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抵達的MU5735_風聞

作者 | 南風窗報道小組

2022年3月21日14時38分左右，東航 MU5735航班，墜毀在廣西藤縣琅南鎮莫埌村。機上乘客123人，機組人員9人。

搜救迅速展開，調查同時進行。

整個中國，在過去40多個小時，都把目光集中在中國南邊的一個村子。

1

失事和救援

3月21日下午，東方航空MU5735於13時16分從昆明長水機場起飛，按計劃，21日下午15時5分，飛機將抵達廣州白雲機場。

還有27分鐘就要在白雲機場降落，接機的親友已經抵達機場，或者在來的路上。突然消息傳出，飛機在廣西藤縣境內失事。

一家礦業公司監測到的視頻顯示，形似飛機的物體從空中驟降，自由落體。

莫埌村是飛機墜毀之處，廣西藤縣埌南鎮下屬的一個行政村。

飛機失事地點（圖源：人民視覺）

3月21日下午14時38分左右，“轟隆”一聲巨響傳來，村民莫叔走出屋外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異常，他轉回屋內。

很快，屋外傳來其他村民的叫喊聲，莫叔再次出門時發現，屋後一個叫七木衝的地方，有股煙火在升騰。

捎上一把鐮刀，莫叔隨大夥上山。路上，他們發現了破碎的機翼殘骸，大家步伐加快。

“當時，我們就知道很可能是飛機出事了。”3月21日，莫叔告訴南風窗。

3月21日，搜救人員在墜機現場發現的飛機殘骸

莫叔家在大塘口，這是莫埌村下屬的一個自然村。

“大塘口距飛機墜落地就1公里左右。”莫叔告訴南風窗，去到現場後，他們沒看到大塊的飛機殘骸，但在半山腰看到了被砸開的土地以及一些焦土。

消防車、救護車、警車陸續湧進莫埌村。埌南鎮教師張老師説，“下午3點多，各類救援車就在鎮上鳴笛聲不斷，我感覺出大事了”。

21日下午放學後，張老師驅車沿187縣道從埌南鎮路口拐入莫埌村時發現，入口被封。飛機墜毀地點距離埌南鎮政府有十多公里，村道就3米寬，大型救援車輛無法進入。為維護秩序，一些車輛在律村村口集結，聽從交警指揮有序出入。

救援車輛集結（圖源：人民視覺）

“除當地村民及救援車輛，其他車輛和人員都不得進入。”張老師説，他因和當地村民較熟，換了輛摩托車進入，但到現場附近時，已天黑。

“山坡上，消防員的頭燈在叢林中不斷閃亮，核心區已拉起警戒線。” 

民航局航空安全辦公室主任朱濤在22日的新聞發佈會上證實，截至當晚，未發現機上倖存人員。

3月22日，廣西愛新醫療緊急救援隊主任佟寧告訴南風窗，墜毀飛機主要機體位置已鎖定，“位於一座高約三四百米的丘陵上，救援人員須靠專業繩索裝備步行爬山，實施搜救”。

消防救援人員在飛機失事現場（圖源：人民視覺）

佟寧稱，只有一條小路可以通達墜機處，救援難度較大，他所在的救援隊共30餘人於3月21日晚6時抵達莫琅村，連夜開展救援。

“今天（22日）中午，莫琅村開始下起細雨。我們在現場看到很多燒成灰燼的飛機碎片，但暫未發現機上人員。”佟寧説。

2

悲 傷

“來自四面八方的救援人員昨晚在山上待了一夜，很辛苦。”3月22日上午，莫叔電話中告訴南風窗，他一夜沒睡好，“家屬今天下午就到了，很難的。”

莫叔説，從21日事發到22日上午，他都沒能看到有人獲救。作為一名父親，莫叔很清楚，接下來，伴隨着家屬到來，悲傷將在莫埌村的山坳口和叢林間，瀰漫開來。

這個航班原計劃在下午3點抵達廣州白雲機場的。3月21日下午，南風窗記者來到白雲機場T1航站樓到達口W3處發現，幾名機場工作人員手持“MU5735引導牌”靜默站立，負責接待和引導接機未果的MU5735乘客家屬。

手持“MU5735引導牌”的機場工作人員（南風窗記者 郭嘉亮 攝）

機場的28號門設置了臨時接待處，工作人員引導家屬填寫《失聯旅客登記表》。

記者趴在二樓欄杆上往下看，看到一個一個的家屬陸續到來，他們坐下，在小桌上的紙張上密密的字裏尋找自己親人的名字，又起身走開。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除了看不見的地方，一兩聲嚎哭傳來。

乘客家屬（南風窗記者 郭嘉亮 攝 ）

隨着一架架航班安全降落，W3的出口處，其他航班旅客陸續走出，接到親人的迎接人員和他們相擁在一起，隨後一把“搶”過對方行李，步履輕盈地朝着地鐵口走去，前方的牆上，一則公益廣告格外醒目：“親，到白雲機場了，給家人報個平安吧！”

白雲機場牆上的公益廣告（南風窗記者 郭嘉亮 攝）

平淡的問候，在此刻彌足珍貴。但MU5735失事後，或許有人用一輩子的時光都等不來那一聲問候。

3

罕見的高空墜毀

廣西梧州市北辰礦業有限公司的監控視頻疑似拍到飛機墜落的瞬間，畫面上形似飛機的物體迅速縱向穿過屏幕，消失無蹤。

監控畫面截圖

這種以自由落體方式下降的墜毀，讓許多民航業內人士感覺不可思議。

“哪怕飛機的兩台發動機都失效了，也還可以滑翔很久。”3月22日，東方航空公司一名不願具名的飛行員告訴南風窗記者，如果飛機的結構不被破壞，繼續滑行40至50海里是沒問題的。

