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更需要自我認同還是社會認同？追完這部劇好像懂了_風聞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我們渴望安全，也渴望冒險，這兩個基本需求源於不同的動機，並在一生中將我們拉向不同的方向——在分離與聚合、個性與親密、自由和承諾的緊張關係中掙扎。”

埃絲特·佩瑞爾在《危險關係》中對親密關係的斷言，全景式地在白百何、佟大為剛完結的都市劇《我們的婚姻》中上演了。當擁有人人稱羨的安穩生活時，我們卻不由自主地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為了尋找個人價值，哪怕疲於奔命也要奮力一搏。這不是作人的自尋煩惱，而是做人的不虛此行。

而當白百何飾演的全職媽媽沈彗星想要重回職場、領略另一種人生風景時，卻發現橫亙在她面前的“溝壑”，除了丈夫的不理解，還有社會偏見的掣肘制約。正在事業關鍵期的丈夫，希望她“消停”搞好後方。日新月異的職場，則對這個突然闖入的媽媽露出疑慮目光——這麼久沒上班，還能跟上節奏嗎？

很奇怪，雖然沒有一條成文的標準，但整個社會對女性的規訓和凝視卻恨不得出一本《完美女性白皮書》。在家相夫教子是基本任務，出門陪丈夫出席活動則是社交活動的最高光時刻。當沈彗星成了這本“白皮書”的出逃者和叛逆者，她頂着山呼海嘯般的壓力，就是要從刻板印象裏冒個頭、喘口氣、爭個理。

女性應當成為社會樂見的樣子，還是成為自己想要的樣子？婚姻關係與職場規劃，是否魚與熊掌難以兼得？良性的親密關係，是非此即彼還是互補圓缺？這些社會議題在《我們的婚姻》中被提出、被探討。到結局的時候，我們才知道是又參與了一次代入感極強的徒勞爭吵，還是看到了一種解決方案。

婚姻與個體價值，矛盾嗎？

《我們的婚姻》是由沈嚴、劉海波執導，白百何、佟大為、蔣欣領銜主演的都市情感劇，講述了全職媽媽沈彗星重返職場，與丈夫盛江川產生分歧後，兩人重新審視婚姻的意義、攜手共度風雨的故事。

雖然完結了，但《我們的婚姻》的後勁兒不小。它再次提醒我們，某些看起來已經被廣泛接受的理念，實行起來卻是困難重重。

勸全職媽媽重返職場已算是網友傳統藝能，基本成了潛移默化的共識，但這絲毫不妨礙她們重回職場時遭遇的阻礙挫敗。人們對於已婚已育的職場女性，似乎有着天然的不信任。如同盛江川的老闆曹大仁所説，職場系統並沒有留給女性退路，這種規則往往還是上一代人制定的。

既然規則是前人制定的並且已經不適配當代家庭結構，為什麼不打破它呢？《我們的婚姻》通過沈彗星的職場之路，一路瓦解着這種“不信任”。職場女性的家庭生活與事業拼搏被多維度的呈現，箇中甘苦，真不是喊幾句口號就能通關的。

沈彗星首先面臨的是丈夫盛江川理直氣壯的雙標。表面上兩人是男主外女主內的“分工”，實際上卻是單方面犧牲女性的職業前景。女性被分配到的太太、媽媽“工種”，雖然她們甘之如飴收穫滿滿，但工作成就卻是很難量化的。

沈彗星在投行論壇發出豪言壯語，卻被盛江川視為“越界”。在他眼中，妻子那套理想主義早已不適應現實社會的法則，卻又從未宣之於口。之所以產生這種優越感，還不是因為妻子沒工作。曾經辯論賽上勢均力敵的師兄妹，如今太太已經變成了不懂外面這些事兒、也沒必要跟她説太清楚、只需要買車釐子哄一鬨的家裏女人。

