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在南亞,我學會三種當地話_風聞
看世界杂志-看世界杂志官方账号-世界比想象更有趣2022-03-27 08:31

尼泊爾女星Jassita Gurung
十年前初到尼泊爾時,每回聽當地人聊天,我總要納悶,怎麼大家經常話説到一半,就要停下來高喊一聲**“China”**?
起初我還老往臉上貼金地以為,大家可能是在討論我這個有張中國面孔的外國人,之後愈想愈不對勁,怎麼買東西時要討論、講政治時要討論、坐車時要討論,就連在辦公室裏談工作的時候都要討論?
後來我才恍然大悟,人家才不是沒事“中國中國”的喊呢,他們説的是**“Chaina”**。在尼泊爾語裏,就是一個日常對話中再常用不過的否定詞——舉凡車上“沒有”位子、他“不在”家、肚子“不”餓、鞋“不會”太小,都是“Chaina”,使用之頻繁,也難怪我要誤會尼泊爾人熱愛談論中國了。
而我便是從這場誤會開始,慢慢認識尼泊爾語的。
1
從小餐館開始學尼語
我從小就是一個愛説話的人,喜歡説話給人聽,也害怕別人説話時自己聽不懂。遇上語言不通的場合,我更要特別認真地張開耳朵,直到聽出端倪。我總覺得,生活沒了語言就稱不上生活,於是,往返印度與尼泊爾之間的過去這十年,從另一個角度看,其實也是一趟向當地人學説話的旅程吧。
我的第一位尼泊爾語“老師”,是哈利大哥。在尼泊爾碰面時,他一聽我説想學尼語,便拿起筆記本“刷刷刷”地寫下一整面天城體字母。“ क (ka)、ख (kha)、ग (ga)、घ (gha)”,每個字母在我聽來發音都一樣,哈利大哥卻堅持:“完全不一樣!”然後,他要我跟着他一遍又一遍複誦。
我艱難地模仿他,並從喉底擠出不同聲音,眼看一口老痰都要咳出來了,哈利大哥還是不滿意。大眼瞪小眼地練習幾回後,我倆終於再也忍不住,看着彼此荒謬的模樣大笑。
我意志薄弱,馬上舉手投降。“正式”的學習宣告失敗。不過,生活中的學習卻正一點一滴地累積着。

語言的學習從吃飯開始。當時,我經常一個人造訪住處附近的小餐館。第一次去時,我瞪着有如天書般的菜單,滿頭問號卻不好意思發問,遂故作從容地把整張菜單翻拍下來,回家後上網猛查這些菜名的圖片;下回再去,就能氣定神閒地點來嚐嚐味道。
當地朋友帶我去吃飯,我在旁邊看着他們怎麼招呼侍者、怎麼點餐,之後上餐館,也就懂得要用尼語甜喊一聲“哥”“姐”,再把從朋友那裏學來的數量詞搭配自己上網查得的菜名,幾次煞有介事地演練下來,似乎還真有三分樣。
膽子大起來以後,我開始將同一個套路四處搬演,從在小店買東西到出門搭計程車,找到機會便跟人説上幾句。遇到表達不出來的狀況,我就在事後跑去問朋友,下回再把新學會的詞句加進去排列組合,有時竟真能一來一往地跟對方談上好一大段話;或是對方突然就話匣子一開,對着我説起好多事情,儘管我只能聽懂皮毛。
漸漸地,我覺得尼泊爾變成了我生活的好地方。

尼泊爾當地小餐館的菜單
在尼泊爾第一年的德賽節,我跟着哈利大哥夫婦回山裏的老家。不諳英語的大嫂一路上拉着我用尼語説話,好像我都聽得懂似的。至於哈利大哥,還是很像老師,看我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就不時要插話考考我是不是真聽懂了。
哈利大哥的老家沒有浴室,那幾日,我每天清晨都和大嫂一起趁着日出前在屋外洗澡。這段洗浴時光專屬女人,沒了哈利大哥居中翻譯,我只得硬着頭皮直接跟大嫂對話。就這樣,澡洗着洗着,我的尼語也説得愈來愈順,哈利大哥於是樂得逢人就要對方跟我用尼語聊天,像在展示什麼得意門生。

2013年10月14日,加德滿都巴克塔普爾舉行賽德節。
2
“北印語好吵!”
尼泊爾人説話時語調軟綿綿的,不論男女,説到話尾都常常喜歡把音調拉高,就連吵架都像在情歌對唱,聽着特別舒服。正因如此,我在隔年來到印度後,第一個感想是:“天啊,**北印語(Hindi)**好吵!”
那時候的我,覺得自己完全無法喜歡上這個地方,因為我一點都不喜歡這裏人説的語言。這樣的抗拒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我落腳印度中部的城市博帕爾。

