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大流行何時才能結束?_風聞
徐实博士-资深生物制药专家-澄实生物 CEO2022-03-28 17:48
自2022年3月以來,奧密克戎突變株引發的新一輪新冠肺炎疫情已波及國內大多數省份,各地紛紛提升防疫等級加以應對。公共衞生意義上的新冠肺炎大流行(pandemic)已肆虐2年多,中國是唯一沒有在防疫領域“躺平”的大國。抗擊疫情的成果離不開黨和政府的堅強領導和人民羣眾的大力配合,充分體現了中國製度的優越性。
客觀地説,疫情防控確實給個人生活帶來一定不便——學校組織線上授課,企業安排居家辦公,好不容易出個門還得掂量再三;有時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弄不好就被強制隔離了。2019年以前生活的自由狀態,而今想來竟“恍如隔世”。以致有年輕網民感慨:“青春才幾年,疫情就三年!”
恐怕只有等到新冠肺炎大流行結束之後,大家的生活才有可能恢復到2019年以前的自由狀態。眼下疫情還在焦灼階段,大家普遍關心的問題是,新冠肺炎大流行何時才能結束?
就當下而言,很有必要就這個問題給出科學合理的解釋。因為,如果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不夠清晰,就很可能導致公眾對疫情的誤判,因麻痹鬆懈造成嚴重後果。科學講究的是客觀規律,而客觀規律不隨人的主觀意志而轉移——無論你是否高興,質能守恆定律都不會變。作為科學工作者,我先從科學的角度就上述問題給出結論:
無法預期新冠肺炎大流行具體何時結束,但是大概率下,在今後的2年內不會結束。
先把結論放在這裏,然後咱們説説具體原因。為什麼無法預期新冠肺炎大流行具體何時結束?因為新冠病毒在快速突變,以致因先前感染新冠病毒或接種疫苗獲得的免疫力,不足以完全抵禦突變後的病毒,這種重要生物學機理叫做“免疫逃逸”。接下來,咱們得把免疫逃逸的機理説透,然後闡釋為什麼新冠病毒很難對付。
免疫逃逸的基礎在於病毒基因組的自發突變。新冠病毒SARS-Cov-2是以RNA作為遺傳物質的病毒,遺傳信息的複製遵循“從RNA到RNA”的原則。但是,完成這一過程的RNA依賴性RNA聚合酶,像是個粗心的小學生,抄寫的時候總會不留神出現錯字;接下來,帶有錯字的文章又被傳給其他粗心的小學生,他們又會抄錯其他的字。最後,錯上加錯,病毒基因組這篇文章也就面目全非了。自從2019年底出現新冠疫情,新冠病毒已經出現大量突變株,從阿爾法、貝塔、德爾塔、直到現在的奧密克戎。照這個趨勢,待到明年,希臘字母是否夠用都難説。
免疫逃逸的關鍵在於中和抗體的失效。所謂中和抗體,指的是能夠阻止病毒侵入靶細胞的抗體。以新冠病毒為例,病毒衣殼上的S蛋白會結合細胞表面的ACE2受體,使病毒通過內吞的方式進入細胞。人體的血管內皮細胞表達較多ACE2受體,因而成為新冠病毒的靶細胞。嚴格來説,新冠病毒引起的不是簡單的“肺炎”,而是全身性的血管內皮細胞疾病,只是對肺部的傷害最為明顯。
新冠肺炎大流行這2年多,關於新冠肺炎後遺症的研究雖剛起步,但已確認的後遺症包括頭暈、頭痛、噁心和注意力渙散等中樞神經系統症狀,甚至對心臟、腎臟等器官的損害。疫苗誘導人體產生的中和抗體,能夠結合S蛋白、從而阻止其結合細胞表面的ACE2受體,使得新冠病毒無法進入靶細胞,這就提供了保護作用。
感染新冠病毒或接種疫苗之後,人體內都會產生針對S蛋白的中和抗體。中和抗體與抗原的結合依靠4種力,氫鍵、靜電力、範德華力和疏水相互作用。這4種力,由抗體互補決定區和抗原表位的氨基酸共同形成。如果病毒基因組的自發突變,導致S蛋白上構成抗原表位的氨基酸序列產生變化,那麼抗原表位與抗體互補決定區之間的作用力場就會出現改變。抗體互補決定區無法以高親和力與抗原表位結合,一個巴掌拍不響,中和抗體就失效了。以奧密克戎突變株為例,S蛋白上多達32個突變令人髮指。正是因為大量突變的存在,導致疫苗產生的中和抗體對奧密克戎突變株的效價大為下降。根據法國研究團隊2021年12月的報道,即使接種輝瑞疫苗加強針產生的中和抗體對奧密克戎有點作用,效價與德爾塔突變株相比也下降了6~23倍不等。免疫逃逸帶來的麻煩顯而易見。

圖片來源:https://doi.org/10.3389/fimmu.2021.830527
既然接種新冠病毒疫苗不足以完全抵禦突變病毒的感染,那為什麼還要積極接種疫苗呢?不要低估國家在公共衞生領域的決策能力,接種疫苗有充分的科學依據——“不足以完全抵禦”並不等於“完全不足以抵禦”。
