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廣,今夜請將我遺忘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22-03-22 13:43
作者| 陸六六
來源| 最人物

當客機失事新聞刷屏時,27歲的朱朱,已經離開上海近10個月了。
曾經,她希望在上海工作、生活、戀愛、結婚;後來,她失業、失戀、回到家鄉……
她曾被挫敗感籠罩,在這個春寒料峭的傍晚再回首,才發現,出走青春十年,歸來安好無恙,這已經是很大的成功了;才發現,世上最貴的祈盼,無非是自己離開大都市回到家鄉時,家人發來的那幾個字而已——
“落地後給我個消息……”
是的,成功,不是都市裏的豪華寫字樓、不是豪車洋宅名牌包包、不是朋友圈裏的精緻修圖,不是被流量時代包裝起來的各種概念。
活着,看到華燈初上、聞到晚飯的香、面對次日的朝陽,已經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成功了。
……
疫情動盪的這些日子裏,「最人物」採訪了幾位生活中最平凡,卻又各不相同的“普通人”。過去幾年,這些人都曾失去過事業、愛情和夢想,為此她們都曾迷茫、困頓與無助。
如今,她們已找到了“自救指南”,過程中,伴隨着陣痛。
這是一個奇怪的時代,希望與幻滅並存,夢想與妄想齊飛,豐盈的物質挑逗貧瘠的精神,不屈的心靈睥睨橫流的物慾。
我們在其中沉淪、掙扎、蜕變、覺醒。
但一切的前提是:好好活着。
01
朱朱 滬漂4年
夢想、升職、前男友
疫情來臨之前,95後女孩朱朱在上海某海外醫療中介機構從事線下活動策劃及設計工作,日常不忙,工資不低。可就在即將進入下一個事業上升階段時,她選擇回到家鄉大連,從頭再來。
這是一個有關愛與抉擇的故事。
過去兩年疫情反覆,跨國醫療服務機構業務量大跌,“幾乎是直接跌到了低谷”。困局之下,行業內企業接二連三宣告破產倒閉,而朱朱所在的公司,則是為數不多還可以靠着“老本”艱難生存的特例。
2021年,朱朱所在的公司調整了業務板塊,逐漸將業務重心轉移到國內診所,而朱朱就在此時迎來了職業生涯的抉擇時刻。
市場部負責人離職後,曾多次與其合作策劃線下活動的朱朱,成為了接替該職位的候選人。
從工作內容上看,這與其之前所從事的設計工作並不匹配,但在整體就業環境並不景氣時,這確實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在上海工作時的朱朱
4年前,大學剛剛畢業的朱朱孤身一人來到上海,從“工資勉強夠活”到後來的“精緻女白領”,朱朱評價自己:“還算吃苦耐勞”。
朱朱在上海租到的第一間屋子沒有窗户,她在那裏住了半年,回憶那段日子,她説:“幸好當時還沒有疫情,不然我真的會死在裏面”。
由於工作需要“24小時待命”,上班與下班的界限,開始逐漸在朱朱的意識裏模糊,“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得到客户的反饋,所以我只能揹着電腦四處跑,這樣才能確保隨時隨地開始工作。”——某種程度上,這已經成為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的年輕人的“必備技能”——有時一刻不停地奔跑不是為了“超越”,而是為了不被落下。

在上海工作時的朱朱
忙碌且不規律的日常,急速消耗着人的精力和體力。
因此每到週末,朱朱大部分時間都會選擇躺在出租屋裏“補覺”,至於原本嚮往的小資生活,她近乎從來沒有體驗過,“在上海一杯咖啡要40塊錢,真的喝不起”。
在近4年的“滬漂”時光裏,對於上海這座城市與設計工作的熱愛,是朱朱苦中作樂的原動力,可在大城市光有熱愛是遠遠不夠的。
就像現在,當代表着“熱愛”的本職工作與意味着“未來”的新崗位同時擺在眼前,朱朱選擇的結果,在某種程度上便決定了她日後的走向。
堅持熱愛還是奔赴未來,這是一個問題。

