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疫重考之下的深圳企業家_風聞

姜峯 | 文

2020年是深圳特區成立四十週年，為了用特別的方式致敬這座城，朋友們發起了徒步深南大道的活動。

疫情之年，大家戴着口罩，攜老帶小，重走這條見證着深圳起始的第一條馬路。

深南大道從1979年開始修建，建成之初，這條五十米寬的十里長街上空空蕩蕩，所以一直爭議不斷，有人痛罵，花這麼多錢簡直是浪費；而同樣遭受質疑的還有當時“深圳第一高樓”53層的國貿大廈，它是中國建築史上的第一棟超高層，完工時是1985年。

為什麼修那麼寬的路？為什麼蓋那麼高的樓？從今天回望過去，深圳所發生的一切從來都不止於現在，而是為了指向遙遠的未來。

所有的歷史從回望的角度，都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只有親歷其中的人們，才無法忘記那些切膚之痛和舉步艱難。

當人們都滿心歡喜地迎接2022年的春天，一波肆虐的疫情重新襲來，要重返2020了嗎？又要經歷多久的暫停我們無法預判，所有人都被裹挾着前行，而被譽為“深圳特產”的企業家們只能在短暫的掙扎、焦慮、迷茫之後，迅速咬緊牙關，應戰。

疫情兩年，傳統行業的擔當與思變

剛剛過去的第59屆廣州國際美博會在一場疫情恐慌下提前落幕，重金打造的偌大展廳在人潮散去的頃刻間變成一地雞毛。

首腦美業集團董事長高穎同時擔任深圳美髮美容美妝行業協會會長，她這幾天正在安撫因此蒙受損失的同行們。疫情本以為會像非典一樣很快過去，沒想到會持續如此之久。

如何應對？女性領導者獨具柔情，也要充滿力量。對內安撫員工，每天給兩千多員工打氣，給他們帶去信心和希望。同時，線上培訓，苦練內功；對外，她帶領Tony老師們走進各個區的街道、醫院、派出所做義工，為第一批援鄂醫生剪去一頭長髮，疫情兩年多，他們已經累計為1萬餘人提供義剪。

“這是創業三十多年中從未經歷的艱難時刻，很多同行難以為繼，但我覺得這是一個行業洗牌的過程”，高穎帶領首腦逆勢佈局精品店，剛剛開幕的新店更像是一個藝術集合地，藝術展覽、創意美學、咖啡等和美業的全新跨界，高穎説，無論何時，人們對於美的追求、美的品質都不會變，那麼，美好的生活方式就值得去深耕。

創造美好生活方式的，還有成立35年的深圳單體規模最大的家居賣場萬眾城。董事長鍾華説：疫情讓人們重新認識生命的無常，認識生命中最寶貴的家人，而作為一個為人們構建家居用品的生態平台不應該僅僅是銷售商，更應該是美好家生活、家文化的締造者和傳播者，把員工當家人，和商户做家人，以家人般真心相待，當所有人都置身事內，把自己看做是大家庭的一部分，萬眾一心時，才能共同擔當，攻克難關。

家不是一個人的獨角戲，而是一羣人的協奏曲。任何創富的場景都需要引領者和擔當者，有人組局，才有人吃肉，有人喝湯。局都沒有，一切無從談起。

疫情促使了這些深圳“老字號”們加速轉型、加快發展。所有關於企業的轉型升級，優化調整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一個催化劑，舊與新互為鑲嵌，彼此調和，直到找到最佳的平衡姿態。那平衡可能來得極為短暫，剛剛平穩又要面臨隨時而來的動搖，而企業家就是那個可以安定人心的定海神針。

同樣被稱作定海神針的還有深圳的製造業。深圳製造業總產值佔深圳GDP總量的35%以上，是深圳經濟的基本盤。

黃志強的京鼎股份，所屬的行業是外向型的汽車模具製造行業，起初也受到疫情很大的衝擊，但危難中，機遇也由此誕生。新冠疫情病毒測試卡，成為了他們打開醫療市場的“硬核武器”。開發多腔模具，籌建GMP標準潔淨車間，生產化學發光免疫反應杯等，同時，配套生產監護儀、血氣分析儀、心電圖、呼吸機等醫療器械產品配件，成為他們的新增長點。

以當時市場上炙手可熱的熔噴布為例，京鼎只用了20多天就實現了投產，因為疫情，京鼎順勢發展了自己的醫療子公司。     

從前，眼光朝外，而今疫情讓全球難以互通，更多客户來自國內，而給寶馬、保時捷等國外高端車配套的生產技術，正好服務於國內汽車廠商，與比亞迪的合作，正式開啓了京鼎在國內汽車領域的佈局。

此時的京鼎正在加班加點生產抗疫物資，疫情後的京鼎如同開掛了一般，企業的潛能被充分激發，每天都在和時間賽跑，黃志強説，這場危機讓我們學會了居安思危，只有持續儲備人才、技術、資金，時刻處於備戰狀態，才能接住這種挑戰。

