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代人的苦心經營，幾次明智的歷史抉擇，成就了土家族唐崖土司_風聞

2015年7月4日，經第39屆世界遺產大會審議，由湖北咸豐唐崖土司城址、湖南永順老司城遺址和貴州遵義海龍屯遺址組成的“土司遺址”系列項目，成功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土司文化的挖掘事關文化遺產的保護和民族精神的振興，今天我們要講的唐崖土司遺址以其“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的建造結構和“齊政施教，因俗而治”的治理模式在土司文化遺產中具有獨特的價值。

“荊南雄鎮”牌樓

一、荊南雄鎮：唐崖土司的興盛

生活在唐崖土司附近的人主要姓氏是覃氏，唐崖的覃氏一族主要是覃汝先長子覃伯堅的後代。元順帝至正十五年（1355年），覃伯堅的孫子覃化毛奉長兄世襲鎮國大將軍覃爾毛之命，率領三千兵馬，征討苗蠻酋長馬化龍，獲得唐崖五峒地（今咸豐唐崖司鎮一帶）。元廷在此地設置了唐崖軍民千户所，以覃化毛為千户，覃化毛就是唐崖土司的首任司主。

覃化毛效仿二哥覃散毛的手段治理唐崖，恩威並施，深得當地苗蠻的敬畏與信服。他們稱覃化毛為“啓處送”，這個詞是土家語，意為上天賜予的仁主，這也就是民國時期編修的唐崖《覃氏族譜》裏“覃啓處送”的由來。

但不久之後，明玉珍佔領唐崖，覃化毛歸降明玉珍。明玉珍改唐崖軍民千户所為唐崖安撫司，授予其安撫司篆印。覃化毛死後，長子覃值什用承襲土司司主之職，他又歸降明朝，嚮明朝交出明玉珍授予的安撫司篆印。後覃值什用又跟隨徵西副將軍廖永忠討伐割據蜀地的明夏政權。覃值什用在這場戰爭中冒領功勞，因而被明廷處罰，其安撫司被降為長官司。

覃值什用死後，其子覃爾毛即位。覃爾毛在位時期，施州地區爆發峒蠻大叛亂，明廷因此撤銷施州地區的所有土司。覃爾毛之子覃忠孝於永樂三年（1405年）奏請明成祖復設唐崖土官，次年（1406年），唐崖地區重新設立唐崖長官司。

在此後的兩百餘年裏，覃氏唐崖土司各任司主表現平平，在位政績乏善可陳，在《明實錄》和《明史》等官方史料中也少有露臉機會，與日後在西南地區掀起驚天動亂的播州楊氏土司不可同日而語。如果唐崖土司的歷史沿着這條軌跡一直發展下去，唐崖土司註定會是一個在今後雍正朝“改土歸流”進程中黯然消失的小土司。但歷史往往能帶給我們驚喜，一向沒有存在感的覃氏土司，在天啓年間爆發出勃勃生機，並吸引了遠在京師的明朝皇帝。唐崖土司不僅自身實力迅速增強，還因一塊皇帝手書賜予的“荊南雄鎮，楚蜀屏翰”石碑而名揚天下。

二、永寧奢崇明之亂：唐崖土司崛起的起點

明中後期，朝政漸趨腐敗。明廷自上而下的政府機構都破敗不堪，明朝的盛世餘暉似乎在“萬曆三大徵”光榮勝利的掩蓋下繼續維持着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大帝國形象。

明神宗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明軍在薩爾滸之戰中慘敗，喪師失地的屈辱一直讓大明朝內部的各種勢力憤憤不平，大明王師的實力在蠢蠢欲動的反對力量面前表現得淋漓盡致。而此時的西南邊境也不太平，當地的流官對百姓橫徵暴斂，苛捐雜税盛行，使得明朝政府與當地土司、各族百姓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這一系列矛盾發展到萬曆末年，終於爆發了“奢崇明之亂”。

明神宗朱翊鈞

明熹宗天啓元年（1621年），明朝遼東戰事吃緊，朝廷緊急徵召能征善戰的川軍趕赴遼東邊境，協助當地明軍作戰。當時的永寧宣撫使奢崇明主動請纓，出兵三萬赴遼東救援。明廷雖然答應了奢崇明的出兵請求，但出於沿途的軍費考慮，只准其出兵三千，不得過限。奢崇明不守朝廷號令，讓部將樊龍、樊虎率兵一萬作為援遼大軍的先遣軍。

永寧百户所印

四川巡撫徐可求從成都趕往渝州點檢奢崇明軍隊人數，他發現，奢崇明的先遣部隊不僅嚴重超過上限人數，還有大批老弱病殘濫竽充數，冒領軍餉。徐可求遂淘汰老弱，此舉引發樊氏兄弟的不滿。他們起兵反明，誅殺四川巡撫徐可求等地方大員20餘人，佔領渝州。

奢崇明聽聞渝州事變，心中潛藏着的那顆反叛稱王的心終於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他與兒子奢寅兵分兩路，會攻成都，叛軍聲勢浩大，震動了明帝國的整個西南地區。明廷令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督師鎮守成都城，抵禦叛軍的進攻。

天啓二年（1622年），唐崖土司第十二任司主覃鼎奉四川總兵薛調之命增援渝州，生擒叛軍首領樊氏兄弟。後覃鼎又征討水西司主安邦彥，迫使安邦彥反正討伐奢崇明。次年（1623年），覃鼎又奉朝廷旨意討伐奢崇明叛軍，歷經數場血戰，大敗叛軍。當時的總制四川巡撫朱燮元上奏朝廷，請求升唐崖長官司為唐崖宣撫司，以覃鼎行參將事。