朱朱在上海的工作日常
一同被納入抉擇圈的,還有一段親密關係。
在來到上海半年後,朱朱戀愛了。男友是她的大學同學,唸書時二人的交集並不算多,直到畢業後她們都成為“滬漂”,原本生疏的關係才變得親密與曖昧起來。
講起與男友的相處模式,朱朱承認彼此確實有些“抱團取暖”的意思,但即使這樣,他們仍攜手走過了三個春夏秋冬。
事業與愛情的故事在這裏有了交點,對於彼時的朱朱來説——
放棄本職的設計工作,她會收穫一個相對高薪卻並不熱愛的崗位,如此一來,愛情需要為事業讓路嗎?未來自己與男友能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定居嗎?
可若拒絕轉入市場部,“裁員”便近在眼前。那要離開上海嗎?男友的工作又怎麼辦呢?
對於未來,對於愛情,對於婚姻,朱朱有很多困惑,但作為故事的另一個主角,她的男友並沒有給出清晰的回答。
那段時間,朱朱與男友的關係已發展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可對於婚期、婚禮、婚房究竟要購置在何處等問題,男友始終閉口不談。
“每次只有我開口,他才會含糊地説兩句,從來不主動推進任何事。他就是這樣的性格,沒什麼脾氣,也沒什麼計劃。談戀愛的時候我還能推着他走,可結婚以後還要這樣嗎?”

朱朱在上海的日常生活
朱朱決定將結婚的事情擱置,她回到了大連,並在那裏待了一段時間。
相比上海,故鄉是安逸到有些懶散的存在,一切好像都被放慢了,但換個角度想,又或許是上海太快了。
分開兩地的時間,朱朱沒有從男友那裏得到任何挽留與不捨的訊號,對方只是不停追問她什麼時候回到上海,“他太孤獨了,也不習慣沒我在家忙前忙後,很多事情他自己應付不來”。
“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我覺得好像可以回家了”。
這個想法好像是突然從朱朱的腦海中冒出的,可仔細想來,又與此前種種緊密相連: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留在上海,因為根本留不下。最初選擇去是因為‘想看看’;後來不想走,是因為男朋友留在那裏,但現在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

朱朱
這之後不久,朱朱再次去了上海,在婉拒領導美意後,提出了辭職。
與前男友分手後,她回到了大連,成為了一名自由職業者。她住回了擁有一整面落地窗户的家,靠着前東家的引薦,時常會接到一些收入可觀的設計工作。
她覺得自己沒有失去太多,除了那位差點結婚的男友。
幾天前,朱朱去與前男友在上海合租的房子裏收拾行李,最後告別時,她問他:“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分手嗎?”男友給出的回覆是:“不知道,你把我一個人扔在上海了。”
那一刻朱朱想,感謝工作上的變動,這提醒了她,“我沒有那麼喜歡上海,他也沒有很喜歡我”。
02
樂多 北漂5年
套路、騙局、“瀕死感”
2017年盛夏來到北京後,樂多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某互聯網平台進行短視頻文案編輯及運營工作。
作為最早一批涉足短視頻領域的入局者,這間公司曾一度被業內稱為“最具潛力的創業公司”,而這也是樂多選擇在此拼搏的理由,“感覺是個挺好的機會”,即使它給出的薪資待遇明顯低於行業平均線。“入職前薪資經理説了一個薪酬區間,大概是1萬到3萬,我以為會有2萬,實際是1萬,還是税前,想想都是套路。”
在闖蕩北京的第三年,樂多迎來了事業的巔峯期。
那時候她正在從事短視頻編導工作,前後孵化的2個短視頻賬號,短時期內漲粉量超過600萬。
按照樂多的預判,此後的自己應該更上一層樓,可現實相差甚遠。
問題最先暴露在公司層面,“他們(指公司)從來不給我績效獎金,當時賬號接一條廣告的收入大概有幾萬塊錢,但是我一分錢都拿不到”。
除此之外,寫在合同上的工資也岌岌可危。“公司每年都會讓我們重新簽訂一份合同,這是一個非常討厭的事兒,這就意味着在這個公司,我的工齡始終只有一年,如果我被辭退了,很有可能拿不到賠償金。”
這並不是個例,按照樂多的講述,北京的許多公司都會採用這樣的方法節約成本,“一些的大廠也會這樣,畢竟疫情之後大家都想多裁人,少賠錢。”

