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內卷，暗無天日_風聞

文/勞拉申

圖文：審稿-蟹黃撈飯、製作-8

封面圖：網絡

內卷是2021年中國關鍵詞，考研、考公、體制內是熱門，政府通過雙減和打擊樓市以應對人口下降與內卷化。

在隔壁的韓國，名企、考公、考證比中國更甚，成為懸在韓國年輕人頭上的達摩克利斯劍，也為韓國帶來了一系列社會問題。

劍之下

韓國是世界第11大經濟體和第5大出口國，2021年聯合國將韓國列為發達國家，但經濟發展沒能提高年輕人生活質量，年輕人活得很艱難。

名企執念

韓國大學教育普及，上大學率達70-80%，每年有約50萬畢業生，僅50%就業，另一半人待業。待業者也並非找不到工作，很多是因為只想去著名大企業，否則寧願失業。

韓國頭部10大財團創造全國75%的GDP，卻只僱用3%的就業人口，即便如此，年輕人依然趨之若鶩，為考上大企業不惜待業1-2年。

現代集團HMAT測試

三星集團GSAT測試

LG集團WAY FIT TEST測試

▾

三星入職考試（GSAT）有韓國小高考之稱，每年報名人數近10萬，錄取名額4000，成功率4%。三星專門成立負責題目設計和批閲的研究院，架勢堪比國家教育部的考試院。

GSAT考試包括語言、數理、推理、視覺思考和常識五大領域，共160道題，140分鐘。題目刁鑽，不僅考韓國史，還考中國和世界史，例如要求考生回答中國唐宋史問題，甚至介紹唐三彩。

其他大企業入職考試也大同小異，

往往陣勢森嚴，與高考、公務員考試區別不大。

▾

有的韓國人認為與其在小公司憋屈，不如待業3年備考大公司，因為大企業和中小企業待遇差別很大。

以2014年為例，大企業月薪約人民幣2萬，中小企業約人民幣1.1萬。但待業並不保證就能考上大公司，所以韓國人認為一年待業正常，兩年待業心慌，三年待業失敗。

韓國茫茫多的企業中90%是小型企業，聘用80%的就業人口。但這些小老闆很難招到優秀人才，年輕人普遍覺得委身小公司是失敗的表現。

即使進入大企業也未必開心，

大企業之間也存在一條鄙視鏈，

有人的地方就有競爭。

圖：翡翠台《年輕人，你快樂嗎？》

▾

為公瘋狂

另一個令韓國人蜂擁而上的就是公務員考試，即“考公”。

據統計，韓國報考公務員人數每年多達26萬，佔韓國求職總數40%。考公族佔韓國青年人口（20-26歲）的6.8%，佔高考生75%。

韓國公務員分政務官和一般公務員兩大體系，政務官是次長以上高級官員，共5級，一般公務員是室長以下，共9級。

韓國公務員體系

製圖：勞拉申

▾

每年4-5月舉行9級公務員考試，7-8月舉行7級公務員考試，教師、消防員、軍官都是公務員，必考科目有國語、英語、韓國史，還有兩個選考科目。

公務員在韓國被稱為“神的職業”，不僅穩定，還有良好的福利與退休保障，吸引着大量青年。

2017年首爾市國家公務員考試招聘競爭率86.2：1，考公族平均每天學習10小時，備考時間24.3個月。考公圈流傳：準備三年是必修，準備五年是基本，準備七年是選修。

圖：KBS《學習的背叛》

▾

“考公潮”甚至蔓延到高中生。

一些公務員職位高中學歷即可報考，因此不少高中生選擇不考大學，直接考公務員。

針對高中生的公務員説明會座無虛席。

圖：KBS《學習的背叛》

▾

考證KPI

為了就業，韓國人在大學時就不斷積累各種績效指標，包括資格證、英語託業分數等，也叫Specification，年輕人被稱為Spec世代。

他們在中學階段就要學習高難度課程，應付刁鑽的考試，所有人都走向一樣的路。

哈佛大學理工科高材生

也不會做韓國高中生的數學題。

圖：KBS《學習的人》

▾

惡果

英文的Volution意為旋渦，如果向外舒展，可以進步，例如evolution是進化，revolution是革命。但如果向內旋轉，就是內卷（Involution），它是相反的過程，是收縮和內耗。

