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下的坡縣，打工人怎懷念_風聞

新加坡，正在變成一座圍城。坡裏的人紛紛離開，外面的人想進卻無法進入。毫無疑問，這個只有545萬人口的小國，對外籍勞動力的需求量是巨大的。該國以外籍員工為主的非居民人口（即非新加坡公民或永久居民）數量高達147萬，佔比超過總人口的四分之一。總理李顯龍多次表示：“新加坡需要外國人。”然而，這個國家正在出現極度矛盾的景象：一邊高喊外籍勞動力短缺——最新數據顯示有11.7萬個職位空缺；一邊持續收緊針對外國人的工作簽證，令外籍人士就業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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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籍藍領難留

在新加坡做了6年廚師的濤哥，感受到了新加坡就業形勢的變化。2016年5月初，為了多賺錢買房，濤哥通過中介，來到新加坡打工。據他向《看世界》介紹，他當時付給了中介3萬塊錢。老闆幫他申請了SP（Special pass，即S準證），過程非常順利。關於這一點，漢辰人力負責對接新加坡招聘的Lesley告訴《看世界》，現在中介收費一般為務工者1到2個月的工資。濤哥的工作時間是每天早上9點到晚上9點，一週休息一天，通常是週二休息。他的工資是2000新幣（約1萬人民幣），年底還有一個月工資的花紅。他的工作包吃包住，開銷不大。每個月初，他都會到牛車水的匯款中心，把工資匯給在山東的家人。

新加坡牛車水大廈（圖源：視覺中國）

新加坡工作準證有效期最多2年。由於準證收緊，他在去年4月初進行準證續簽時，SP被換成了WP（工作批文）。近些年，新加坡政府為了保護本國人就業，減少外勞依賴，持續收縮外籍員工名額，減少準證額度。尤其是疫情暴發，以及新任人力部長楊莉明上任後，準證申請難度直線上升。在2020年新加坡大選時期，“本國人優先就業”就成為重要議題。李顯龍稱，重點關注新加坡人面對外籍員工競爭所產生的焦慮；勞動局要求僱主在申請工作準證前，必須先在網站上刊登28天的招聘貼。外籍藍領只能申請SP和WP，SP供有特別技能或大專學歷的外國人申請，WP持有者通常從事底層工作。SP最低月工資標準在2020年升至2500新幣（約1.2萬人民幣），在今年9月還將進一步上調至3000新幣，該準證持有者可以申請永久居民。WP則無薪資要求，但對持有者有諸多限制，若失去工作，需一週內離境。

申請SP和WP的區別（圖源：新加坡人力部官網）

但這兩種準證都有配額限制，申請數量不能超過所在公司員工數的20%，服務行業的WP名額則不能超過8%。且兩者都要繳納勞工税。馬來西亞人申請準證，會較其他外國人有優勢。濤哥所在的餐廳便是如此，原本有兩個中國人就業名額，一個SP和一個WP，去年縮減至只有1個WP名額。餐廳裏的另一箇中國人，因為準證名額縮減已經被辭退。根據新加坡人力部3月發佈的報告，2020年和2021年，新加坡就業市場減少了21.2萬準證人士（非居民就業者）。與此同時，新加坡居民（公民、永久居民）的就業人數近些年持續增長。這樣的外勞收縮，不僅影響到外國人在新就業，也令新加坡的一些行業出現人手不足的情況。根據新加坡人力部今年3月發佈的勞動力市場報告，現在勞動力市場有近340萬人，非居民僅佔28.1%。新加坡職位空缺數量在去年12月上升至11.7萬個，是自1998年以來的最高水平。

新加坡職位空缺數量在去年12月上升至11.7萬個（圖源：新加坡人力部官網）

Lesley告訴《看世界》，新加坡是一個非常依賴勞動力輸入的國家，外籍藍領缺口非常大，“但是政府持續收縮準證名額，令很多行業極度缺人”，比如中國人在新的熱門職業——幼兒園華文老師。新加坡本地人不願意做這類工作。新加坡通常將工作分為PMET（專業人士、經理、行政人員和技術人員）和非PMET工作。非PMET就是我們俗稱的藍領。新加坡人力部長楊莉明曾指出，新加坡本地人有60%從事PMET工作。而非PMET領域的工作，比如建築、餐飲、零售行業等，鮮有本地人問津。他們不願接受長時間、低薪資和週末輪班的工作，寧願去開Grab（網約車）。這也導致在政府宣佈收緊SP之後，不少非PMET職業的僱主因招聘難進行了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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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領域獨吃香

