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鶴來水南村了，它們也是來保護大鴇的嗎？_風聞

一

3月18日，京城窗外正在下着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早上還能看見的玉蘭花苞和嫩綠的柳樹枝芽，此時已經掩蓋在白茫茫的雪景中了。

雪還在下，密密麻麻地向着地面墜落，在雪中嬉戲的人也終因雪勢大而回到屋中取暖，換一種環境欣賞這難得的美景。

在雪中守護大鴇的志願者 供圖：城市副中心愛鳥會

水南村的農田裏，志願者依舊早早來到了現場，看到大鴇們一動不動蜷縮在一起休息，拍鳥愛好者維持着較好的秩序，等待着大鴇雪中求偶翻花的精彩瞬間。

園林局安排的保安依舊兢兢業業地巡視着大鴇棲息地，相關的領導也冒雪來到了大鴇棲息地來檢查工作。

下午，雪越來越大，志願者的三層棉襖已經全部濕透，拍鳥愛好者紛紛撤離。

下午4:30分，1號地還有幾個愛好者在拍攝大鴇。有三個拍鳥愛好者來到了3號地想拍一些雪景風光照，正在此時，他們看到天空中降下了15只白枕鶴！

白枕鶴翩然來到 ©大好

Tips

白枕鶴（Grus vipio），中國國家一級保護鳥類，體形略小於丹頂鶴。上體灰色，尾羽暗灰色，末端具有寬闊的黑色橫斑。取食時主要用喙啄食，或用喙先撥開表層土壤，然後啄食埋藏在下面的種子和根莖，邊走邊啄食。主要繁殖在黑龍江、吉林等省或更北的廣大地區，冬天部分遷徙到江蘇、安徽、江西等省的濕地越冬。

我不知道它們從哪裏來，但我知道它們不應該降落在這裏，降落在這裏的唯一原因就是惡劣的天氣。

大雪影響了它們的飛行，或者消耗了它們過多的體力，使得它們不得不把今天的目的地由官廳水庫或者是密雲水庫改在了通州水南村的農田。

根據一隻鶴腿上的環志，可以確定它們的目標是蒙古。如果它們從鄱陽湖而來，那麼已經行程大半。

從鄱陽湖出發，途經北京，最終它們的目標是蒙古

意外發生了——

在辛辛苦苦等待一天的這幾個拍鳥愛好者正在為能夠拍到雪版白枕鶴而興奮的時候，一輛車正悄悄的靠近白枕鶴，致使剛剛落地休息的白枕鶴再次起飛，在大雪紛飛的空中盤旋、盤旋。

此時，大鴇也從1號地飛到了3號地，在轟飛了白枕鶴後，這輛車轉頭又開向了大鴇的位置。

很明顯，車輛的主人就是奔着這些大鳥去的。然而奇怪的是，沒有看到有鏡頭從車窗裏伸出，看上去不像是拍鳥人。成功轟飛大鴇後這輛車也消失了。

驅趕白枕鶴和大鴇的越野車 供圖：城市副中心愛鳥會

因距離較遠，現場志願者只能憤怒而無奈地對着空氣發泄自己的情緒。我們將把這一情況彙報給通州區園林及公安部門。

還好，白枕鶴在盤旋一陣後回到了3號地。直覺告訴我，明天大鴇棲息地必然十分熱鬧。

被驚飛的白枕鶴羣 供圖：城市副中心愛鳥會

大鴇也受驚而冒雪開始活動 供圖：城市副中心愛鳥會

3月19日早6:30，我來到了大鴇棲息地。現場已經來了近20輛車，志願者王金嶺在現場維持着秩序。

接近早上10點時，現場已有超過100輛車，約300人在拍攝觀賞這2種珍稀的大鳥。

因雪後路滑，拍攝者又多是老同志，志願者便在丁字路口一邊指揮着大家文明停車，一邊提醒拍攝者路滑注意安全。

白枕鶴是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它們在我國的主要越冬地是鄱陽湖，遷徙時會經過山東、河南、河北、內蒙等地，到遙遠的蒙古、俄羅斯繁殖。