但隨着沈彗星重回職場，兩人的戰場從家庭蔓延到職場，從“野火燎原”燒到了“怒火燎原”。兩家公司的音樂節宣發大戰，這邊盛江川剛想着鼓動大學生作為觀眾主力，那邊沈彗星已經捷足先登入校宣傳。看到盛江川被氣得咬牙跺腳，相信不少觀眾長抒一口悶氣。女性的職場能力從來不容小覷，只因太多牽絆暫時蒙塵。

納悶的是，同樣的都是懟天懟地的潑辣性格，為何《失戀33天》裏的黃小仙被人誇性格直爽，到了《我們的婚姻》裏的沈彗星就説人脾氣暴躁呢？單向度讚美温良恭儉，無疑是一種不易察覺的女性品德規訓。認為隱忍得體、打碎牙齒和血吞才是榜樣，而為自己勇敢發聲、追求個性表達就是不受待見的。女性當然有表達憤怒的權利和自由，經常“吵架因為沒發揮好而暗自後悔”的硬糖君，別提有多羨慕沈彗星的口才了。

《我們的婚姻》展現了鬥志昂揚的沈彗星，也描摹了傷痕累累的沈彗星。表面上是她個人的突圍，但其內核則是女性困境的全民討論。是不是女性只配在投行論壇花枝招展的採辣椒做SPA？社會刻板印象中的完美全職太太，一定是最優解嗎？在經歷六年喪偶式育兒後，還要壓抑個體感受嗎？已經做上這樣的中產嬌妻了還不滿足，但這福分給你你要不要？

親密關係不是辯論賽

你一三五，我二四六。當《我們的婚姻》裏沈彗星和盛江川徹底貫徹“分工勞動”時，卻忽略了女兒糖糖的想法，陷入了親密關係中的最大誤區——討論問題像辯論，條分縷析寸土不讓。

別説，這種劇情開始確實挺爽。“喪偶式育兒”多年的盛江川，早上帶糖糖出門宛如行軍潰敗般着急忙慌，説要買仙女翅膀忘記付款只能動手弄個DIY的。正如沈彗星的調侃：“如果每天抽幾個小時就能毀掉你的事業，那你的事業也太脆弱了。”

但時間一久，分工細緻的家庭生活便出現問題了。沈彗星答應糖糖週末逛動物園，自己報告沒做完，只能降級成公園喂金魚。後來工作急call，她又把喂金魚的事託給剛回家的丈夫。盛江川剛好要出差，恰逢暴雨就連金魚也喂不成了。兩人針尖對麥芒時，糖糖只能分別問爸爸媽媽你們是不是不愛我了？

盛糖需要的是陪伴，而在某個時期她卻被沈彗星和盛江川都當成了不得不完成的工作。可見好的親密關係，能夠讓人在對方陪伴下成為更好的自己，並且挖掘出潛藏在內心深處對伴侶的真正需求。相反，錙銖必較缺乏包容和理解，則會釀成分崩離析的慘劇。

盛糖被綁架，與其説是反派的精心策劃，毋寧説是沈彗星和盛江川的親密關係出現裂隙，叫人有機可乘。協議離婚的爭吵，則為觀眾展現了親密關係極端化的後果。兩人是在大學辯論賽相識，最後卻把日子過成了辯論。把伴侶當成對方辯友，不翻天才怪。

親子關係只是一個切口，剖開問題的本質，兩人的親密關係還停留在原地。想想丈夫不知道妻子的最愛，已經從智利車釐子變成仙居楊梅，真挺叫人失落的。敢情説結婚那麼多年了，你的資料庫在對方那裏就沒“更新”過一次。

然而有的觀眾看一眼就知道，沈盛兩人吵得再兇也離不了婚。一是兩人的情感基礎還在，二是爭吵的內容全都是過日子積累的問題，吵架這一高情緒濃度的表達方式，反而成為了兩人負面情緒的宣泄出口。不僅可以促使雙方正視過去的問題，還能調解相處模式，成為推進夫妻關係的重要催化劑。