明熹宗對立有大功的覃鼎十分重視，他下旨賜予覃鼎銀元寶十兩，拜其為平西將軍，並手書“荊南雄鎮，楚蜀屏翰”八個大字，鐫刻在牌樓之上，使覃氏家族的無上榮耀能流芳百世、名垂千古。在明熹宗的御寶旁邊，還有幾行小字題記：“欽差總督兼湖廣荊嶽鄖襄陝漢中等府軍務策受總糧餉巡撫四川等處四方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乃僉郡御史朱燮元為，湖廣唐崖司徵西蜀升都司僉事兼宣撫司宣撫使覃鼎立，天啓四年正月吉旦。”

唐崖土司衙門遺址

此次“户一九〇，口六四五”的唐崖小土司征討轄境包括數縣的永寧大土司，在戰爭中順便為自己撈取了大量的好處，為此後的土司城大擴建奠定了財政基礎。

覃鼎數有軍功，為唐崖土司的發展壯大準備了前期條件，而土司城真正的繁榮還要歸功於他的賢內助田氏，又被稱為“田太祖”。

天啓七年（1627年），覃鼎因病撒手人寰，其子覃宗堯奉荊州府劉退官之命追剿流寇，在途中染病身亡。田氏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裏喪夫喪子，這給她帶來了巨大的打擊。

田氏自知以自己的能力不能使唐崖土司內部完全馴服，因而將唐崖土司的事務交給欽依峒主覃傑（注：覃傑於前奢崇明叛亂中立有大功，被賜封峒主，故為“欽依峒主”）管理，自己則料理土司的內部事務。田氏在遊覽四川峨嵋山時，曾經將隨身攜帶的奴婢釋放，允許她們從良改嫁。回到土司後，田氏與峒主覃傑對土司城展開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改造，奠定了此後唐崖土司城的基本架構。

唐崖土司城基本結構

唐崖土司城經過數百年的歷史變遷，早已變得殘破不堪。覃氏土司“改土歸流”後，土司城內的大部分建築被陸續拆除，但其基本結構仍在，其完整性也遠過於海龍屯遺址和老司城遺址。唐崖土司城保存較好的是其被號稱為“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的道路系統。

“三街”指唐崖土司城的三條主幹道，也就是上、中、下“三街”。除此之外，還有三條南北向的“橫道”和三條東西向的“下河道”。這種“一縱三橫三豎”的道路結構把土司城分為“三十六院”。在這幾條主道、輔道外，還有所謂的“九道拐”和“七十二步朝天馬”，這是土司在面臨緊急情況時的逃生專用通道。

“九道拐”遺址

三、餘緒：覃氏唐崖土司改土歸流

“改土歸流”的字面含義是“將原先的世襲土官革職，任用流官統治”，但在王朝貢賦體制的語境中，把原先由土司管控、剝削的土民轉化為由王朝國家直接管控的編户齊民才是“改土歸流”的真正含義。

鄂西南地區從康熙年間“改土歸流”，在雍正年間達到最高峯。當時湘西北的土司大多選擇改由流官統治，但唐崖土司、容美土司等鄂西南土司還在逡巡觀望。為了順利推行“改土歸流”，雍正帝以一系列事件為藉口，容美土司田旻如的女婿東鄉土司覃楚昭、施南土司覃禹鼎被問罪，覃禹鼎畏罪逃亡岳父容美土司處。雍正十一年（1733年），清軍大軍壓境，既不願意改土歸流、又不願意出城作戰的田旻如自縊而死，覃禹鼎被捕。次年（1734年），施南土司被強制改土歸流。

在鄂西南興起的轟轟烈烈的“改土歸流”運動中，唐崖末代司主覃梓椿的岳父忠峒土司田光祖選擇與清朝合作。早在雍正八年（1730年），田光祖就向湖廣總督邁柱舉報容美土司田旻如僭越建造樓台、違制使用太監等罪行。後來，雍正十一年二月，覃梓椿去世，其子覃光烈年僅5歲，覃梓椿之弟覃梓桂代理唐崖土司事務。次年五月，隨着施南土司和酉陽土司相繼改土歸流，鄂西南剩下的15個土司頗有唇亡齒寒之感，田光祖聚集15個土司的司主向雍正帝請求推行改土歸流。

唐崖土司的主動歸順讓雍正帝非常滿意，唐崖土司交出權力的明智之舉也為其贏得了豐厚的現實利益。雍正帝命湖廣總督派遣官員查勘鄂西南土司之土地，根據各個土司的土地面積大小和人口多少分給房屋和田地，在此過程中，唐崖土司分到房27間，田地405畝。覃氏土司在這場權力交割過程中不僅獲得了豐厚的不動產，還讓清廷承認唐崖土司的宣撫司地位，迫使清廷給予覃氏後代世襲千總的武職。與之前城破身死的容美土司田旻如相比，唐崖土司掙得了一個良好的歸宿。

文史君説

覃氏唐崖土司早先不過是一個只有數百户人口的小土司，在經過歷代土司的苦心經營後，規模迅速發展壯大，躋身於鄂西南的強大土司行列之中。唐崖土司依據雄厚的財力，結合當地土家族和漢族的民族文化特色，建造起規模宏大的土司城池。在改土歸流過程中，唐崖覃氏向朝廷爭取承認祖先的宣撫司地位，還為自己的家族贏得了重要的現實利益。

參考文獻

《明太祖實錄》，台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

咸豐縣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等編，《世界文化遺產·唐崖土司城址》，湖北人民出版社，2015年。

何繼明主編，《荊南雄鎮：鏡畫唐崖土司城》，中國民族攝影藝術出版社，2016年。

（作者：浩然文史·神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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