以前，當通州地區還有大面積農田及濕地的曠野環境時，白枕鶴、白頭鶴、灰鶴等大型涉禽曾經選擇把這裏當做臨時休整的補給站。

然而隨着城市建設不斷擴張，這些珍稀的鳥類已經遠離北京太久了。

大鴇起飛。或許正是看到了它們的存在，白枕鶴們才敢於落下來，落在這片城市中的小小荒野 供圖：城市副中心愛鳥會

最近正是鶴類、鸛類、雁類等大型水鳥遷徙的日子，我們的調查員已經多次在通州區監測到灰鶴、小天鵝、豆雁、鴻雁、白額雁等遷徙的鳥類。

除了部分小天鵝在宋莊蓄洪區、潮白河野化區域、榆林莊等地做了短暫的停留，其餘均為空中飛過。

缺少適宜的棲息地讓這些鳥類只能在空中堅持飛行，越過這座越來越繁華、荒野卻越來越少的城市。

北京城，拒絕讓候鳥停歇。

3號地裏的大鴇與豆雁羣 ©羿健

二

2012年7月30日，10餘隻東方白鸛在雨中降落在通州區新華南路34號院的樓上。第二天，它們出現在我居住的幸福藝居小區的樓頂上並在此休息了一整天。

2019年12月3日，一隻蓑羽鶴降落在了朝陽區燕莎橋上，很有可能是因為缺少棲息地而導致的體力不支。

2020年11月20日，在農展館上空出現了一隻盤旋很久的蓑羽鶴，它在盤旋的時候發出尖利的叫聲，我想它一定很疲勞，無奈地上沒有讓它降落的空間。

3.19日，白枕鶴在雪中水南村休憩待飛 ©小杜

上午10點左右，它們起飛，離開了這片讓它們得以在雪天落腳的水南村農田 ©小杜

2022年3月8日，我在水南村附近的通明湖公園看見4只反嘴鷸，心中正暗自竊喜（2021年反嘴鷸在通州僅3筆記錄），卻發現它們因為無落腳之地而反覆盤旋，不時發出不甘的叫聲。在通明湖上空飛了大約30分鐘後，它們飛走了。

通明湖公園、涼水河、北運河曾經是鴴鷸類鳥類的天堂，2017開始相繼進行了清淤改造項目，北運河（通州段）則在2021年兩岸硬化路面後全線開通了航線。

磯鷸也曾經來過通明湖 ©大好

2022年3月18日，我們的調查員來到了北運河進行鳥調，裸露的河灘上可見豆雁、鳳頭麥雞、長嘴劍鴴、金眶鴴、水鷚、黃腹鷚、白鶺鴒等水鳥在覓食，這些僅是春季遷徙大軍的排頭兵。

3月19日，當我來到北運河時，發現河閘正在放水，北運河通州界內已經沒有裸露的淺灘了。

同樣，和北運河貫通的涼水河水位也在上升。據官方發佈的消息，大運河遊船預計3月底恢復通航。

在北運河裸露的灘塗上休憩的豆雁，它們不需要碧波盪漾，它們需要食物豐富的泥灘 ©王峯

那些依賴淺水灘地的鳥類目前正面臨着艱難的選擇，它們要麼沿襲老的遷徙路線，千里迢迢來到通州，卻發現無落腳之地；要麼改變路線，徹底遠離北京。

這部分鳥多為旅鳥，主要包括鴨科、鸛科、鶴科、反嘴鷸科、鴴科、丘鷸科、鷗科、鶺鴒科鳥類，它們按照自然規律每年分2次路過我們這裏。

正常情況下，每年秋天，經過夏季氾濫雨水沖刷的河流變得安靜，水位逐漸下降，露出大片的灘塗，這裏是涉禽的樂園，通州區豐富的河流濕地資源能夠提供它們充足的補給。

而到了來年春天，這裏依舊可以為它們提供充足的口糧和休憩之地。

同樣的，鴴鷸大軍也需要灘塗來生活，然而整個北京似乎都在致力於消滅這些灘塗 ©王峯

這些小個子的水鳥無法適應深水河流，當灘塗消失，它們也會離開北京 ©王峯

然而現在一切都變了，河流的水位不再按照自然規律變化，越來越多的攔河閘、攔河壩按照人們的意識控制着水位，人類在最好的時間裏乘船暢遊大運河，卻不知這高高的水位讓這些鳥失去了補給的驛站。

