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元的柴犬、500元的布偶貓，我來到了寵物們的“人間煉獄”_風聞

你算過嗎，為了家裏的小貓、小狗，一年你願意花多少錢？

根據艾瑞數據顯示，在中國大概有25%的家庭養寵，超過4成把寵物當親人。

在北上廣深一些大都市，年輕人們更是熱衷於養寵物，他們與愛寵相互陪伴，相互温暖，預計到2023年中國寵物經濟市場規模將接近6000億元。

但是，我們眼見的寵物世界就是温馨的嗎？

在不少短視頻平台上，我們經常能看到一些主播前往東北等地的寵物養殖市場，在市場上隨處可見500一隻的布偶貓、300一隻的金毛犬。主播總是戲謔地説，“大城市裏動輒成千上萬的寵物，在這裏批發價都只要幾百元”。

許多不明真相的粉絲就紛紛留言，希望主播幫其在批發市場帶幾隻寵物。

實際情況真的如你在視頻裏所見嗎？本期顯微故事帶你走進另一種寵物世界，這裏有被主人當做垃圾一樣丟掉的狗狗，也有被當成繁殖機器的種狗，更有不幸被人類打死，只為滿足人類口腹之慾的肉狗。

以下是關於它們的故事：

文 | 馬孔多

編輯 | 常新

2019年冬天，陸一峯回老家過年。

發小帶他去鄰縣寵物市場玩，也就是在這一天，徹底改變了陸一峯的世界觀。

陸一峯本以為寵物市場應該是一個環境整潔、類似於寵物店一條街的地方，可是等他到了目的地，才知道這裏的寵物市場位於一座廢棄的建築內，一眼看上去，就很不正規。

各式各樣的貓犬不時發出叫聲，好像在哀求着人類放他們出去。

圖 | 位於遼寧瀋陽的寵物交易市場

陸一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這裏環境封閉，只有一個出入口，大大小小的籠子擠在一起，空氣中瀰漫着動物的尿騷味。

即便如此，前來購寵的人卻是絡繹不絕。

那時候還沒有疫情，如果放在現在，這樣密閉骯髒的環境肯定不敢進。

圖 | 東北寵物養殖市場的金毛犬

寵物市場大多是貓和犬，什麼樣的品類都有。一隻只生鏽的鐵籠子，禁錮了它們的自由。

有一隻很大型的純種阿拉斯加，失去了往日的威嚴，聳拉着腦袋蜷縮在角落裏，還有幾隻剛出生一兩個月的柴犬，長相十分可愛，圓溜溜的眼睛裏，卻找不到天真無邪，它們很警惕地望着路人。

**陸一峯在裏面轉了一圈，看中一隻泰迪，問了價錢，500塊。**這個價格要比城市寵物店便宜得多。

發小告訴陸一峯，很多寵物店都是從北方養殖場進貨的，老家這個市場裏的寵物也大多都是當地繁殖的。

發小説，這裏的寵物跟商品一樣，明碼標價，還可以討價還價，便宜的很。

圖 | 寵物市場被愛寵人士稱為“寵物的煉獄”

陸一峯聽到發小這麼説，心裏開始有點反感。

他想起自己也曾經養過一隻狗，那是同事送給他的，陸一峯給狗狗取了個名字，叫歡喜。後來有一天，歡喜掙脱狗繩跑掉了，從此下落不明。

在陸一峯心中，歡喜從來就不是什麼商品，而是陪伴自己的家人。

發小買了一隻約克夏，花了一千五百塊錢，他過完年要帶到深圳去轉手賣掉，大概能賺三千多。

他問陸一峯，要不要也買一隻，賺點零花錢。約克夏本身就比較貴，價差大，利潤高。陸一峯無奈地搖搖頭，拒絕了。

在寵物市場東北角，一位賣狗人抱起了一隻拉布拉多，然後晃晃悠悠地站在了體重秤上。

陸一峯看到這一幕，很是不解，就問發小這是在幹什麼。發小解釋説，這是在賣肉狗，賣給狗肉館的，按斤賣。

陸一峯聽完，一股電流直衝腦門，頭皮瞬間發麻。老家的縣城裏，確實有幾家狗肉館，但他這是第一次看見寵物狗被當成肉狗交易。

拉布拉多，是很多城裏人喜歡的寵物品種，它聰明，活潑，温順，對小孩和善，對主人忠誠。

在另一個世界裏，它只是很多人嘴裏填飽肚子的一餐肉。

圖 | 等待被宰殺的肉狗 （圖片來源於中國青年網）

那隻聰慧的拉布拉多，大概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它開始掙扎反抗，殊死一搏，拼命地擺動自己的身體，脖子上的鐵鏈發出沉重的撞擊聲，阻撓賣狗人稱重。