就業難，不止讓外籍藍領頭疼。2019年前，新加坡曾出台過不少高學歷人才引進政策。比如，為了吸引人才，新加坡政府推出留學生學費減免計劃，與政府簽署留新工作三年的協議，就可以減免50%-80%左右的碩士學費。這個政策在2019年後逐步取消，現在只適用於極少的專業。情況已然變化，現在外籍人士包括留學生，畢業後找工作十分困難。根據新加坡人力部的數據，2020年，外國人佔所有PMET工作的22%。很多新加坡本地人認為，外籍員工搶佔了他們的工作。據IPS政策研究所的民調，有超過一半的新加坡人持這樣的看法。這種情緒在年長的新加坡人中格外明顯。事實上，過去五年，新加坡PMET白領職位空缺數量徘徊在3萬上下，分佈在不同領域：資訊通信科技業空缺4300個，金融業4100個，專業服務領域2700個。EP是針對高管或者專業技術人才的工作準證，申請者最低學歷是本科，持有EP兩年後可申請永久居民。

申請EP的條件（圖源：新加坡人力部官網）

由於EP（就業準證）最低月薪門檻為4500新幣（約人民幣2.2萬），9月還將上調至5000新幣，一些新加坡企業僱傭外國員工的人力成本過於高昂，這令他們在招聘外籍員工時不得不更加謹慎，即使對方適合空缺的崗位。雖然EP沒有像SP和WP那樣有明確限額，但普遍認為其存在隱性限額。新加坡存在EP審批不過的情況。勞動局9月後，還將推出打分制，即使企業願意支付高薪資，申請者也可能會被拒發準證。2020年夏天，從南洋理工大學社科類專業碩士畢業的周宜告訴《看世界》，她所在學院的所有同屆中國學生中，只有她一個人留在了新加坡。其他同學因為疫情或找不到工作而回國。周宜的求職之路非常不順，她主要通過jobstreet以及領英等在線招聘網站尋找工作。在碰壁8個月後，她才收到現在這份非盈利組織工作的就職機會。

59名外國人在新加坡靜坐抗議

根據新加坡政策，留學生畢業後，可以申請時長為一年的LTVP（Long Term Visit Pass，長期探訪準證）。如果offer晚來四個月，周宜就要離開新加坡。由於薪資沒有達到EP標準線，公司為她申請了SP。同屆同校金融專業碩士畢業的蕾蕾，在找了半年工作後回國。除了她實習5個月的公司，告訴她有等外籍員工名額的轉正機會外，其他的求職面試顆粒無收。“外國人在新加坡找一份全職工作太難了，除非你是搞IT的。”蕾蕾向《看世界》説道。曾在新加坡獵頭公司工作的俊傑告訴《看世界》，外國人在新加坡高端領域就業較困難，因其對英語水平和個人能力要求非常高。但新加坡互聯網行業正在快速發展，技術較國內落後，是易求職的領域——程序員、產品經理等崗位面向中國人的招聘非常多。

新加坡電商公司Shopee的招聘信息（圖源：Shopee官網）

通過校招從國內到新加坡電商公司Shopee工作的程序員北歸告訴《看世界》，他所在的研發崗，有6到8成的員工都是中國人，面試全程中文。IT行業位居新加坡十大PMET職位空缺榜首。這種輕鬆的外籍職工求職氛圍，在其他行業中就非常罕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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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激發思鄉情