説得具體些,接種新冠肺炎疫苗不能保證不被突變病毒感染,也不能保證被感染者不具備傳染性,但能夠極大降低被感染者患重症的概率。這裏面的具體機理,可以藉助新冠疫苗生產商Moderna公司的一張幻燈片來説明:

如上圖所示,接種疫苗後,人體內產生的免疫保護來源於中和抗體,抗原特異的CD4+記憶T細胞,抗原特異的CD8+記憶T細胞,抗原特異的記憶B細胞,可能還有非中和抗體。這幾種提供免疫保護的物質能夠構成“縱深防禦”。如果中和抗體的保護效力不足,新冠病毒仍會感染一些靶細胞;但此時抗原特異的CD4+記憶T細胞會提供多一層保護,它們在識別新冠病毒保守的抗原表位之後,會誘導免疫系統產生更多種類的中和抗體;抗原特異的CD8+記憶T細胞和記憶B細胞也不會閒着,分別行使殺傷被感染細胞和分泌抗體的職能。
無論是國產的滅活疫苗、重組蛋白疫苗,還是國外的mRNA疫苗,都能夠極大降低新冠肺炎重症的概率。從國內防疫實踐來看,自從2020年初撲滅武漢疫情以後,“ICU人滿為患”的狀況就再沒有出現過,很大程度上得益於疫苗接種的普及。
因此,即使新冠肺炎疫苗不夠完美,還是要積極接種,而且一定要打上3針。中國科學技術大學金騰川教授近期發表的研究證實,3針新冠病毒疫苗足以產生持久的免疫保護,但第4針的額外收益不明顯。出於對科學的尊重,以及對親朋好友的愛護,請大家自覺接種疫苗。
講透了免疫逃逸,咱們接下來得認真分析,為什麼新冠肺炎大流行沒完沒了,新的突變株層出不窮?就連較新的奧密克戎突變株,也進一步分化出了傳播力更強的BA.2版本。
中國研究者還真的測算了新冠病毒的突變概率,或曰小學生抄錯字的概率——基於美國大樣本的病毒測序數據,新冠病毒全基因組的突變率為6.677×10/位點.年,編碼S蛋白的基因的突變率為8.066×10/位點.年。上述突變率放在RNA病毒的類羣中算是居中的水平,可為何偏偏新冠病毒冒出來一大堆讓人眼花繚亂的突變株?這就得用概率論來解釋了:只要樣本足夠大,概率再小的事件也會發生。
從微觀層面來看,新冠病毒基因組在每次複製時的突變概率是一定的;但是,新冠病毒基因組在宏觀的感染羣體中發生突變的概率,是微觀的個體概率的總和。也就是説,感染羣體的基數越大,病毒出現新突變株的概率就越大。由於世界上多數國家在防疫方面徹底“躺平”,疫情失控造就了極為龐大的感染羣體。根據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統計數據,截至2022年3月27日,全球累計已有4.8億人感染新冠肺炎。儘管新冠肺炎基因組的突變率在RNA病毒中算是居中水平,但乘以如此龐大的感染羣體基數,突變株必然隔三岔五蹦出來。更何況,傳染性更強的突變株會在傳播中迅速壓倒更早的毒株。從美國的數據來看,奧密克戎突變株取代德爾塔及更早的毒株,只用了短短1個來月的時間。

前文提到,大概率下,新冠肺炎大流行在今後的2年內不會結束。做出上述判斷的出發點,其實就是外國在防疫措施上徹底“躺平”的現狀。按照粗略估計,即總確診人數-康復人數-死亡人數,新冠肺炎現存的感染病例有近6000萬人之多。説得難聽一點,那些對防疫採取“躺平”態度的國家,已經制造了龐大的“病毒蓄水池”,現在正在“全民養蠱”。
更糟糕的是,攜帶新冠病毒的羣體已經不僅僅是人類了——新冠病毒能夠進行跨物種傳播,美國東部已發現數量可觀的感染新冠病毒的白尾鹿,還有研究表明白尾鹿羣體內部已出現傳染鏈。根據美國農業部的測算,美國有多達3000萬隻白尾鹿,有可能構成另一個龐大的“病毒蓄水池”。至於蝙蝠、猴子等更易感染新冠病毒的動物羣體,很難説現在是個什麼狀況。從科學意義上説,新冠病毒在動物羣體內部產生獨立的傳染鏈、進化出新的突變株,最後再將突變株回輸到人類羣體,是完全有可能出現的事件。
説穿了,新冠病毒下一個突變株是什麼樣,會不會具有更強的傳染性和毒力,其實不取決於全民抗疫的中國,而恰恰取決於那些“躺平”的國家。正因為這些國家的政府對本國人民採取不負責任的態度,才使得突變株不斷花樣翻新、四處外溢。既然我們沒法控制別國政府的行為,難以迅速解決別國龐大的“病毒蓄水池”(包括人和動物),也就無法預期新冠肺炎大流行具體何時結束。這並不是個讓人愉快的結論,卻是從科學出發、最合理、最可信的推理。
然而,此前美國專家卻預測全球新冠大流行很可能會在2022年3月結束。不客氣地説,這種論調不過是迎合了某些人不切實際、一廂情願的主觀願望,毫無科學依據。試問這些盲目樂觀的人,你能阻止別國“病毒蓄水池”中的新冠病毒複製嗎?既然做不到,那你怎麼能夠保證新冠病毒不出現新的突變株?
