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糟蹋她,是我對國產劇最後的要求_風聞
柳飘飘了吗-柳飘飘了吗官方账号-2022-03-24 08:55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國劇翻拍,改編翻車,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
但飄沒想到,這次要在我珍藏的寶貝頭上動刀子了。
據消息稱——
國內將要翻拍《我的天才女友》,故事設定在上海,女主將會在95後花裏選角。
劇還沒翻拍,視頻網站倒是先引進了正版資源。
夠尊重原作了?
結果,飄還沒來得及去看正片有沒有缺斤少兩,光海報已經噁心了我一遍了——
“塑料閨蜜情”
“姐妹情仇”
“意大利版《七月與安生》 ”


相信看過《我的天才女友》的朋友都能感同身受——
這樣的宣傳文案,簡直是犯罪行為啊!
今天飄必須要文明開麥了:
為什麼國產劇根本不適合翻拍《我的天才女友》?
因為她們不是“塑料閨蜜情”
《我的天才女友》,故事發生在意大利那不勒斯的一個貧困城區。
故事發生地看似離我們很遠,但三季豆瓣均分9.5+的分數,足以證明,它的情感內核,早已超越了國籍和民族。



讓無數女性有着共同的情感共振的,更是——
兩個女性之間,跨越半個世紀長度,複雜而細膩的女性友誼。


友情和愛情一樣,一開始,都始於吸引、欣賞與愛慕。
在萊農看來,莉拉就是她的天才女友。
當她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萊農和莉拉都成績優異,但莉拉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超過萊農。
可萊農勤奮乖巧,而莉拉卻是學校裏沒有人喜歡的“壞女孩”。
當沒有人敢挑戰班裏的那些男孩時,莉拉拿起石頭,就向他們砸去。

莉拉身上的一股桀驁不馴、充滿對抗性的能量,徹底吸引了萊農。
莉拉就像一道閃耀、神秘而危險的光芒,喚醒了萊農走出這個彷彿被蝗蟲侵蝕的暴力城區的渴望。
她像勇士一樣光彩照人
我覺得她是那麼漂亮
我記得就在那天 我意識到
如果我一直跟着她 跟隨她的步伐
我母親的跛腳就威脅不到我了
我必須像她那樣

在這個貧窮而充斥着暴力的社區裏,一個鞋匠的女兒,一個門房的女兒,一不小心,她們或許就會成為她們的祖祖輩輩。
萊農有一個堅決讓她上學父親,莉拉沒有萊農那麼好運。
莉拉的父親認為一個女孩,何必讀書?
莉拉的反抗,更是讓一個情緒失控的父親直接將她從樓上甩了出去。

莉拉即便輟學,她身上的力量,依然吸引着萊農。
當黑幫索拉拉兄弟到處拉着女孩到他們的車裏“兜風”時,所有的同齡女孩在懵懂下視之為一種“榮耀”。
只有莉拉,無論讀書還是打工,她身上總有一股對抗父權社會的力量。
我得工作 我必須賺錢
否則他們就會玩弄你於鼓掌之中
逃離這個地方需要錢
要賺錢就得打工

當他們想拉着萊農上車時,莉拉保護了萊農。
她拿出了一把刀,沒有絲毫猶豫地抵在他的喉嚨上。
任何一個人都會相信,再慢一秒,她真的會捅破他的喉嚨。

莉拉被迫嫁給了當地的富商,這獻祭般的婚姻,唯一的幸運是她能夠給萊農買書。
舉行婚禮的那一天,莉拉鼓勵可以繼續上學的萊農,一定要繼續讀下去。
原來在莉拉的眼裏,萊農才是莉拉的天才女友。
她們互為對方的天才女友。


她們的感情有嫉妒嗎?
有,而且此起彼伏,一直伴隨着她們的一生。
她們的友誼,是愛與嫉妒的複雜混合體。
輟學後的莉拉,一直讀書的萊農是她在這個無望囚籠中的精神激勵。