越來越多的不安開始在樂多的工作裏蔓延,直到新冠疫情後的第一波“復工潮”來臨。
當時樂多所在的公司,是上海某集團在北京的分公司。2020年年初,“抗疫”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可樂多卻覺得很多事情正在往消極的方向發展,“能明顯感覺到,總部不想在北京幹了。”
為了節約租金成本,公司將辦公室搬到了距離樂多家更遠的地方,這樣她每日通勤的時間就變成了4個小時,“實在是太遠太遠了”。
緊接着樂多接到了“轉崗”通知,公司將她一手運營的網紅賬號交給了另一組團隊對接,而她則需要帶領新團隊,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業務板塊內從零開始。
巨大的壓力和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樂多感知到了前所未有的焦慮。
某天夜裏,她突然有了“瀕死”感,“本來在睡覺,忽然開始心跳過速,喘不上來氣,好像溺水一樣”。這樣的狀態持續了整整一週,樂多去了醫院,最終得到的診斷是“重度焦慮症”。
“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刻,我覺得特別輕鬆。很多從前不理解的事情,到那一刻都不糾結了。”
確診焦慮症後,樂多換了份工作,“也想休息,但吃藥、房租、吃飯,這些錢加在一起就得一萬多。”
她發現,此前努力工作賺的錢,竟然還不夠為自己治病的。

圖源:《我在他鄉挺好的》
北漂的第四年,樂多進入了教育領域,一個曾經極為輝煌,而後又在“雙減”浪潮下急速衰落的行業。
樂多入場時,“雙減”尚未出現,其所在的教育大廠正在試圖轉型,而她的主要工作內容,就是培養及孵化網紅老師,而後推進網絡直播“帶貨”,售賣在線課程。
疫情之後,“線上課程”呈現井噴式發展,“網紅老師線上賣課”逐漸成為行業營銷常態。彼時,該教育機構以“讓知識順着網線傳遞到世界每一個角落”為目的,對外出售不同價格及階段的課程。為此,平台以“教育平等”為宣傳內容,號稱“無論學生身處何地,只要有智能手機便可接受名師講課”。
當時,樂多所在的部門,負責運營及維護購買“低價課”的用户羣體,在這個過程中,樂多看見了“平等”的真相:
“購買低價課的家長,一般都是位於三、四線城市的。她們的認知水平有限,也沒辦法判斷課程的好壞。所以有時候平台就會在網上隨便找一些課程,東拼西湊地發給家長。”
當被問及如何保證“隨便找來的網絡課程”的質量時,樂多給出的回覆是:“平台也不知道那些(課程)是不是準確的”。
講到這個話題時,樂多補充到,她曾與一位在線上社交平台做運營的好友做過交流,發現類似的事情也出現在社交軟件領域:
用户註冊ID,購買每月198元的會員資格,從而獲得查看異性資料、與其在線溝通的權限。支付費用的高低,決定了會員等級,而會員等級越高,每日能夠查看及交流的對象便越多。
“但平台是沒有審核資格的”。樂多的朋友説:“線上提交的個人信息真假我們都不知道,別説收入,他們到底做什麼工作的,我們都不敢肯定。”
樂多所在的教育機構,在業內已屬知名。得知低價課的製作過程後,她多次就此與同事討論,直播運營經理給出的解釋是:“三四線的家長根本不是我們的目標羣體,不需要專門做精美的課給他們的孩子看。”
崩潰與絕望,在那一刻席捲了樂多。
“我在想自己到底在幹什麼。我那麼努力地工作,運營、打造所謂的網紅老師,就是為了把家長拉到直播間,買這樣的課嗎?”她覺得已沒有繼續的必要了。