這種盲目樂觀的論調,本質上是宣揚“抗疫速勝論”——只要挺過這幾天就沒事了。然而,由於境外疫情的持續輸入,國內抗疫恰恰無法速勝,而必然陷入持久戰。在這種歷史背景下,“抗疫速勝論”會滋生僥倖心理,引起自上而下的思想鬆懈,最後造成巨大損失。
時至今日,仍能見到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在網上鼓吹“與病毒共存”、“與國際接軌”、“不能硬撐着,需要軟着陸”之類的荒唐言論。真值得咱們掰開來好好説説。
l 試問那些鼓吹“與病毒共存”的“人”——讓你自己先感染病毒,再傳染給你爸媽,你幹不幹?“共存論”的出發點,其實是極端個人主義,幻想以犧牲他人為代價、換取自己虛無縹緲的“自由”。
l “與國際接軌”,就顯得更可笑了——西方國家的抗疫措施有哪些值得學習的地方?難不成學他們直接“躺平”才算“接軌”?“接軌輪”的出發點,其實是西方文明中心論和被精神殖民的心態,潛意識裏覺得西方國家做啥都是對的,而中國不可能做得比他們更好。
l 什麼叫“軟着陸”?既控制住了疫情,又沒有導致經濟停滯和通貨膨脹,才有資格叫“軟着陸”。如果從這個定義出發,中國在過去2年多的時間裏一直致力於“軟着陸”,而西方國家壓根就“沒着陸”。恰恰是因為中國積極抗擊疫情,保障了經濟基本盤的正常運行,才使得“軟着陸”得以實現。可以説,沒有舉國上下積極抗疫,就不會有“軟着陸”和5.5%的GDP增長目標。
l 至於“不能硬撐着”,也是缺乏自信的表現——奉行“躺平”、停止防疫的西方國家,沒有一個經濟恢復正常運行的。倘若世界範圍內的疫情再折騰幾年,大不了西方國家因經濟鏈條斷裂、從內部崩潰,中國靠內循環依舊有望實現大國崛起。我們這一代人,興許會成為歷史的見證者,一方面見證新冠病毒成為近代以來深刻改變人類歷史進程的病原體,另一方面見證中國“硬撐着”屹立不倒迎來偉大的民族復興。
2020和2021年的部分時間裏,我在美國親眼目睹防疫措施是如何崩潰的:從短期封控、各自為政,到全面放開、徹底“躺平”,不過半年的時間,此後便是一地雞毛。在資本主義國家中,沒人願意承擔實際責任,一切靠“上帝保佑”,結果就是放任病毒肆虐、老百姓自生自滅。所以説,防疫體系事實上是不可逆的,一旦堤壩被洪水沖垮,便再難回到嚴防死守的狀態。
如前文所説,我們沒法控制別國政府的行為,別國龐大的“病毒蓄水池”會長期對中國構成病毒輸入的壓力。既然抗擊疫情的鬥爭必然是持久戰,那麼舉國上下萬萬不能產生僥倖心理。“動態清零”是在實踐中摸索出來的、行之有效的“中國經驗”,絕不能有絲毫動搖。除此之外,另一條可行的途徑是開發針對中國人免疫背景的新型疫苗,從更高的維度遏制新冠病毒的免疫逃逸;我正在帶領團隊開發新的免疫學研究方法,為這個方向積極鋪路,希望能做些實實在在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