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夫妻的深夜長談——怎樣高效地和隊友吵架_風聞
潜伏的木马君-潜伏的木马君官方账号-育儿的酸甜苦辣,和歪果仁斗智斗勇,用故事分享人生2022-03-25 08:24
作者丨木馬君
最近的木馬爸爸過得十分逍遙自在,他騎着電動車快樂地溜達,每天都要收不少某寶的快遞。我有時忍不住誇他,你已經完全本土化了呀。
雖然現在一切安定美好,但回望過去這幾個月的過程,卻也並非一帆風順。
剛出隔離沒多久,一次午飯時和朋友聊天,她説你看上去很困的樣子,我打了個哈欠,嘆道:
唉,昨晚沒睡好,和木馬爸爸聊天到兩點多。

她露出一種略帶羨慕的眼神,大約想説:中年夫妻還有興致深夜長談呀。
我翻了個白眼:
誰有那個閒情逸致喲,什麼深夜長談呀,用職場的話來説,這叫衝突性談話,從心理學來説,叫私人深度心理輔導,
用大白話來説,也叫——中年夫妻吵架。

那天我起了個大早去辦公室,想趁着早晨沒有會議時,多處理一些瑣事。
自打在國內安家後,家裏有很多瑣事要安排,工作上也並沒有緩衝,累積了很多事。每天忙忙碌碌地好似救火。
因為工作調動,工作賬户遷移,好多軟件都罷了工,我帶着耳機,連線技術支持部門的同事,正在解決電腦的問題。
人事部的同事在微信上發來消息:木馬爸爸和小木馬的臨時居住證明你辦了嗎?他今天需要交的。
我:還沒,我馬上辦。
打開微信剛要去辦理居住證明,看到另一個人事部的同事早晨發來的消息:你們部門的年底談話做完了嗎?反響怎麼樣?
我看看半死不活的電腦,一時不知該怎麼回覆。
公寓物業部門的經理發來消息:你的租房手續辦完了嗎?快到年底了,得儘快辦完呢。
社區工作人員在羣裏發了核酸檢測時間表,我一拍腦袋,今天還得做核酸,可不能忘記啊。(入境人員在四周隔離結束後,仍要繼續跟蹤28天,再做6次核酸)
木馬爸爸這時也發來消息:公寓的地板不乾淨,上面有灰,他們上週安排的保潔是怎麼做的?
我回復到:好的,我一會兒跟物業前台説。

花了小半天時間,才解決了賬户遷移和新電腦的設置,勉強可以正常工作了,我嘆了口氣。
中午在食堂吃飯,一片人聲鼎沸中,木馬外婆給我打電話,每次看到她的電話,總有點緊張,生怕是小木馬出了什麼問題。
趕忙接起電話,木馬外婆説:今天小木馬他爸好像在家辦公,他中午要吃點什麼呢?我拿着餃子給他看,他直搖手,你幫我問問他中午想吃啥。
我於是聯繫木馬爸爸,問他中午要吃什麼?
雖然木馬外婆就站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但是因為語言不通,還得身在辦公室的我,遠程協調溝通。

木馬爸爸興致不高,説中午不想吃,總是吃餃子也吃膩了。
“吃膩了”這種話我當然不能轉達,於是又告訴木馬外婆,木馬爸爸最近減肥,中午他不餓,你就不要做他的飯了。
這時,小木馬日託班的老師也給我發來消息,説今天小木馬不小心尿褲子了,讓我明天再帶幾套換洗衣服過去。
我一邊回覆:“好的,老師“,一邊心裏隱隱地憂慮,為什麼會尿褲子呢?是不是太緊張了不敢跟老師説要上廁所?還是因為語言不通無法表達呢?
越想心越亂,趕緊勒令自己打住胡思亂想,過度焦慮於事無補。
我一邊扒飯一邊快速掃過手機上的未讀消息,看到上午給我發消息的同事,沒有收到我的回覆,已經在聊天窗口裏緩緩打出了一個:“?”
我看着這個帶着詰問的“?”,一時間感到有點挫敗。
吃完午飯,匆匆忙忙地處理完最緊急的工作,郵箱裏還躺着200多封未讀郵件。大部分敬業的人都會“當日郵件當日清”,如今我卻做不到了。
想起木馬爸爸上午的消息,於是見縫插針地抽出手機,聯繫了酒店的工作人員,讓他們再安排保潔打掃地板。
酒店的人態度很好,下午就立刻安排阿姨去重新打掃了,我心裏感到一些安慰,希望木馬爸爸能高興。
下午四點多,雖然還有很多工作,但卻不得不夾着電腦先回家再説,因為要帶着木馬父子去社區做核酸。
人仰馬翻地忙了一天,想到回家可以見到家人,吃到木馬外婆做的熱飯,心裏還是充滿了期待。
站在家門前,我甩了甩腦袋,捏了捏眉間的皺紋,然後踏進家門,笑嘻嘻地説道:我到家啦!
我樂呵呵地問木馬爸爸:我中午和酒店前台説了,下午阿姨來打掃了嗎?呀,好像乾淨了一些嘛。
我以為他會高興,沒想到他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説道:
阿姨來了,用一桶水拖了整個公寓的地,能有什麼好結果?不過是把地板上的髒更均勻地分攤了一下吧。
這是我很熟悉的木馬爸爸的理論,他有潔癖,拖地的時候十分講究,一桶水最多拖幾平米,就得洗淨拖把重新換水了。一直要拖到地面潔淨如鏡,拖把桶裏的水無論怎麼洗涮都清澈無塵,才肯罷休。
如果是平時,他拋出這個理論,我大約只是笑着嘆氣。
可是今天,帶着一天的疲累,剛一回到家,就聽到這麼尖刻的語句,我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木馬爸爸好似情緒不太好,吃晚飯時也不願和人説話。
晚上,哄完小木馬睡覺,我走出兒童房,看到木馬爸爸坐在燈下沉默着喝啤酒,全身散發着低氣壓。
我猜想他大約是又感到了挫敗。
我深吸了口氣,積蓄了一些能量,試圖開解他,他很消極地抱怨:
酒店的阿姨打掃不徹底,公寓的空調太吵,上午來維修的工人根本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買生鮮食品的APP他一直沒有,他想買點打印紙,卻不知道該怎麼買。
最後他怨憤地説道:
我聽不懂,看不懂,什麼都做不了,跟人無法溝通,自己出不了門,你明白嗎?你明白嗎?