內卷最早是用來研究東南亞農業社會的概念，學者在研究印尼爪哇島時發現，在土地有限的情況下，勞動力不斷填充到有限的生產資料中，農業變得極端精細和複雜，卻沒有實質性發展。內卷的要旨是內卷的要旨是：1.單位土地上勞動投入的高度密集 2.單位勞動的邊際報酬減少，即過密型商品化。

韓國軍職招聘考試.

圖：Joongang.com

▾

著名制度經濟學家諾斯提出生產性努力和分配性努力兩個概念：

人們認為社會不公是因為生產性努力沒有回報，反而有些人只把精力放在企圖從社會已有的生產成果中分得更多份額，進行分配性努力卻能得逞，所以更多人不願再將努力放在生產上，轉而放在分配上，經濟增長便陷入停滯。

韓國內卷顯然是分配性努力，負面作用也很明顯。

直播監督學習

▾

勞動力供給失衡

由於全社會把進入名企和政府作為唯一的成功標準，扭曲的就業觀造成勞動力供給失衡。以2014年為例，韓國中小企業職位空缺24.5萬人，卻有18萬畢業生待業沒工作。大量人口失業的同時，大量企業也存在用工荒，造成極大浪費。

一些知名大學畢業生把考公當理想，寧可大幅降薪，也要去考最基層公務員。韓國現代經濟研究院發現，青年不從事經濟活動，反而拼命考公，造成國家年均17萬億韓元損失。

圖：NHK

《求生存的艱難歲月-韓國公務員考試實態》

▾

缺乏創新、結構單一

所有人走同樣的路，彷彿被置入統一的程序，個性與優點被壓抑。全國優秀人才都彙集到公務員備考上，無疑是巨大的智力浪費。在國際上，韓國創新水平與創業生態也低於以色列、新加坡等同類國家，同一化、單一性、缺乏多樣性制約了韓國發展。

年輕人追求單一、盲目跟風

圖：翡翠台《年輕人，你快樂嗎？》

▾

反噬大企業

內卷也反噬了韓國財閥，雖然全社會的人才都任其挑選，但層層考試和企業內的科層制早已耗盡了員工的活力，善於考試與應付辦公室政治的人充斥企業，不斷蠶食其生存根基，曾經風靡一時的三星手機已經沒落，除技術外，難以唯才是舉與缺乏創新也是原因。

此外，進到大企業的年輕人還要保守殘酷的內部競爭，持續不斷的壓力和被焊死的上升通道，令年輕人與財閥日漸對立。

大財閥韓進集團在韓國臭名昭著

7成韓國人希望它倒閉

▾

自殺率高、幸福感低

年輕人在工作年齡段失業待業，加上多次考試失敗，會產生強烈的挫敗心理，自卑、抑鬱、孤獨、封閉，不敢見人，不願社交。從地方來到首爾考公、考職的年輕人租住在半地下室內，不見朋友、不出去玩，一人揹負全家希望。

韓國還有所謂教育貧困族（Edupoor），甚至有家庭為支付孩子高昂的學費瀕臨破產。某機構採訪一千多人，近半數認為自己“教育貧困”。

▾

2019年的一項調查顯示

影響韓國人生活幸福感的首要因素

是 社會的過度競爭

圖：statista.com

▾

這就導致即使韓國是發達國家，可怕的內卷仍然嚴重拉低了幸福感，自殺率也相當高，據統計韓國平均每天有40人自殺。

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成員國中

韓國自殺率是最高的

▾

2011年起，

自殺一直是韓國10-24歲人羣的首要死因。

圖：statista.com

▾

超低生育率

年輕人就業不穩、生活成本高，就更不願婚育。2021年韓國總和生育率0.81，居全球最低記錄，是世界上第一個總和生育率低於1的國家。若趨勢不變，2031年起韓國總人口將開始減少，2065年減至4300萬，2165年萎縮到1500萬，最終消失。