“雙減”政策落地後,教育行業劇變節點來臨。有人含恨退場,有人仍在掙扎,樂多也在經歷了約談、轉崗之後,提出了離職申請。
“從前想着為了錢可以忍耐,但試了試好像不行。也不能説是為了正義吧,我就是不想再騙人了。”
沒有任何爭吵和辯論,她極為平靜地向人力及直屬領導表達了辭職的想法。對方也不意外,象徵性地詢問了幾個問題,然後便結束了對話,匆匆投入到下一場談話——那段時間,很多人都在等待着“被離職”。
也許是因為自己主動提出離職的緣故,樂多沒有太難過,“從前我特別渴望進大廠,後來真的進了,才發現也不過如此”。
如果自己的努力換來的是失望、絕望、焦慮、抑鬱……那麼,進大廠又有什麼意義呢?在北上廣又有什麼意義呢?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圖源:《我在他鄉挺好的》
這次離職之後,樂多沒有再找工作。
她躺在西三旗一個始建於1970年的民宅裏——北漂5年,她一直住在這裏,每日除了上網、吃飯、玩一款健身遊戲,她近乎不做任何事,“可能是之前壓抑太久了,現在就只想着玩,還想過回家撿破爛,但聽説行情不好,就放棄了”。
成為“無業遊民”的日子遠沒有她想象中的難,相反的,規律的生活作息,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她的焦慮症,“現在只想好好養病,身體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扯淡。”

辭職後,樂多開始自學做飲料
不出意外的話,今年7月待房屋租賃期滿後,樂多就將離開這個自己曾揮灑汗水與淚水的地方,“一點不難過,甚至很期待,這裏也沒什麼值得我留戀的”。
閒在家裏的幾個月,她也曾認真思考過,自己沒能成為成功人士的理由:
“人總要看過很多,才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之前想到北京見世面、找機會,後來大廠也去過了,機會也獲得了,可我還是不喜歡。回頭想想,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候,其實是在老家工作的時候。北京太沒意思了,什麼都沒意思,大家都太不真誠了。”

辭職後,樂多的朋友圈:“正直,親切”
現如今再談起“北漂”的體驗,樂多已不再提“理想”二字:
“我不後悔來北京,至少我得到了14.5萬的公積金和一身的病啊。”
03
張蘭 北漂8個月
大廠、裁員、普通人
圍城裏的人想出來,但外面的人總想進去。
大學畢業後,張蘭決定去北京看看,經歷過“海投”,她終於等來了一份相對滿意的offer。
這是她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在北京某知名互聯網公司從事運營工作。曾幾何時,她無比渴望這個機會,可當夢想成真時,她卻沒有很高興。
落差從租房階段就開始了。
談起自己租房的經歷,她覺得過程“有點魔幻”。“我當時還在東北,從選房到簽約一次北京都沒去過。平台管家把房間的概況視頻發給我,我看了看覺得還行,就直接交了錢。”
一切都很匆忙,可張蘭清楚這是常態,“這之前我也在網上看中了幾套,每次都來不及簽約。有時候上午房子還在,下午就被別人籤走了,沒有人會等你實地看房,大家都想要便宜的房子。”
很少漂在北京的人會拒絕低價房,如果這之外,每日上班通勤的時間可以在一個小時內,那便是好上加好,其他的都可以將就。
省錢、方便工作、休閒娛樂,類似的優先級貫穿了大部分北漂的打工日常,生存始終優於生活。