印度中部城市博帕爾,被稱為湖泊之城。
當時,我在一個基金會的支持下,來到印度的一個非營利組織服務。組織在博帕爾有個辦公室,是一幢陳舊的三層樓大房子。同事帶我到廚房旁邊的小房間安頓下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往後的日子裏,不僅要和這些當地夥伴們共事,還要和他們“同居”。
組織裏大部分的夥伴來自農村,英語不通。我正盤算着未來該如何與大家溝通,就在住進辦公室當晚遇上了沒水洗澡的突發狀況。這下,我別無選擇了,使出渾身解數也得讓同事明白我的困境。
我在腦海裏搜尋着內容極為有限的北印語資料庫,好險,就如同我第一個聽懂的尼語詞彙是“Chaina”,我當年最先聽懂的北印語詞彙也是同樣意思的“Nahi”;再加上兩種語言有許多共通的單字,“水”就是其中一個,我東拼西湊、混合英語外加比手畫腳,就這麼迅雷不及掩耳地突破了第一關。

來博帕爾前,我曾遇過一位組織前輩,他來自印度最南端的喀拉拉邦,當地講的是馬拉雅拉姆語,跟北印語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系統。我好奇地問他學會北印語的秘訣,前輩神秘一笑,告訴我:“你要學北印語,就去農村裏和大家一起吃烤餅(Roti),自然就能學會囉。”
喀拉拉人以白米為主食;吃烤餅,那可真是很“北印”的事情。

印度博帕爾烤餅
語言的學習果然必須從吃飯開始,如今,換我跟着同事吃餅學北印語了。仗着那點尼語底子,我發現自己似乎很快就能掌握住北印語的句型結構。再者,組織的夥伴們一個比一個更愛講話,我每天跟大夥廝混在一塊兒,一面吃餅,一面將北印語輸入腦袋。
而且在印度,三不五時總有些新的“突發狀況”。每一回的“別無選擇”,都逼着我解鎖新的北印語技能,關卡一破再破。只是,也許是説中文時慣用的發音位置不同,無論我怎麼努力,説起北印語來總是黏糊糊的,自己聽着都覺得沒勁。
3
尼瓦爾方言像“吵架”
北印語是一個鏗鏘有力的語言,而大多數印度人心直口快,有什麼意見一定得説出來。從國會殿堂、學校教室、火車上乃至於路邊的茶攤子,我在各式場景裏見識過印度人你來我往雄辯滔滔的畫面,參加會議也經常目睹眾人不顧主席勸阻、即使搶不到麥克風也硬要扯着嗓子發表言論。有個成語叫“唇槍舌劍”,我在印度聽着人們用北印語辯論,才真體會到那槍啊劍的是如何在眼前飛。

尼瓦爾人傳統服飾
再一次有類似的感覺,是在我又回到尼泊爾,跟着當年還是男友的丈夫去拜訪家人時。丈夫是世居加德滿都谷地的尼瓦爾族人(Newar),平日和家人講的是尼瓦爾方言。那時他們一開口對話,我簡直嚇壞了,不懂大家為什麼才見面就要乒乒乓乓吵起架來。我緊張地拉拉丈夫的衣角,囁嚅着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什麼事?”他莫名其妙。
直到婚後住進這個尼瓦爾家庭,我才明白,原來人家的日常談話就是這樣。尼瓦爾方言生猛質樸,組成句子的方式很直白,許多用語聽起來反倒像是狀聲詞,真的好有趣。
比方説,你有時會看到一個大男人傲嬌地撇過頭嗔一聲“姆哇”,原來他真是在説“不要”;有時則會聽到有人“啊歇啊歇”地嚷嚷,原來他是在請你稍等一下;有時候,大家飯吃到一半有人突然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殺!”,原來,他是在大讚好吃呢。
尼瓦爾人純真樂觀愛熱鬧,幾乎人人都是大嗓門。家族聚會時不得了,眾人七嘴八舌説起話來戲劇張力十足,不知情的人,還真要緊張這羣人到底在氣憤什麼呢。

尼瓦爾人的音樂和舞蹈非常豐富,在不同節日和儀式上展現歌舞。
我的丈夫尼泊爾語、北印語和尼瓦爾方言三種語言都説得流利。“尼瓦爾方言是母語,尼泊爾語在學校學的。”他説,“北印語啊,看電視學的。大部分的尼泊爾人即使不太能説,也都能聽懂北印語。印度的影視節目在這裏太普遍了。”
説得這麼一派輕鬆,真讓我羨慕極了。
十年,時光流轉,我在南亞生活,也向當地人學説話。現在,我正跟着一歲多的女兒,與她的爺爺奶奶一塊兒,一面吃着尼瓦爾人最愛的米飯可麗餅(Chatamari),一面學習尼瓦爾方言。

尼瓦爾人最愛的美食可麗餅
作者 | 吳花果
特約編輯 | 姜雯 [email protected]
美編 | 古淑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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