飛常準APP數據顯示，MU5735航班從昆明機場起飛後，一直在約8869米高度進行巡航，下午14點19分，飛機突然從巡航高度下降，同時飛行速度從約每小時845公里開始下降。14點20分，客機高度8869.68米，14點22分消失時高度1333.5米。

飛常準APP截圖

民航局通報，東航MU5735航班於3月21日13時16分從昆明起飛， 14時17分保持巡航高度8900米進入廣州管制區。14:20管制員發現飛機高度急劇下降，隨即多次呼叫機組，但未收到任何回覆，14:23飛機雷達信號消失，後經核實，飛機在廣西壯族自治區梧州市藤縣境內墜毀。

飛機失事初時還處於高空位置，約3萬英尺。“就算以每分鐘3000英尺的速度下降，也可持續下降十分鐘，但那視頻顯然下落得太快。”前述飛行員表示，幾近垂直掉落的情形，除非是飛機解體，因結構遭到破壞而無法滑翔。

前述飛行員在東方航空公司開的是同型機——波音737-800。“目前波音737-800全部暫停執飛”，他告訴南風窗記者，東航運營的波音737-800機型，主要涉及武漢、雲南、上海等分公司，這次出事的是雲南分公司。

2022年2月13日，昆明，中國東方航空波音737-800“孔雀彩繪”客機，註冊號B-1791（圖源：人民視覺）

“MU5735在近9000米高空巡航，那是比較安全和平穩的狀態。”一名航空業資深人士接受南風窗採訪時表示，飛機飛行高度越低，能給飛行員反應的空間就越小，此外，起飛或降落都離地面較近，氣流因此更為複雜，增加事故發生的可能性。

一般情況下，飛機出事主要發生在起飛和降落環節。據媒體報道，2011年至2020年世界飛機致命失事摘要數據顯示，雖然高空巡航佔據在空時間的大部分，但這一階段的飛行僅佔所有致命事故的13%。

2002年4月，由北京飛往釜山的中國國際航空129號班機發生空難，主要原因就包括當時在釜山金海機場的見習塔台管制員錯誤要求飛機下降到213.5米的高度，正確高度應是335.5米。

2004年11月，從內蒙古包頭機場飛往上海虹橋機場的中國東方航空MU5210航班失事，主要是因為飛航組員未有執行除冰程序和起飛前檢查，機身及操控面積聚的冰雪令飛機升力大減，導致起飛後迅即墜毀。

2004年11月21日包頭空難致55人遇難（圖源：視覺中國）

前述航空業資深人士表示，從民航史看，我國從沒發生過飛機從如此高空墜落的情形，業內懷疑是機翼和機身出現裂縫誘發了機體問題。

前述東航飛行員稱，如果飛機垂直往下掉，可能是結構出現嚴重損壞，比如空中解體——現在不能下任何結論，具體必須要等報告出來才清楚。

即便北辰礦業監控視頻拍到的就是失事的MU5735，也無法判定其是否已經發生解體。前述資深航空人士稱，“空中解體有多種情形，並不只是完全炸開的情形，包括實質性的解體，即飛機不再是一個相互協作的整體”。 

在3月22日召開的的新聞發佈會上，中國民用航空局航空安全辦公室主任朱濤通報，本次事故飛機損毀嚴重，調查難度很大。鑑於調查工作剛剛開始，以目前掌握的信息，還無法對於事故的原因有一個清晰的判斷。

  

2022年3月22日，國家應急處置指揮部在廣西梧州舉行新聞發佈會（圖源：人民視覺）

在富有經驗的民航業內人士看來，空難事故調查過程持續一兩年，都是正常情況。

目前還沒有找到生還者，甚至沒有找到一具遺體，親屬、朋友的焦慮與牽掛還被牢牢地鎖在人心中。

4

盼望奇蹟

在廣西梧州凱萊酒店，微博名為“養豬能手大犀牛”的90後女孩在等待一個既期待早日到來，又害怕到來的無望結果。

她形容，度“秒”如年，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心裏明白是個什麼樣的結果”，只是心疼他，“到人世間走了一遭，但可能什麼都沒留下”。

3月22日，工作人員在東航MU5735客機墜毀事故現場搜索黑匣子（新華社記者 周華 攝）

睡不着的漫漫長夜裏，微博成為她對他回憶和傾注情感的樹洞。

“我睡了個午覺，醒來四點多，看手機通知沒有你給我發來的微信，剛想發微信教訓你為何不知道報平安，就看到了這條新聞。”“我給你打電話，關機。我又核對了一次航班號，再打，你還是關機。我下次給你打電話，你就開機好不好？求求你了。”

“昨晚警察和我視頻讓我確認宿舍裏哪些東西屬於你的時候，我心碎了。”“你救贖了苦難中的我，可如今，你發生這樣的事，你要我怎麼才能走出來？”

翻閲到去年平安夜在微博上她發佈自己的一張照片，她正美美地泡在水裏。3月 22日凌晨 1時55分，照片下邊，多了一條她的自我留言：“笨蛋，這是我生日我們在三亞，你給拍的照片，我很喜歡。我現在很害怕，求求你給我個奇蹟吧。”

搜救還在進行，依然盼望有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