這位福建莆田郎，來深圳創業24年，他從一顆螺絲釘開始，以匠人之心，專注做一件事，終於柳暗花明，時間的玫瑰在危難之時迎來了精彩的綻放。

匠心精神，厚積薄發，三位深圳老字號的企業家將傳統行業做到了極致，再難也要堅守，再苦也不放棄，在擔當中思變，在危難中找尋生機，而一切看似平凡的努力都會得到時間的獎賞。

疫情之下，無疑會有很多企業在這場大戰中退出歷史舞台，也總會有一些企業家找到“與疫共舞”的機會，如何在不確定性中找到生存的路徑，在混亂當中依然能堅定構建護城河，是企業家們正在面臨的一場大考。大疫之下，必有大變局，正如經濟學家托馬斯·弗裏德曼所言：“這將會是兩個世界——新冠以前的世界與新冠之後的世界。” 

疫情會讓世界創新聖地從硅谷轉移到深圳嗎？

創新是深圳的靈魂，是這座城之所以蓬勃發展的源動力。疫情也給創新帶來前所未有的機會。2021年，投資大師羅傑斯在接受新華社記者採訪時表示：“疫情對世界各國影響甚大，從投資的角度來説，獨角獸熱潮已然泡沫化，而從科技發展的角度看，世界創新聖地也可能從美國的硅谷轉移到中國的深圳。”

且不論這種趨勢可能發生的時間，相比硅谷，我們也不能忽視深圳優勢的獨特性。

1、疫情成為了深圳企業創新的加速器。

疫情的居家辦公，讓原本可能隨5G的普及而到來的在線辦公時代提前了5年。並催生了雲簽約、雲招商、雲面試、雲培訓等，雲上協同已經成為了工作方式。

以騰訊為例，不僅是騰訊會議，防疫小程序、疫情地圖等等，都是依託疫情場景產生的新應用。而在另一個大眾不熟知的領域裏，騰訊旗下的醫學影像AI產品騰訊覓影，承擔着醫療影像國家新一代人工智能開放創新平台建設的任務。

在新冠疫情暴發初期，CT影像結果作為“新冠肺炎臨牀診斷病例”的判定依據，檢查需求量激增。為緩解一線醫療工作者壓力，騰訊覓影迅速完成了新一代新冠肺炎AI輔助診斷系統的上線，在抗疫一線投入使用。疫情下，數字技術的積極價值得到了驗證。

2、龐大中國市場的創新試驗田。

創新需要市場的檢驗，中國人口紅利帶來的龐大用户市場，讓創新的快速迭代伴隨着及時的市場反饋，增加了創新的基點，也提高了創新成功的速率。   

3、鏈接中國和世界絕佳的“地理甜點” 。

深圳所處的地理位置，無疑是絕佳的“地理甜點”，對內擔負灣區引擎重任，對外依託港澳的國際窗口，在國際和國內兩個市場、兩種資源下擔當穿針引線的關鍵位置。

4、灣區產業鏈協同的高效組合。

依託深圳的創新研發能力，以及灣區兄弟們在製造業的全產業鏈高效協調，讓產品化過程更加高效，這也是灣區協同的意義所在。

另一方面，從創業者、企業家的角度來看硅谷和深圳，幾年前我採訪《看見未來》的作者餘晨，他前往硅谷先後拜訪了40餘位改變世界的人，其中包括像鮑勃·泰勒這樣年逾八旬的第一代互聯網人，克里斯·安德森、凱文·凱利這樣的趨勢預言家，楊致遠這樣的天才早聰者，也包括炙手可熱的“PayPal黑幫”、馬克·扎克伯格等新貴人物。

我問他這羣改變世界的人身上有哪些共同的特質？餘晨興奮地告訴我，這羣人的確有些共同的畫像：

第一，一個非常宏大的視野。

他們思考的問題，都是站在人類的高度，我們的文明需要延續，我們需要去做什麼樣的事情，然後站在未來的時間尺度上，站在太空宇宙的尺度，來反思我們今天的創新應該做什麼，能夠改變世界，能夠改變歷史進程。

第二點，擁有好奇心，有一種開放的心態和對新鮮事物的感受能力。

很多人隨着長大以後，可能就變得麻木了，不再好奇了，如果在古代是可行的，因為你一輩子周圍的世界也不會有太大變化，但是在今天這樣一個時代，世界變化太快了，所以，如果你不能有一種接受新鮮事物的開放心態並保持着好奇心，你就不會成為有創新的人。

第三點，堅持。

堅持，我們從小都學過，其實大道理都很簡單，都是一些非常樸素的道理。**馬斯克經常引用丘吉爾的一句話——哪怕你正在穿越地獄，也要一直走下去。**今天他會有很多光環，但也經歷過非常悲慘的低谷，真的就是靠一種穿越地獄的、堅持的精神才能生存下來。

最後一點，第一性原理。

以馬斯克為例，他的創業理念都非常宏大，但這些東西並不是空洞的。通常所説的第一性原理就是，把所有問題都要回歸到它的本質，從物理、數學，從邏輯的角度來推演出來，而不是天馬行空、漫無邊際的思想。

