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記|手足相殘不至於,手足情深也不見得?_風聞
作家毛利-和毛利午餐官方账号-2022-03-21 22:43
兒子剛知道我懷孕的消息時,表現得很像電影裏那些激動的父親。
他兩眼放光説,真的嗎?然後帶着這個好消息通知了所有人,當時正好是疫情嚴重的時候,他關在家裏上網課,跟網課的每一個老師都隆重宣佈,我媽媽肚子裏有小寶寶了。
等到五個月能出門的時候,他表現得更加瘋狂。那時我還沒怎麼顯懷,艾文每次都會很誇張地在電梯裏大聲説:媽媽,它踢了嗎?有時家裏來客人,他會很起勁地在旁邊問:小寶寶還有多久出生?
他那種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懷孕的喜悦,真的太美劇了。不光高興,還背地裏偷偷做起了科研工作,在電視上看了好幾部類似生命的奧秘這種記錄片。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他在用手機查“怎麼給小嬰兒餵食”這種問題,跟他在外面捉了個甲蟲,回家瘋狂查閲甲蟲餵養知識一模一樣。
艾文對小寶寶的興趣之大,一開始讓我很欣慰。看,我兒子到底走出了二胎的侷限性,網上經常有十幾歲的小孩發帖,稱爸媽如果養二胎,做老大的一定偷偷掐死這不該來的小東西。還有二十歲的女孩聲稱,一想到家產要分給老二一半,傷心難過得不想活了。
真慶幸,我沒養出這種小孩。一個朋友告訴我,激化兄弟姐妹矛盾的,通常都是家裏長輩有意無意説的那些話,類似“你媽要生小弟弟了,馬上不要你了”,“你有了小妹妹,所有玩具都給她行嗎?”,“妹妹比你可愛多了,以後沒人喜歡你了”。
長輩都被驢踢過腦子嗎?看看電視上老孃舅節目有多少兄弟姐妹在爭家產就知道了,鬥爭,是很多老年人一輩子的生活主旋律。還有就是,閒着無聊,很樂意看小孩瞬間心理崩潰。
為了避免艾文受這種刺激,我事先跟他演習了好幾遍,遇到無聊的話應該怎麼辦。
“如果有人跟你説,爸爸媽媽有了小寶寶,就不喜歡你了,怎麼辦?”
“不會的,到時候我就要批評這個人,他都是瞎説的。”
“如果媽媽生完小寶寶,沒空照顧你了怎麼辦?你會不會很傷心?”
“不會,我也要忙着照顧小寶寶。”
“如果有人説,小寶寶比你聰明可愛,你會生氣嗎?”
“反正我是老大,它要聽我的。”
當時聽完這些答案,我看着兒子小小的身影,覺得他周邊簡直籠罩着一層金光,怎麼會有這麼懂事的小孩?情商高得幾乎可以做我和小陳的老師。
發現不對勁,是在生產前,小陳問艾文,妹妹出生後,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任務,你打算怎麼照顧它?
艾文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想給它餵奶。
……
輪不到你喂,你媽媽會餵它。
我就想給它餵奶,不行嗎?
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今年上半年他捉回一隻壁虎,回家拿了水瓶安置好一個家後,立刻冒雨出門給壁虎捉飛蛾當晚餐。他對餵食寵物特別有興趣,我和小陳立刻從擔心老大嫉妒老二,換到了另一條軌道,擔心老大太熱情對老二。
花了大概半個月的時間,每天叮囑,“千萬不要給妹妹喂東西”,“它長大前,什麼都不能喂”,“不要捉蟲子回來給妹妹,什麼蟲都不行”,“絕對不能拿小粒的糖逗嬰兒玩,知道嗎?”
帶着對艾文的萬般不捨,我於一天深夜上醫院生小孩去了。
生完後第二天,艾文來看妹妹。妹妹小小一隻,加上我,小陳,阿姨三個大人,病房依然是平靜祥和的。艾文一進來,房間瞬間就像一鍋煮沸的粥,他不知道在裏面倒騰什麼,東找找西摸摸,在數次制止未遂後,我兒子驕傲地宣佈:我給妹妹的窩搭好了。
他每次一得到什麼寵物,第一反應就是築巢,烏龜,壁虎,甲蟲,他都能搭出一個生機盎然的家。這回他給妹妹的家,是在透明小推車上,有一個半月形哺乳枕,像一座彩虹橋,牀裏放了玩具熊,小毛巾。
然後他開始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把妹妹放上來吧,把妹妹放上來。
他迫不及待想讓妹妹試試新家,我琢磨着,是否該跟他解釋一下嬰兒猝死綜合症,你給妹妹搭的家只會害了他,還沒來得及説,小陳先出手了,神情嚴肅跟他説明,妹妹的小牀不能有任何東西。
艾文似懂非懂,看起來萬分遺憾。
從那以後,每次只要兒子來,我的心就像被他揉皺的牀單。原來看兒子挺可愛的,但每次他走進月子中心的房間,脱掉鞋子往牀上一跳,開始翻來翻去折騰時,竟然內心會想:幸虧他只是來一小會。
手足相殘是不至於,但妹妹出生後,原來我渴望的手足情深,也沒怎麼出現。
艾文顯然對一天到晚都在睡覺的小嬰兒沒什麼實質的感情,雖然這個嬰兒跟他長得一模一樣,我無數次在內心吶喊:這可是你的親妹妹。
他看她的功夫,還沒有盯着家裏的小丑魚多。
看幾眼,就開始了自己的嬉戲,因為我的牀有升降功能,他能在這張牀上玩上足足一個小時,之後被小陳罵着吃飯,少不得又要打翻半碗湯,弄灑一勺米飯,在房間裏到處找零食,弄得亂七八糟。
每當這時候,我總是很慶幸,媽呀,幸好當時腦子一熱選了月子中心,如果在家天天盯着兩個小孩,可能早就氣得大規模回奶。
等兒子一走,房間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妹妹吭哧吭哧醒了,午後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喂完這次奶,我又是個短暫的自由人了。
二胎果然跟幻想的不一樣,指望七八歲的兒子能表現出什麼大哥風範,完全是昏了頭。在探望我的幾次裏,只有一次,他表現得十分像個哥哥。
十月一號這天,拿了所有作業來,妹妹睡覺,哥哥安靜地做了兩小時作業,因為他爸爸承諾,做完作業,馬上出發去動物園看猴子。
艾文畢竟還是個小孩,指望他們能表現出手足情深的時候,很可能真的要等五六十年後,我再次躺在病牀上,他和他妹妹商量要不要給我拔管吧。
發於2020.10.9
作者|毛利,作家,《Vista看天下》長期撰稿人,公眾號“和毛利午餐”主理人,著有《結婚練習生》《全職爸爸》《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等作品,寫出多篇10w+,感謝全網讀者信任,歡迎加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