恐懼失去而奮力抗衡的異常心態。
他塔拉意識到母親好像被困在這個家裏,失去了來自父親和她的陪伴似乎就會陷入萬劫不復。
她想伸手去拯救這個完全喪失自我的女人,便對母親説出:我希望可以帶你走出這個泥潭。
母親卻輕描淡寫一句:“我沒有身處泥潭。”
這個回覆讓他塔拉自以為是的英雄主義轟然倒坍。

她終於醒悟。
也許在那個年代,所謂的父權,並不是一種刻意而為之的壓迫,而是一種大環境的既定結局。
他塔拉的父親和母親並不是個例,和很多家庭一樣。
他們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形成一種微妙的、不平衡卻又看起來風平浪靜的男女關係。
當一個女性成為母親,她會像不受控制一樣付出自己的精力和時間,哪怕明知道當孩子成長之後便不會再需要她。
女性似乎勢必要犧牲自己的人生,全部交付於這個家庭,才是合理的。
正如他們口中所説的:男人做男人的事兒,女人做女人的事兒。
他塔拉像恐懼世界末日一樣恐懼着這一天的到來,並像尋找救命稻草一般在悉尼大學的申請志願一欄選擇了**“性別研究”**。

2017年,在大學的性別研究課程中,老師讓每個人提出一個性別歧視的例子。
有一個同學説:
有些理髮店不是靠頭髮長短收費,而是靠性別來收費,這是一種歧視。
當時老師帶頭鼓起了掌:這的確是歧視,有很多地方已經開始針對這種歧視開始立法以求保護。
他塔拉也跟着鼓起了掌,因為這樣的歧視,幾乎充斥着她的人生。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不喜歡自己的頭髮。
她的頭髮是非常細軟的髮質,總是會不聽話地貼在自己的腦袋上。
每天無論是否出門都要花費一小時去打理。
她為此做過很多嘗試,頻繁光顧理髮店,以身試法測評各種染髮劑和護髮產品。
但依然沒能扭轉這個局面。

她也曾想過要剃掉這讓人頭痛的頭髮,但是最終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放棄。
在她讀書時期,有句話火爆大街小巷的金句:待我長髮及腰,你就娶我可好。
這讓她塔拉以及一眾少年產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只有長髮才算是真正的女性,才會有人喜歡。
母親也常常會告誡她:
如果你長大以後還不按照社會規範行事的話,你以後會過得很慘。
他塔拉被這樣莊重的警告勸退了很多次。
但是當那個老師站起來鼓掌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
自己一直被這樣一個對性別不太包容的意識形態和社會規範所束縛。
這是他們的問題,不是自己的問題。
母親也許並不是真的介意女兒是否長髮或者短髮,而是在意女兒在社會中,是否被別人接受。
那種為了別人而活的感覺讓他塔拉感到糟糕透頂。
2020年,疫情蔓延。
他塔拉有種末日感。
有時候躺在牀上她會想到一些荒誕的事情。
“如果我就要死了,而我今天還在浪費時間打理我這討厭的頭髮。”
這真是太糟糕了。

為什麼自己身體的決定,卻需要為了不想幹的人而去遷就和忍耐,為什麼要替別人活着?
這個念頭比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像是壓抑了許久的火山,讓她沸騰。
他塔拉感到自己再也忍受不了多一秒。甚至等不到去理髮店。
男朋友的理髮器,比想象中好用。
一上手本來想用保守的40mm卡刀,但是當理髮器嗡嗡震動起來的時候,她突然改變主意,直接上了30mm的卡刀,接着是18mm。
像是不受控制,又像是某種宣泄。

頭髮絲絲縷縷掉落,他塔拉感到真實的自己裸露在空氣裏,説不出的神清氣爽。
那一刻她無比快樂。
她不再害怕有人會抨擊她的髮型和舉止。
她不再需要長髮齊腰,不需要粉色的裙子,不需要笑不露齒。
她確信自己是一個優秀的女性,僅僅是因為她擁有一顆讓自己引以為傲的女性的大腦。