更多的考驗還在後面。
因為急於簽約,張蘭並沒有詳細瞭解過房屋的情況,直到她到了北京才知道,出租房距離公司僅是坐地鐵單程就要花費一個小時。
房子內部的情況同樣不樂觀:
屋子有一室三廳,其中最大的一間是客廳的隔斷房,租客是一對新婚夫妻。用來隔斷的板材並不隔音,張蘭路過客廳時,偶爾會聽到小夫妻説話。話題大多圍繞工作、日常開銷,還有老家新房的貸款,“其實大家都知道不能在北京待一輩子,他們也很想回去,但沒辦法,得賺錢啊”。
張蘭的房間是位於最南邊、最小的一間,只有9.8平米,房租為2580元。她的隔壁住着一位男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帶女朋友到家裏過夜,但每次帶回的女孩都不是同一個人”。
房子裏只有一個衞生間,這也就意味着,張蘭需要和其他三人共用同一個洗衣機、洗漱台和馬桶。
大家的日常作息都不相同且不固定,有時張蘭起牀會碰到隔壁男生在衞生間裏洗澡,為了不耽誤出門上班,她只得帶着洗漱用具去廚房,而這樣就會碰到在裏面做早飯的小夫妻。“人家在那裏切菜煮粥,我穿着睡衣在旁邊洗臉刷牙,挺尷尬的”。

張蘭在北京的9.8平米出租屋
張蘭也想過換房子,可實際條件並不允許。
以應屆畢業生的身份進入互聯網公司時,她的工資是每月税前7000元。扣除各類費用和房租,可供她支配的錢還不到3000元,“剛剛夠吃飯,買水果都很奢侈,更別提其他的了”。

張蘭在北京工作
午休時在餐廳拍攝:“就知道吃”
“先湊合住,以後漲了工資再説”。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張蘭都將換房一事寄希望於工作。因為按照公司的晉升評級規則,她本該在2021年年底迎來一個“升職加薪”的機會,和一筆數目相對可觀的年終獎,但遺憾的是,她並沒有等到這些。
動盪差不多從春節前就開始了。
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張蘭工位對面的會議室裏,總是人來人往。隔着玻璃門,張蘭能清楚看見坐在長桌兩邊的HR,和每一個走進會議室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幾年疫情影響整個行業都挺難的,更別説公司了,接到人力部門的約談通知,就知道要説什麼了。”
説這話時張蘭的語氣極為平和,沉默了幾秒,忽然笑了笑,繼續説:“能被叫進會議室裏聊一聊,證明公司還記得你,像我這種(剛入職不久的)畢業生,連談話的環節都省了。”
那之後不久,張蘭被通知“調崗”。她原本所在的部門因“公司業務板塊調整”面臨解散。擺在她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接受調崗從頭開始,二是“協商一致”自行離職。
對此,張蘭選擇了後者,因為她並不喜歡調崗之後的工作。