在萊農心中,莉拉一直都是那麼閃耀。
做了闊太太后的莉拉,什麼都不用幹,卻可以擁有一間豪華的公寓,穿着華麗套裝的她,輕而易舉吸引整個城區男人的目光。
她還到底在對抗什麼呢?
也正是因為莉拉,萊農第一次開始認真看到活在這個城區的女人——
那些日復一日地在街上討價還價,滿臉疲憊的中年婦女; 呵斥孩子,表情猙獰的 媽媽;丈夫在監獄,一個人支撐起家庭的鄰居媽媽…..
她終於理解了莉拉的反抗,也重新在莉拉身上,確認了自己未來的座標。
她不想變成我們的母親、鄰居,或是親戚那樣,失去身為女性最美好的特質,這些美好的特質,被她們的丈夫、父親、兄弟們消磨殆盡,她們最後變得像這些男人一樣。這些轉變是從懷孕開始的嗎?還是從做家務、被家暴開始的?

她們嫉妒對方,甚至會有明晃晃的咒罵。
但她們從來沒有讓自己的嫉妒燃燒,以至於不惜去毀了對方,相反,她們一直在互相成就對方。
她們的嫉妒,也是在對方身上體認自己,嘗試更接近對方最美好的品質。
因為她們不是為渣男撕×的塑料姐妹
《天才女友》當然不是。
其實被拿來類比的《七月與安生》,也不是。
對於這部6年前的電影, 很多路人的記憶,停留在最具“噱頭”的情節——
“為渣男撕 × ”的塑料友誼。

但偏偏,這是最無關這部電影核心的情節。
這個電影裏的男人,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工具人,只是她們友誼的點綴。
《七月與安生》裏,七月和安生小時候就認識,好到一起在家吃飯,好到一起洗澡時還互摸對方的胸部。
七月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安靜乖巧, 安生從小就沒有人管,七月的家,也是她的家。
長大後,他們很巧地愛上同一個男生,家明。
七月來到北京,看到安生和家明一起回到家明的住處。
整部電影的名場面。
安生看着面前憤怒的七月,輕蔑地説:
“家明都不在這裏了,你幹嘛一直裝啊?”
表面温柔善解人意的你,早就想撕我了。

七月也説,你別裝了。
這個世界上,除了我,根本沒有人愛你。

她們都用最精準最具傷害力的話,刺向對方。
她把偷來的耳環,送給了七月的父母,一個在外面桀驁不馴的人,在七月的父母面前比他們的女兒還要乖巧伶俐。
她“裝”嗎?
從小沒有家庭的她,用什麼都不在乎來掩飾自己的害怕失去。

兩人互相傷害,直到相互捅破對方的面具。
從來一直笑嘻嘻的安生,終於不可抑制地流淚,“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七月看着安生的眼淚,蹲到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這段戲,嘴上説的是男人,但其實無關男人,而是關乎這段友誼和深藏在後面的自我。
她們所憎恨的, 是那個始終沒辦法做真正自己的自己。
結局裏,她們終於坦然。
並非是因為家明最終不是跟她們在一起,而是七月與安生終於重新開始了自己的人生,坦然地説出:
我恨過你
但我也只有你

《我的天才女友》裏,莉拉和萊農也曾經愛上同一個男人,尼諾。
尼諾渣是渣,但在她們原本的圈子裏,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存在,都是一個“逃離”的標誌。
但渣男並不是她們的光,只有她們才能互相成為自己的光。
當萊農知道從小就喜歡的尼諾為莉拉而瘋狂時,她心裏是嫉妒的。
但她關心的不是尼諾,而是憎恨平凡普通的自己,既沒有如莉拉這樣閃耀,也沒有辦法逃離這個城區。
我是什麼,我是誰?我感覺自己又變漂亮了,沒有青春痘了,陽光和海水讓我變苗條了,但我喜歡的人,我想討好的人,並沒有對我表現出一點點興趣。這到底是命運和我開的什麼玩笑?我想我居住的城區像漩渦一樣,想從那裏出來,簡直就是妄想。
因為他們根本不懂女性友誼
為什麼沒辦法翻拍?
其一,它發生的地點,不可能是時髦、都市標誌的上海或舊上海。
據消息稱國產劇翻拍版本設置的地點,在上海。
《我的天才女友》本質上講的是兩個小鎮女孩和父權、貧窮、命運鬥爭的故事。
如《那不勒斯四部曲》裏,萊農所説的——
“我的整個生命,只是一場為了提升社會地位的低俗鬥爭。”