我嘆了一口氣,説:我明白,剛到一個新環境確實很難。
很多年前,我一個人去西班牙,語言不通,舉目無親,連坐公交車都不知道該怎麼下車。後來又一個人搬去德國,還是語言不通,舉目無親,身邊卻沒有一個可以幫助我的人。
木馬爸爸現在至少還有我,還有優厚的生活條件和公司的大力支持,已經比我那時的處境好了太多太多。
我那時一個人不也努力走過來了嗎?
從用手腳比劃,到掌握流利的語言,從舉目無親,到白手起家,一點點融入當地的環境,建造屬於自己的家。
上面這些話我從來不曾對他説過,因為現在受打擊的是木馬爸爸,我又怎麼忍心再苛責他。
我沉默着沒説話,然後他又繼續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小木馬總不想去日託班,他在那裏該有多無聊?
他現在每天早晨吃的都是些什麼鬼?
你看看他對木馬外婆的態度,哪裏還是個有教養的孩子?
你不能把他就這樣扔進新環境裏就覺得萬事大吉了,你根本就不知道對我們來説這有多難!
我:。。。。。。
突然覺得心好累,不想再多解釋什麼。
陷入負面情緒中的木馬爸爸,看什麼都是黑色的。而我今天也不會是他的陽光,因為我也很累啊。
彼此沉默着,我坐在牀上打開電腦,打起精神處理公號裏的瑣事。
工作,家庭,公號,太多人需要我,依賴我,我沒有頹廢的資格。
木馬爸爸坐在客廳沙發上喝悶酒,發泄他的不滿和鬱悶。
我默默地工作了一會,心裏到底還是有委屈的。
這些年我一直非常懂得疏導調節木馬爸爸的情緒,他的小情緒,小習慣,德式吹毛求疵,這些我都可以包容。
但是婚姻裏,如果一個人總是退讓和隱忍,那也是不健康的。
所以每當我覺得負面情緒積累到一定程度,我就會及時表達自己的感受。
在這個時刻,我意識到,是時候對木馬爸爸説一些嚴肅的話了。
有娃的人,連吵架自由都沒有,我掏出手機,開始在微信裏編輯長長的德語消息。
我開誠佈公地寫道:
這些天我感覺很累很焦慮。
當我忙碌了一天後,飛快地往家裏趕,我期待回到温暖有愛的家裏。但是等着我的是什麼呢?常常是壞情緒,各種抱怨和冷言冷語。
我理解你的壓力和當下的困難,在一個陌生國家生活非常不容易。你也許感到無助和挫敗,我盡最大努力安排所有的事務,為你們掃平障礙,但是我也不是什麼女超人,我也會累,會有精疲力竭的時候。
我希望你偶爾也可以從我的角度來看看,體諒一下當下的生活對我來説也不容易。我不是一個愛抱怨的人,所以常常你意識不到我默默地做了多少事,在背後做了多少調度和安排。
我希望你不要一直沉溺在自己的情緒裏,偶爾也給我一些同理心吧。
如果一個人總是感覺自己是“受害者“,那他面臨的狀況永遠不會變好。
如果我們想繼續成為一個快樂的家庭,那就得一起努力。我也需要你的支持,需要你理解我的處境和壓力。不要總想着”我,我,我“,而是要總想着”我們“。
在初到異鄉的一個多月裏,木馬爸爸面臨了新環境的挑戰,語言不通,環境不熟,一切都不容易。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幫助他,安慰他,竭盡所能地安排所有的事。但是他還是常常感到挫敗。
他最常説的話就是:我什麼都做不了啊!什麼都做不了!一出門就無法溝通,離開你寸步難行,我特麼連個A4紙都買不了。。。