在這裏我不得不提起通州張家灣鎮的一個私人魚塘。這個魚塘在春季進行倒塘，於是半乾涸的魚塘成為了通州區鴴鷸類鳥類的唯一補給站。

2021年，這個魚塘貢獻了通州24種鴴鷸類鳥種記錄，其中11種鴴鷸類鳥類（灰頭麥雞、金斑鴴、灰斑鴴、普通燕鴴、紅腳鷸、澤鷸、黑尾塍鷸、紅頸濱鷸、彎嘴濱鷸、小杓鷸、小濱鷸）是在通州區其它地區2021年沒有記錄的。

曾經，黑尾塍鷸在涼水河裏覓食 ©大好

北京市政府在這些鳥類生活的地方修建了太量的人工園林與設施，似乎也想與鳥類們融洽的相處，但這些舉措似乎只得到了喜鵲、灰喜鵲、麻雀、小鷿鷈、綠頭鴨等親人鳥種的青睞，於是這些鳥類越來越多，而缺乏生物多樣性知識的羣眾們也認為鳥越來越多、生態越來越好……

而這種公園還在不斷增多。

很少有人意識到，我們正在失去更多的鳥類，我們正在迎來一個物種貧乏的新城。

縱紋腹小鴞站在廢棄的牆頭，它們對環境要求不高，有一些荒地就行。然而這種華北一度非常常見的貓頭鷹如今幾乎看不到了 供圖：城市副中心愛鳥會

一棵隱秘的老樹，或許就是一羣長耳鴞的理想家園。我們在痛心於失去長耳鴞的時候，有想過是為什麼嗎？ 供圖：城市副中心愛鳥會

2021年11月，我們提出了一個關於水南村生態友好的濕地公園建設概念，並將這個概念方案提交給了相關規劃部門（方案詳情可戳：北京城市副中心，需要什麼樣的濕地公園？）。

然而有很多羣眾對此表示不理解，他們認為這裏是城市建設用地，保護應該到偏遠的郊區去。但是他們忘了這裏曾經就是偏遠的郊區。

隨着北京城市副中心建設的開展，通州區已經沒有所謂的偏遠郊區，那麼是不是北京就沒必要保護鳥類、保護應該都被推到河北去呢？

大鴇們趴在雪地裏靜靜地看着遠道而來的白枕鶴。誰能想到，這樣的場景就發生在北京市區？見過此情此景的人們，會能夠接受再次失去它們嗎？ 供圖：城市副中心愛鳥會

現在，這些水鳥在北京適合的棲息地所剩無幾。

對於此次翩然來到的白枕鶴，它們對棲息地的要求比天鵝、大雁們更高，它們像大鴇一樣需要大面積的農田、濕地。

我不知道從鄱陽湖一路向北，在中國到底能有幾個能夠讓它們安心休息的棲息地，至少在今天，水南村勉強承擔起這一重任。

然而，要是今年水南村的農田也沒了呢？

雪後在農田裏休息的大鴇 ©大好

候鳥的棲息地對於鳥類來説，就像我們在高速路上開車需要服務區一樣，要合理的分佈。

如果説你的車加滿油只能跑500公里，服務區卻在1000公里之外，這路還怎麼跑？

三

隨着白枕鶴的到來，更加彰顯了水南村這塊農田的重要性。

僅在大鴇這個越冬季裏，我們就記錄了大鵟、普通鵟、獵隼、遊隼、紅隼、黑翅鳶、白尾鷂、雀鷹、長耳鴞、短耳鴞、縱紋腹小鴞、鴛鴦、灰鶴、白枕鶴、鴻雁、白額雁、雲雀等17種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

水南村的農田附近，一隻長耳鴞腳下摁着一隻耗子 ©大好

未來，我們不僅希望台湖鎮的大鴇能夠年年回到通州過年，還希望更多的機構與組織能夠行動起來，與政府相關部門合作配合，建立起完善的護鳥網絡，規範拍鳥觀鳥行為，推動北京市野生動物保護條例相關內容的落實。

我們更希望通州區能夠利用自身富水多河的優勢，恢復延芳澱濕地天然景觀，讓遠離我們多年的如黑鸛、東方白鸛、灰鶴、白枕鶴、白鶴、鴻雁、白額雁等大型涉禽、遊禽能夠再次和我們共處一方水土。

明年，我們還能迎來大鴇的迴歸嗎？ 供圖：城市副中心愛鳥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