從2021年初開始，對於來自中國的工作準證持有者，從低風險地區來新加坡無需隔離，機場核酸結果為陰性後即可自由活動，但入境時需持有新加坡移民局批准的入境許可。從今年2月22日起，入境許可也不再需要。新加坡經濟在復甦，入境政策變得寬鬆，但是中國人去新加坡工作的熱情卻不復之前。在新加坡準證收縮導致就業難的同時，新加坡求職似乎越來越不香了。更高的薪資、相對不卷的職場氛圍、多元文化、雙語環境、發達便利，這些都是讓新加坡成為受國人歡迎的海外工作地點的原因。

前往新加坡旅客須知（圖源：VisitSingapore官網）

程序員北歸告訴《看世界》，正是高出國內50%的薪資，以及生活工作較平衡的狀態，讓他選擇了新加坡的offer。在Shopee，他有18天的年假。蕾蕾也表示，新加坡企業沒有加班風氣，晚上6點準點下班是常態，假期也非常長，雖然法定年假規定至少7天，但通常都會給兩週以上，帶薪病假有三個月，可以隨時請。而且，根據2020年聯合國人文發展指數報告，新加坡的男女平等指數為亞洲第1、全球第11位，職場環境對女性友好。周宜對《看世界》表示，就她和身邊人的經歷，在面試過程中，新加坡企業不會詢問私人問題。女性懷孕生子後，職業生涯也未受到影響。由於新加坡近年來生育率持續走低，政府為了鼓勵生育做出不少努力，包括推出專屬父親的帶薪產假，保障女性職場權益等。新加坡曾被稱為最易拿永久居民身份的發達國家之一。因為低生育率和人口老齡化趨勢，新加坡對新移民需求量走高。但是由於EP政策收緊帶來的連鎖反應，2016年至2020年間，新加坡的永久居民（不同於公民）數量保持在52萬，並未增長。新加坡《2021年人口簡報》顯示，疫情令永久居民數量鋭減6.2%，也有猜測稱，近兩年永居申請會“放水”。同時，新加坡就業也有着不可忽視的“缺點”：無趣、炎熱，以及外籍人士的就業風險。僱主僅為外籍員工繳納小額度的醫療保險，以及工傷保險，非居民不能享受大多數新加坡居民的其他福利和保險。

等待入境新加坡的人們（圖源：彭博社）

由於工作準證一次最長為兩年，準證到期後若未能成功續簽，外勞將被迫失去工作。周宜告訴《看世界》，不久前，她在新加坡工作3年的印度同事，就被勞動局拒絕了EP續簽。此外，根據新加坡全國僱主聯合會的報告，新加坡存在年齡歧視，40歲以上的新加坡本國人職業發展都會遇到瓶頸，外國人超過40歲後，在PMET領域求職阻力更大。在申請EP上，年齡較大的人最低工資門檻也將同步提高，一位40歲的EP申請人，月薪需達到最低標準的兩倍左右。因此，除非拿到永居，否則在新加坡工作準證收緊的趨勢下，即使成功申請EP入職，職場發展不確定性仍非常高。

新加坡的外籍人士人數目前處於 2010 年以來的最低水平

疫情也是一大因素。Lesley告訴《看世界》，據她觀察，近兩年聯繫她所在的中介機構，前往新加坡工作的中國人數量大幅減少。一方面，中國人對國外疫情還是有所擔憂。目前新加坡累計確診病例超過102萬。新加坡“與病毒共存”的戰略，令許多國人難以接受。另一方面，疫情下，出境手續流程較之前複雜，需到户籍所在地辦理，辦理時間也有所延長，且機票價格波動較大。疫情也增強了打工人回國的信念。根據Indeed網站於2021年年底的調查，有近四分之一在新加坡的外籍工作者，計劃在2022年上半年辭職，其中有42%的受訪者稱，是受疫情影響。濤哥告訴《看世界》，因為疫情，往返中、新兩國艱難，他的計劃是明年回國後，便不再回新加坡工作。而俊傑自去年回國後，已打算長期留在國內。“在新加坡賺1萬，不如在家人身邊賺3000，明年回去的時候，女兒就高三了。”濤哥説道。應受訪者要求，周宜、北歸為化名

作者 | 湯興

新媒體編輯 | 吳陽煜

美編 | R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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