2019年,他塔拉選擇去北歐留學,因為聽説那是一個性別平等的地方。
想象中,所謂的性別平等,是滿大街貼滿關於女性的標語。
電視裏會經常提到性少數,街上經常會有遊行,來支持女性和性少數的平權。
然而真正到達之後她詫異地發現。
在這個地方,完全感受不到性別這個概念會被拿出來強調。
無論你穿什麼衣服,化什麼妝,頂什麼樣的髮型,戴什麼樣的耳飾,沒有人會特別關注。
不論一個男性多麼温柔,女性多麼暴躁,沒有人用性別來形容他們。
街上的內衣廣告,不會有裸露的、完美的身材出現。
以女性為主要受眾的活動和商品,不會特意用粉色來作為主題色。
很多國家的酒吧,女性都是免費的,甚至澳大利亞的脱衣舞表演都是如此,因為只有女性坐在那裏,男性才會去替他們買單。
而在這裏,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在北歐的大街上,經常能看到爸爸推着嬰兒車,跟孩子一起玩兒。
甚至有很多廁所都是不分性別的。
在北歐,他塔拉的女性意識不但沒有覺醒,反而被弱化了。
那時候,她第一次體會到,自己一直在追求的性別平等到底是什麼。
不是某一個性別的唯我獨尊,而是“性別”這個概念弱化到不需要人們花精力來探討。
她意識到,之所以自己感到性別壓迫,是某種文化環境下的“人”所為,而不是自己作為一個女性生來就該被壓迫。
在那個冬天,他塔拉經歷了自己人生的高光時刻。
芬蘭有一個特別著名的娛樂活動,是桑拿蒸。
這種桑拿蒸不同於往常,是男女共蒸且裸蒸。
在那裏,這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甚至是很傳統的家庭朋友聚會,公司團建的方式。
他塔拉在辦理入浴的時候突然被告知這件事,像是遇到了二十多年來的人生重大課題。

雖然她尚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畏懼,但是依舊花了很久的時間去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最終,她決定必須親手打破這個包裹了自己數十年的硬殼。
當她懷着激動又忐忑的心情再次辦理入浴的時候,卻被告知,因為當天的大雪,今天只有她一個訪客。
那天,他塔拉一個人在桑拿房,以任何喜歡的方式,坐着,躺着,趴着。
自己調節屋子的温度,覺得太熱的時候,就赤裸着走出去踩雪,跳進冰湖游泳。
可以洗澡,可以唱歌,可以思考,可以一動不動盯着雪景放空。

她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完全屬於自己,可以獨自佔有自己完整的肉體和內心世界,可以控制一切自己想做的和不想做的事情。
沒有任何人可以關注和評價,沒有任何所謂的社會規訓和要求,可以限制她此刻作為一個生命體的自由。
在那個瞬間,他塔拉感到自己的自我被放的很大,彷彿自己就是整個世界。但同時,作為一個個體,她又被縮的很小,幾乎要化身為大自然渺小的一部分。
周圍是無邊無際的森林,那一刻,沒有人在乎她的想法,她也不需要被任何人關注。
金色的夕陽打在她冒着騰騰熱氣的的臉上和身體上,泛着微紅的光澤。
她透過桑拿房裏的全面鏡看到完整的自己。
皮膚,曲線,身上流下的汗珠,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好美。
那是從未有過的赤裸坦誠。
她情不自禁地對着鏡子説,去他的世界,老孃好美。
然後她收拾好行李,去前台付款。
沒有任何人知道那三個小時發生了什麼,但他塔拉感到自己眼中的世界,已經不同了。

她不再厭惡自己的女性身份。
當別人一次又一次的試圖用性別的規訓來要求她、規範她、限制她的時候,她也不再為此而感到難過。
當她感嘆於大自然的宏大和包容的同時,也在為人類內部產生的一系列社會準則而感到遺憾。
這是多麼愚蠢的事。

幾年前的一次採訪中,他塔拉曾被問到一個問題:你有沒有因為自己的女性身份而受到過任何的優待?
她想都沒想,脱口而出:沒有。
時間過去,如今她終於願意坦誠接受,正是因為自己身為一個女性,受到過很多不公平的待遇,遭受過很多邪惡的揣測,她才擁有這樣敏鋭的洞察力和深度的思考能力。
這些正是女性身份所帶給她的。

24歲的他塔拉,今年正值本命年。
她變得柔軟而有温度。
她開始留自己喜歡的髮型,偶爾穿男友的衣服,笑的時候肆無忌憚。
她會沒有任何怨言地接受母親給自己準備的一堆紅色衣褲,會在做一些有趣的事情時給父親撥去視頻通話。
她不再想改變父母之間的相處狀態,而是嘗試與他們單線之間找到更融洽的相處角度。她不再將自己的意願強加在任何人身上,而是嘗試幫助更多迷茫的人找到方向。
她更不會,在生日時許願要成為一個男孩子。
感謝 他塔拉 接收 insgirl 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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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製 | 兔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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