買狗人見狀，趕緊從包裹裏拿出幾根無名指一樣粗的繩子，綁住了拉布拉多的四肢，但是拉布拉多仍然不屈服，拼命地晃動自己的身軀。

就在這時，拉布拉多一股尿湧了出來，它自知插翅難逃，它害怕了。

買狗人示意賣狗人先把拉布拉多放下來，然後抄起一把鐵鍬，對着狗腦袋就是重重的一下，接着又是一下，頓時血流滿地，醒目的顏色在熱鬧的人羣中，卻顯得微不足道。

兩個人類終於不再受到動物壓制，他們把拉布拉多的屍體抬上體重秤，定下重量，算錢，付賬，交貨，裝袋。

陸一峯正要衝上去，跟他們對峙，發小趕緊制止他，跟他説，這不很正常嗎？

陸一峯二話不説，扭頭就走，從此跟這個發小斷絕了往來。

過完初四，陸一峯本來就要回上海去了。

經過這幾天和村裏一些長輩們聊天，他知道了老家有幾處寵物養殖場，聽説還蠻賺錢的，有人一年之內就能在縣城全款買套房子。

陸一峯決定去那裏“暗訪”一下。

他以自己寵物店想進一批柴犬為由，混進了一家養殖場。

這家養殖場位於老家縣城很偏遠的地方，在地圖上就是一個蒼白的點，周圍荒無人煙，甚至於導航軟件都導不到具體路線。

陸一峯按照養殖場老闆的指示，七拐八拐，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才找到目的地。

老闆把陸一峯迎進門，向他介紹養殖場情況。陸一峯剛進來，就看到跟人一樣高的鐵籠子，幾隻小柴犬在裏面跑來跑去。

圖 | 寵物養殖場

老闆打開籠門，拎起一隻小柴犬，遞給陸一峯。陸一峯抱過來，仔細看了一下，大概有2個月大小。老闆説，純種的，你量大的話，800塊一隻，你賣出去至少得2100，你算算你能賺多少。

陸一峯看着手裏這個毛絨絨的小傢伙，特別可愛，可是當他把金錢跟這個小傢伙聯繫在一起的時候，頓時覺得很膈應。

陸一峯問老闆，養殖場還有沒有其他的品種？老闆見他感興趣，就帶着陸一峯轉了一圈。

這家養殖場品種大概分為四類：柴犬、柯基、薩摩耶和泰迪。每個品種對應一個區域，每個區域有專人負責狗狗的日常飲食。

養殖場最不缺的就是公狗，如果買公狗，還可以再便宜一點。

像這樣四個品類規模的養殖場，每個月大概能繁殖一百多個小狗。有的小狗營養不良，剛出生就死了，老闆就當做垃圾丟掉。剩下的小狗，打完一針疫苗，養一兩個月，就賣掉了。

**有些母狗一胎接着一胎，生存下來的唯一理由就是繁殖。**在這裏，既有老闆安排的自家公狗，也有外來人為了解決自家寵物狗發情問題，專門找過來配種的。

與其説是養殖場，不如説是繁殖場。

陸一峯為了瞭解更多情況，跑了好幾家養殖場。只有少數幾個，比較人性化，大部分都是為了金錢利益。

如果母狗生育不了了，就會被遺棄，然後流落街頭，要麼被人抓到吃掉，要麼就挨凍捱餓，被其他流浪公狗欺負。

而生活在這些無良的養殖場內的狗子們，日子也不好過。

它們吃的狗糧是最便宜的那種，睡在冰冷的鐵籠子裏，一盞昏黃的燈光徹夜照着，根本睡不好覺，這麼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能隨時查看是否生了小狗。

最終，陸一峯買了一隻生病的小柴犬，老闆準備丟掉它，被陸一峯救下來，帶到了上海治療。

時至今日，這個叫做湯圓的小傢伙已經陪伴陸一峯有三年之久。

24歲的周洋在一家動物收養機構做志願者，負責照顧收養基地的小動物們。在寫下這篇故事之前，我提出要前往收養基地看一看，被周洋拒絕了。

收養基地有規定，不接受陌生人探訪，收養基地具體地址在哪裏，這是個秘密。

周洋解釋説，收養基地狗多貓多，但是人手不夠，只有幾個志願者和一個全職阿姨。

由於缺乏資金，收養基地連攝像頭都沒有安裝，如果有人晚上來偷狗，成功率很高。

在收養基地，有很多動容的故事。

有一隻小泰迪，被主人遺棄，流浪在街頭。後來被好心人發現，送給志願者，帶到基地跟眾多小夥伴們生活，那隻小泰迪竟然直起身子，朝着人類連連作揖。

還有一隻柯基，被主人拴在街頭行道樹上，沒吃沒喝，身體日漸消瘦，開始在大街上拉稀，志願者發現了，趕緊帶到愛心醫院救治，吃了好幾天藥，身體才康復起來，周洋説它主人栓住它，本意就是想讓它死。