張蘭離職前
在公司附近隨手拍下的樹和天空
“都説裁員可怕,但真的經歷了才發現,也就那樣。”
在張蘭看來,那些自認被“裁員潮”猛烈衝擊的人,都是曾在海面上激起過水花的人。這之外更多的,都是如自己一般,還來不及被看見,便被淹沒在浪潮裏的普通人。
在這些“普通人”中,會有像自己一樣剛剛走出校園,急於證明自身,卻始終尋不到一個合適機會的人;也會有揹負着房貸、車貸,上有老下有小,靠着一份工作撐起一個家的中年人。
他們都曾為一份工作吃過苦、遭過罪,恨不能為它拋頭顱灑熱血。可即便如此,公司在下達裁員通知時,仍不會有片刻猶豫。
這是為什麼?職場總有理由,但對於個人而言,有些決定未免太過殘忍與無情。
對於很多人來説,失去一份熱愛或必需的工作,固然會帶來無奈和痛苦,因為不甘和不捨。可張蘭始終相信,“裁員”標準不足以評判個人能力,因為現實沒有温度,可人有,“人生是不能用級別和工資評判的”。
“這份工作沒了就去找下一家,只要我願意,怎樣都會有機會的,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圖源:《我在他鄉挺好的》
04
從寫作角度來看,這是一篇“偏題作文”。
因為在最初探討這個選題時,「最人物」的原意是以“大廠裁員潮”為切入點,進而探討職場與打工人的無奈與辛酸。
然而聽了很多人物的講述之後才發現,比單純消極辛酸的裁員故事更動人、有力的,是在面對“失去”時,受訪者仍然樂觀與勇敢的心態。
是的,人生有很多選擇,只不過,很多時候我們會誤將妄想當做夢想,並且用都市的燈紅酒綠、豪華汽車、高檔住宅來暗示自己或許明天會很好,然後,繼續逼自己“再堅持一下”,直到,夢想實現,或者,夢想幻滅。
幻滅不可怕,及時醒來,就好了。而如果一直保持清晰,就可以少走很多彎路了。
談論這個話題時,「最人物」遇見了很多人。
其中有像樂多、朱朱、張蘭這樣一路漂泊、一路尋找的打工人;
也有如同小樂一般,不渴望闖蕩,一心只求安穩的小鎮青年——
大學畢業後,小樂回老家“繼承”了父親經營了幾十年的熟食品攤位,談起回鄉的理由,他説:“父親的年紀大了,我是他的兒子,當然要和他一起幹活。”
沒有任何高談闊論,在小樂的人生選擇裏,他最大的夢想,只是做父親的兒子。
於是所謂的“裁員潮”對他沒有絲毫影響,因為他的全部,也不過一方攤位,一盞家燈。
他沒有內卷,他不怕裁員,只因為,他早早地就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路。
擺脱內卷的最好辦法,是終止“爭奪意識”,探索屬於自己的路。當人們不再參與內卷,內卷也就傷害不到人們。
然而,探索屬於自己的路,不是一條好走的路。但從短短幾十年的人生來看,非常值得,且迫切。

圖源:網絡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從“變化”中全身而退——
筆者所住小區旁邊,有一家麪包店,店主阿梅,沒能招架住疫情帶來的影響。
對於像阿梅這樣的個體户而言,疫情猶如一場無妄之災。這兩年,“虧損”成了小店的常態,無可奈何時,她只得做出閉店回老家的決定。
正式關店前半個月,她給每一位曾在自家麪包店裏,辦理過充值卡的顧客發去了“退卡提示”。
在完成所有退款工作後,阿梅拉下了小店的卷閘門,轉身獨自離開。沒有人知道她來自哪裏,也沒有人知道她去向何處,從此街邊只留下了一間貼有“出兑”字樣的店鋪,以及一位顧客口中“很講究的老闆”。
也許,這便是阿梅所期待的結果。

近些年,疫情影響、房地產寒冬、裁員潮、35歲就業門檻、考研難等言論,時常讓生活風聲鶴唳。
各類“焦慮”衝蕩着瑣碎的日子,零零散散中,很多人已無法拼湊出最初完整的渴望與期盼。
所有人都曾有一個簡單的夢,只是因為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那些原本單純的盼望才變得複雜與糾結。
可若放下執念回過頭看,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面對的現在與未來,就像沒有人可以抹去過去與回憶。
生活的本質是取捨,這是“命運”的規律。因此除了生命,沒有什麼是必須得到與失去的。
接受該來的總要來,會走的不必留,而後才會發現:
我們拼盡全力,也不過是想在生活中,平穩落地,在每一個佈滿星辰的夜晚,平安回家。

圖源:《我在他鄉挺好的》
*文中樂多、朱朱、張蘭、阿梅、小樂皆為化名
圖片:受訪者提供、視覺中國、《我在他鄉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