看到面對挫折的人,你要鼓勵他,幫助他,可是如果他一直沉浸在這種受害者思維裏,這也不是好出路,我決定還是給他當頭一棒,讓他自己站起來。
我冷靜地説道:
這不是事實,你並非什麼都做不了。
我讓你在手機記事簿上建一個常用詞條,你為什麼不肯做?退一萬步講,用翻譯軟件翻譯物品名稱,總能找到你需要的東西,你為什麼也不願意?你有找不到的東西,為什麼不問我?
你現在沉浸在受害者情緒中,覺得自己好慘好慘,世界對你太壞,但是你有沒有盡力去改變現狀呢?
你有沒有想想那些太太也是德國人的純外國人家庭,他們在國內又是怎麼活的?
你一來國內,任何事務都有公司或我幫你操辦,支付寶和微信裏充滿了錢,手機號和各種軟件都事先幫你設置好了。找房子,找阿姨,孩子託班,衣食住行,全都是我一個人打理,你完全不用操心。
你覺得你現在很難,可是我可以告訴你,真正一個人到異國生活的苦,會比這要難得多!
木馬爸爸雖然自知理虧,但是仍然嘴硬,他説:
我知道你當初也一個人在德國生活過,可是我不能跟你比呀,你的語言天賦那麼好,再説德國人的英語也挺好的。
我冷笑一聲:
別人的生活總是容易的,是嗎?只有自己才是真的受苦。這是非常典型的怨天尤人的思維。
好多年前,在職場管理課上學到過“受害者心態和責任者心態”,這套理論我在工作上倒沒怎麼用上,反而是在生活中獲益不少,呵呵。
某些時候,我們會忽略自身問題,將責任推給他人或客觀環境,覺得自己無辜地受到傷害或不公平對待,從而陷入委屈難過、自怨自艾的狀態,心理學將這種心態,稱之為“受害者心態”。
木馬爸爸也有一點德國人的通病,愛抱怨,常會怨天尤人。平時還好,但是到了現在這種挑戰性的時期,這種特質就格外地鮮明起來。
如果早晨起遲了差點趕不上開會,不會自我檢討自己起遲了,而是先發一通無名火,説自己早晨多麼忙碌,送孩子多麼辛苦。
當他不知道某個物品怎麼翻譯,和維修工人溝通不了時,他覺得他受了全世界最大的委屈,可是,
我在微信裏寫道:
這些天你有沒有問過我一次,我的狀態怎麼樣?
我和新團隊是否磨合好,新領導是不是很嚴厲?有沒有人給我出難題?合作部門是否好説話?我的公號是不是還活着?我又從哪裏擠出時間繼續寫文章?
我從來不抱怨,但是不代表我不難。
木馬爸爸沉默了,他好像在思考我的話。
我又在微信裏繼續對他寫道:
如果你的心態不改變,不管我們是在中國,還是在德國,你都不會快樂,這個世界永遠讓你不滿,你總覺得自己受了委屈。
一個人是否幸福,不是完全取決於外界條件的。錢,職業,地位,這些都不會讓你更快樂。
你的心態決定了你眼裏的世界。
木馬爸爸仍然垂死掙扎,忍不住懟我:少給我灌心靈雞湯了,你是又要給我上心理輔導課了嗎?
我回複道:不是心靈雞湯,我是非常認真的。
來來回回地,寫了幾十條消息,聊到夜裏兩點多。
深夜長談的後果是,只睡了不到四小時的我,第二天要困頓地面對大領導的會議。
但是收穫也是巨大的,儘管木馬爸爸當時不願服軟,但是我知道,我的話他都聽進去了。
大言不慚的説,每次和他“吵架”,都好像在做深度心理輔導,我和他剖析了當下的癥結所在後,他才終於明白,原來還可以換個角度看問題。
原來這一切不都是外界的錯。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擔子要挑。
當他陷入“受害者心態”的情緒沼澤裏時,與其辛苦地拖着他走,不如大聲叫醒他,讓他自己爬出來,努力站起來,再攜手一起走。
每個人都知道,婚姻要經營,可是到底要怎麼經營?是節日紀念日送花嗎?德國大部分夫妻都做得到這點,但是還是一大半人離了婚。
最近我常有感悟,婚姻更像是一個活的有機體,它會呼吸,會成長,需要汲取營養,也需要排出廢物,有時要刮骨療傷,有時是刮痧排毒。
這樣一次深夜長談,大約就是一次刮痧排毒的過程吧。
後記:
這篇文章記錄了剛到國內時的艱難。那時的木馬爸爸被挫敗感駕馭,有些迷失方向。因為這一次深夜長談,給他下了點“猛藥”,他才終於從情緒沼澤裏走出來,主動去適應環境。
最近他過得風生水起,好不快活,居然常常感嘆:中國的生活真好,以後怕是不想回德國了。
我忍不住笑他:現在覺得好啦?你當初天天抱怨的樣子忘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