上世紀中葉以來，韓國生育率斷崖式下跌。

2005年起，

韓國女性在育齡期間平均生育子女數已低於日本

圖：statista.com

▾

畸形產業

經濟雖然停滯不前，可歪門邪道的行業卻遍地開花。大量的考試催生韓國培訓行業，遍地都是大企業入職考試攻略、考公培訓教材、葵花寶典。

五花八門的大企業入職考試培訓教材

▾

補習班唯一目的當然是賺錢，至於學生前途，那當然是重複消費更好了。補習班詐騙案也層出不窮，比如天價補習班現象，利用家長擔心孩子輸在起跑線的心理，大肆宣傳明星講師，每學期收取人民幣幾十萬的學費，家長們一邊叫苦，一邊繼續為補習班名額擠破頭。

如此嚴重的內卷自然引起韓國政府警惕，文在寅在任內最後一次施政演説中提及低出生率、老人貧困率、自殺率、工傷死亡率等問題時表示，這是令人羞愧的韓國自畫像。

儘管大部分孩子是陪襯，

但家長都認為自己的孩子不是陪襯，

這就為補習班大肆斂財提供了土壤

圖：KBS《學習的背叛》

▾

應對

越來越多韓國人已經認識到內卷的危害性，不再人云亦云，而是選擇感興趣、對社會有益的事業。

韓國近年出現大量社會型企業（social enterprises）進行公益事業、社會援助、社區建設、公民教育，目前約1200家。

韓國社會研究機構調查發現，年輕人選擇從大企業辭職，去芬蘭和英國學習當地模式，回國後發起社會公益與創新組織，出現了像首爾社會創新園這樣的社會企業，定期召開“重塑我們的生活方式”等工作坊，探討改善社會之道。

首爾社會創新園

圖：Seoul Innovation Park

▾

韓國政府也意識到平衡小微企業與大財團的重要性，不斷出台政策。創新企業科技孵化（TIPS，Tech Incubator Program for Startups)）是由國家主導、國有資金支持的孵化項目。2017年韓國政府成立中小企業與創業發展部（Ministry of SMEs and Startups）作為國家中央部委之一，系統性支持創業。

政府也鼓勵風險投資進入韓國科創領域，2021年韓國創業投資增加78%,總投資超64億美元。韓國風投資金不僅來自國有資本，公司、銀行、退休基金等私營資本也踴躍加入。2021年創新企業創造的工作崗位，已超過4大財團提供的工作崗位之和。

2017 - 2021年流入韓國創業公司的投資額。

圖：World Economic Forum

▾

最重要的，還是社會觀念的變化。韓國創業公司創始人大部分是從三星、LG、現代等大財團出來的，願意拋棄穩定的工作投身創業，確實增加了社會活力。成功者如被譽為“韓國騰訊”的Kakao創始人金凡秀白手起家，已坐擁135億美元身家。

韓國年輕人的內卷與他們的父母有一定關係，在儒家文化的韓國，父母要面子，認為子女在中小企業工作會抬不起頭，但一些開明的父母也逐步轉變了觀念，那條只有2％成功概率的獨木橋人生，真的值得追求麼？

這位父親認識到韓國的就業是病態的，

他支持孩子去中小企業工作。

圖：翡翠台，《年輕人你快樂嗎？》

▾

韓國內卷值得中國警惕，教育雙減、制約樓市過熱是第一步，還需鼓勵創業、建設良好的創業環境，增加創新投入。更重要的是轉變社會觀念，鼓勵人的全面發展、個性發展和多樣性，畢竟很多優秀崗位、優秀產業不是沒有發展空間，而是其所需能力，又有多少人幹得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