**事業騰飛的七八年，也是盛江川錯過沈彗星的七八年。**原來有那麼多時光，他都因為事業讓妻子一個人在外灘的餐廳吹冷風。幡然醒悟後盛江川着意改變，哪怕沒趕上演唱會，兩人在馬路上的一段狂奔卻能找回當初心動的感覺

我們看到，親密關係只有雙方共建時才是一個良性循環系統。劇中，盛江川逐漸改變並理解沈彗星，增加家務佔比，注意到垃圾袋厚度等細節；董思佳開始理解李宇文，從心裏認可丈夫對家庭的貢獻，慶功宴的感謝讓人淚目；恐婚的黎小田逐漸學會處理親密關係，與霍連凱共同抵禦對婚姻的焦慮不安。

**《我們的婚姻》林林總總的細節都在展示親密關係的最優解，是雙方沒有心理負擔的和解。**當親密關係的標準不再是非此即彼按勞分配，我們都能從他者認同中找到自我認同。我將變成發光體，在你目光停駐之處。

好劇是時代的透視鏡

回顧國產劇對女性角色的塑造，不難發現時代精神的流變。家庭女性經歷了一個從“賦魅”到“祛魅”的蜕變過程。早期被禁錮於家庭之中不辭勞苦，中期家庭職場兩頭忙，按下葫蘆又起瓢。後期迴歸人本主義關切，更在意女性自身的想法。

《渴望》裏的劉慧芳是國產劇母親形象的一個範本，她是道德上的完人，也是社會大眾對女性的完美固化想象；《三十而已》裏的顧佳，則是精英主婦的代表，即便盡善盡美也不免被苛責。

到了《我們的婚姻》裏，觀眾似乎可以為那個樓梯上痛哭的沈彗星共情了。她因為對女兒發火撒氣，想起父親從未對自己這般，懷疑自己不是一個好媽媽。那一瞬間，洶湧的自責和委屈叫人眼眶濕潤。為了爭一口氣，她頂在頭上的壓力得有多大。

**其實，女性要想實現個人價值與婚姻家庭的平衡，不必成為無堅不摧的“鐵人”，任何奮鬥的姿態都是可愛的。**這種“鬆動”顯示，對女性的刻板印象和偏見正在被新時代的風潮瓦解。我們鼓勵女性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但不必千篇一律，更無需概念先行。

《我們的婚姻》集中反映了現代人的婚姻現實以及對處理親密關係的手足無措。但它不是一刀切的給出方案，而是帶給觀眾多元角度的思考。比如在和女兒的相處中，沈彗星逐漸理解了蔡勝美也不失為一個有趣的“好媽媽”。沈彗星在工作的悲喜自渡中，體會到了盛江川獨自扛下的千斤重擔。霍連凱放下心防，努力找到與黎小田的溝通方式，最終化身温情奶爸。

在洞悉時代精神的同時，《我們的婚姻》還回歸了對觀眾的人文關切。我們在追求個人價值的同時，是否偏離了航道，是否將自身凌駕於他人之上？在人皆逐利的時代，夢想和遠方還值得被守護嗎？

除了討論個人價值與婚姻的辯證關係，《我們的婚姻》也反映了理想化人格如何在職場找到立足之地。兩位返場爸媽的職場線裏，沈彗星投出夕陽紅黑馬公司叫人眼前一亮。李宇文做公眾號碰壁，卻在直播時代獲得機遇。

盛江川離開飛虎，轉而和黃鯨攜手守護創業者的理想，更讓人看到了商業浪潮裹挾下的人性之光。他曾是“只講金不講心”的盛半載，後來他開始思考投資的真正價值所在。這説明一個人思維的轉變是多維度的，沈彗星迴歸職場也幫助盛江川重新審視了家庭生活和職業操守。

家庭關係在變，但人們渴望高品質親密關係的剛需沒變。在變與不變之中，《我們的婚姻》顯然找到了個人與家庭、自我價值與社會價值的“最大公約數”，並給這個既古老的命題做出了新時代的註解。

放手讓妻子迴歸職場或者找到自我，是雙方真正的並肩而行。婚姻的殺手不是身體的厭倦，而是精神世界的疏遠，這種內在精神的不同頻生長長期下去必然製造出兩個人的孤獨，《我們的婚姻》給人們描摹了符合時代的鮮活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