在周洋救助流浪犬的經歷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次去市郊工地。

那片工地很大，是個大型居民區施工現場，光是活動板房宿舍就有好幾個。工人們來自五湖四海，做的是最累最苦的活，手頭拮据，有時候想吃肉，沒錢買，就打起了流浪狗的主意。

剛開始，那片工地沒什麼狗，不知道哪個工人買了幾隻小母狗養着，準備等長大了吃掉。

就是這幾隻小母狗，吸引了好多個小公狗跑過來，然後又生下一批“流二代”。

工人們不吃懷孕的母狗，專門吃公狗，最瘋狂的時候，一天能打死兩隻吃。

周洋帶着志願者們趕過去，給工人們做宣傳，讓他們不要吃狗，流浪狗身上病菌多，吃肉容易生病。

但是不管怎麼説，工人們就是無法剋制口腹之慾，依然我行我素。甚至於當着周洋他們面，就要打狗吃。

有個年齡比較大的阿姨一激動，就上去撕扯工人的衣領，接着，雙方就打了起來。有個力氣大的工人，對着阿姨就是一個推搡，阿姨重重地摔在地上，胳膊骨折了。

周洋他們見勢不妙，就扶着阿姨，躲進車裏報警。警察把涉案人員全部帶回去，一場風波才平息下來。那個阿姨躺在病牀上，還在唸叨着工地流浪狗，叮囑周洋不要放棄救助它們。

周洋團隊聯繫了當地管理流浪犬隻的部門，召集了十幾個志願者，花了兩天時間，把工地上的流浪狗全部帶了回去，一個一個地給它們洗澡，打疫苗，檢查身體，符合條件的全部絕育。之後再全部安排到收養基地撫育，等待有愛心的主人領養。

圖 | 周洋的串串狗

周洋自己也收養一隻土狗，是個串串，長得很醜，相對於柴犬、柯基、比熊這樣的人氣品種來説，這隻串串狗屬於那種一眼看上去就不想要的“路人狗”。

但是，周洋很愛它。

周洋最討厭一類人，就是領養後，又遺棄寵物的人。她覺得，這樣的人不夠成熟，沒有責任心。

領養後又遺棄，這樣的行為並不少見。

周洋曾經接待過一位愛心女士，她跟周洋説，想領養一隻藍貓。初步審核領養人資質後，周洋將一隻健康活潑的藍貓交給了那位女士。

圖 | 領養平台上的領養協議

按照領養協議，周洋在一個月後微信聯繫了她。但是，當週洋發過去一條消息後，微信聊天界面出現了紅色的感嘆號，對方把自己刪掉了！

這讓周洋既感到憤怒，又對那隻藍貓的安危擔心起來。周洋翻閲領養人的資料，找到了她家的地址，就去上門拜訪。

圖 | 領養平台黑名單

那個領養人開門後，很驚訝，沒想到周洋竟然會主動找上門來。周洋心平氣和地開場，提出想要見一見藍貓，做一個後期回訪。

領養人解釋説自己把貝貝（她給藍貓取的名字）帶回家後，沒過多久，發現自己對貓毛過敏，就把貓給朋友了，朋友也不喜歡，就放到小區廣場上了，她也不知道貓跑哪裏去了。

周洋嚴肅批評那位領養人行為不夠人道，沒有愛心，缺乏擔當。領養人卻説，小動物本來就是要回歸大自然的呀。

周洋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問清楚小區廣場位置，叫來幾個志願者。一波人去物業調監控，一波人在小區到處找貓。

從早上找到晚上，連續找了兩天，最終在隔壁小區的垃圾房裏找到這隻藍貓，它正在垃圾桶裏翻找食物吃。

這種“失而復得”的案例其實並不常見。大多數領養後被遺棄的貓犬，很難再找回來。

它們經歷過流浪的日子，好不容易迴歸到舒適正常的生活，卻因為一些領養人的自私行徑，再一次流浪在外。

圖 | 領養失信人

領養代替買賣，這是很多寵物領養機構經常使用的口號。

但在很多案例故事中，領養人並不知道自己到底適不適合養寵物，他們可能是一時興起，也可能是受別人影響，對養寵缺乏深思熟慮。

比如説，有的人想養貓，卻不同意封陽台，最後貓咪因為好奇墜樓而亡，當事人卻覺得無足輕重，認為這是一個很正常的意外。

在這次領養事件後，周洋升級了領養條件。先上門核實領養人的住址，再審核領養人的身份證、房產證等原件，寧願把狗狗貓貓們放在收養基地裏養一輩子，也不把它們輕易交給不合適的主人。

現在在網絡上也有很多領養平台。

有些平台設置了黑名單，掛出了一些隱藏在屏幕背後、冒充領養人的“狗肉黨”“繁殖黨”，警告別有居心者。

有些平台嚴格限制領養條件，規定在領養前雙方必須簽訂協議，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去年也有一些人大代表們提出要完善相關的法律法規，當然還有像陸一峯、周洋這樣的愛心人士仍在堅持着。

在寵物世界的陰暗角落裏，總有一片光明在慢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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