馬斯克一直在講，作為創業者，雖然要做那些驚天動地的事情，但是你先要考慮你在做什麼事，要知道什麼是不可能的，你要突破底線的時候，你首先要知道底線在什麼地方。

從硅谷創業者精神，對比深圳的創業者、企業家精神，創新和堅持是基本共通的品質，而在效率優先，快速迭代的發展型社會中，似乎又缺少了那種望之百年，改變人類文明的使命感。改革開放後半程，大格局下的大視野，擁有更加宏大的願力、更接近第一性的本質和更適合於市場的嗅覺，也許是深圳應該向硅谷學習的。

疫情無常下的“思”與“尋”

瘟疫無形，不似槍炮戰爭，卻往往比真正的戰爭更為殘酷，因為它猝不及防、悄無聲息地攻擊着人類文明的根源——身體和心靈。

在2022年疫情按下暫停鍵的日子，深圳知名跨界公益人史依麗女士，組織企業家們線上閲讀《生命的意義》，其作者是著名心理學家維克多·E.弗蘭克爾，被譽為20世紀的一個奇蹟。

納粹時期，作為猶太人，他的全家都被關進了奧斯威辛集中營，他的父母、妻子、哥哥，全都死於毒氣室中，只有他和妹妹倖存。弗蘭克爾不但超越了煉獄般的痛苦，更將自己的經驗與學術結合，開創了意義療法，替人們找到絕處再生的意義。

此時粉藍集團董事長李飛躍正在廣州的隔離酒店，經歷着難熬的21天，他用沙啞的語音分享着：“在望不到盡頭的疫情煎熬裏，每個人都需要意義來救贖，這個過程就是尋找的過程，尋找什麼？尋找屬於我們自己的人生意義。”在2021年深圳時裝週的大秀上，他也用“尋跡·彝族”來命名，探尋着東方文化根基裏的傳承之美。

**“尋”，是一種狀態，我們尋找意義、尋找出路、尋找機會，也尋求答案。**疫情下，快節奏的深圳企業家們，不得不慢下來，在底部修復、重整、創新， 反思過去，思考當下，而面對不確定的未來，思與尋，都需要我們擁有強大的內心去面對。

封鎖在管控區的半島城邦董事長廖小梅，遠眺窗外的深港大橋，聽着香港羣星演繹的“獅子山下”，淚流滿面。香港對於深圳、對於祖國，是一衣帶水的同胞親人，疫情以來，深圳承擔了莫大的壓力，而在過去的幾十年，深圳背靠香港，拔地而起，深港兩地唇齒相依的鏈接從未阻斷，如今，對病毒的抗爭，更是同胞兄弟危難時刻相伴相助的温暖擔當。

海王集團執行總裁高錦民説：“在人類歷史長河中，這場大疫對於企業家來説既是考驗，也是歷練，更會激發深圳企業家的內在潛能，企業家精神在這個時候尤其顯得彌足珍貴。至暗時刻，風會熄滅蠟燭，卻能使火越燒越旺 。”

深南大道上，矗立着中國旅遊設計院院長鄭建平的雕塑——“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用壯碩的雙臂推開世界之門，寓意着改革、開拓、創新，成為了深圳精神的一個標誌符號。

這條路濃縮了深圳幾十年的發展變遷，更走出了來深奮鬥者“闖”的精神，雕塑設計於1993年，鄭建平39歲，如今他已三代同堂，闖的精神從這裏出發，也在這裏傳承。

11月1日是深圳的企業家日，深圳市工商聯主席、研祥集團董事局主席陳志列説，企業家精神可以用八個字概括，勇於創新承擔責任，這對於全球範圍內的企業家精神都適用。而對於深圳的企業家來説，除了這八個字，還應該加上家國情懷和國際視野，這是深圳企業家羣體的顯著特徵。放****在當今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進程中，還有一個觀察企業家羣體的角度，就是他們擅於在不確定性中鎖定確定性。

在黃志強的深圳辦公室，有一棵伴隨他20多年的瓶中植物——“六葉神”。天長日久，根已經長在了外面，甚至鑽進了地板裏。他説，感覺這棵植物就是對生命態度的映射，是對夢想堅韌不退縮的詮釋，他同樣是抱着自己的根，在深圳這片沃土上奔跑。

深圳企業家的精神是從無到有的創，是從小到大的長，是大膽地闖，勇敢地試，是先行者的擔當，是探索者的創新，是低到塵埃裏依舊可以爬起來的不放棄，是在前所未有的焦慮和迷茫年代，依然保有的信心和希望。

疫情時代，一切都被打破，而一切又開始被重鑄。

深圳的冬天總是特別短暫，當木棉花開，大朵大朵散落於街路，又一個春天如約而至，萬物生長，從不會因為疫情而停止，所有紮根於此的人們都堅定地相信，只要在深圳，春天的故事便總會續寫！

作者：姜峯，財經作家，萬德福文化創始人，和君諮詢合夥人。（鳴謝文中所有被訪者，向深圳企業家精神致敬)

參考資料：

央廣網：科技部表彰騰訊公司抗擊新冠肺炎疫情

維克多·E. 弗蘭克爾《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