其二,《我的天才女友》裏的女性友誼,已經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友誼”的定義。
她們的友誼,串起女性在不同年齡,不同時代的女性命運和女性羣像。
它的底色,是潤物細無聲的女性主義。
莉拉的丈夫斯特凡諾的妹妹,皮諾奇婭的過去,在劇裏並沒有太多戲份。
她的斯特凡諾家族是當地一個暴發户,哥哥斯特凡諾結婚的時候,邀請了整個城區的人,房子車子都給他準備好了。
而妹妹皮諾奇婭結婚,幾乎什麼都沒有。
從小就出落得漂亮的她,在這個城區能挑選的丈夫,到頭來只有和她哥哥做生意的鞋匠的兒子。
我們想要莉拉那樣的婚禮
一套在鐵路旁的房子
但是媽媽只是把她的卧室給了我們
斯特凡諾在我面前裝窮
卻在她老婆身上肆意花錢



換做國產劇裏的話題,就是“重男輕女”。
劇中僅出現一次的短短的幾句話,已經把這個城區裏哪怕是有錢人家的女兒的命運説清楚了。
老城區裏父權的隱秘規則,萊農30多歲時遇到的女權主義運動……
每一個階段的女性觀念變化,都在靜水流深中流淌、呈現。


可想而知,國產劇所翻拍的《我的天才女友》中的“女性主義”。
只可能是拉足戲劇衝突,人物標籤化的“重男輕女”,又或是隔靴搔癢的金句。

不敢觸碰真實。
又何必挑選一部有着稜角的劇本?
但更核心的問題,也在於引進正版後的宣發海報上的文案——
在國產劇裏,我們似乎不配看到真實細膩的女性友誼。
要不,就是過度理想化的扁平女性友誼。
如《流金歲月》裏,劉詩詩和倪妮兩人的女性友誼, 兩人都為了對方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但偏偏不清楚,她們的友誼根基是什麼;
《歡樂頌》《三十而已》這樣的都市劇裏的女性友誼,都是建立在理想化的階層差異上。

要不,就是抹殺女性友誼的可能。
顏怡顏悦在《脱口秀大會》有一段精妙的肢體比喻。
當女性朋友出現在海報上時,就已經互相傷害——


再來看男性友誼的畫風。
當男性朋友出現在海報上,是這樣的 ——

這樣的區別,在於刻板印象中——
女性友誼是宮鬥連續劇,是為一個男人扯頭花的心機塑料友誼。
而男性友誼就是陽光燦爛,兩肋插刀,坦蕩蕩走四方。
女性之間沒有友誼,是男權社會里代代相傳的古老謊言。
如《厭女》中所説:
在男性同性社會性慾望支配的社會中,女人之間的友情在原理上是不成立的。 因為,所有的女人都以男人為歸屬,而互為潛在的競爭對手。
也就是説——
男性通過權力和財富塑造地位,而女人只能崇拜和爭奪這樣的男人,來確認自己的地位。
他們恐懼女性會成為命運共同體,於是將厭女矛頭,轉化給女性內部。
在這樣的謊言中,女性之間不僅沒有友誼,還只能幹掉對方。
反正只要一老一小
兩個女人同時出現在電視上
一個就在打另一個

無論是《我的天才女友》還是國產青春的《七月與安生》,裏面都有細膩的女性情感特質。
這些細膩的女性友誼,不是靠是否撕,是否為對方赴湯蹈火而建立起來的,而是——
拍出立體的女性形象,以及展現她們作為女性共同命運體的困境和掙扎。
因為女性友誼中的幽微和美麗之處,也在於它映照出了痛苦掙扎的自我。
有互助和團結,也有個體的孤獨。
第三季裏,萊農在漫長的生育和家務中,終於寫出了一本書,她想得到莉拉的認同。
莉拉認為這是一本糟糕的書。
但她頓了一下,然後痛苦地説——
“假如你不優秀的話,那我是誰呢?”

這便是我們憤怒的原因——
他們不敢拍出稜角,還試圖污名化;
他們拍不出真實,卻試圖糊弄了之,認為我們只配吃這些垃圾。
這樣毀經典的國產翻拍,真的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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