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句口號,響徹喜馬拉雅!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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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5月23日,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簽訂關於和平解放西藏的協議(簡稱“十七條協議”),實現了西藏的和平統一。

1951年5月23日簽訂的《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關於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議》原本。圖源:《瞭望》新聞週刊
1959年3月28日,周恩來總理發佈國務院命令,宣佈解散西藏地方政府,由西藏自治區籌備委員會行使西藏地方政府職權,領導西藏人民進行民主改革。從此,維繫千年的封建農奴制度土崩瓦解,西藏百萬農奴和全國各族人民一樣真正成為了國家和社會的主人。
2009年1月19日,西藏自治區九屆人大二次會議投票決定,**將每年的3月28日設為西藏百萬農奴解放紀念日,**以紀念50年前在西藏進行的民主改革,紀念廣大農奴翻身得解放、成為自己命運主人的一天。
在這場實現國土統一、推動西藏社會鉅變的歷史進程中,進藏部隊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其艱苦程度筆墨難抒,而他們留下的卓著功勳和精神財富,已鑄成一座雪域豐碑,激勵着後人不畏荊棘,去戰勝艱難險阻。
文 | 徐渡瀘
編輯 | 謝芳 瞭望智庫
本文為瞭望智庫原創文章,如需轉載請在文前註明來源瞭望智庫(zhczyj)及作者信息,否則將嚴格追究法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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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盡艱辛的2255公里
2255公里,這是後來竣工的康藏公路(雅安-拉薩)的里程長度,也是18軍走過的路程。
1950年初,18軍奉命進藏,3萬將士從川南出發,挺進雪域高原。
從富庶之地走向貧寒之地,一些將士們的心態發生了變化,甚至出現了逃兵。那時條件確實艱苦,公路只通到雅安,自雅安向西進入康藏高原,海拔陡然抬升,解放軍面對的是14座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雪山,以及大渡河、金沙江、怒江等眾多激流,他們徒步走完了全程。

1951年12月2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駐藏部隊在西藏拉薩布達拉宮廣場,舉行慶祝中國人民解放軍拉薩勝利會師大會,18軍軍長張國華在大會上講話(資料照片)。圖|新華社
而且,18軍並非輕裝上陣,為了“大軍進藏,不吃地方”,部隊要攜帶20天的口糧,加上隨身的武器裝備,人均負重在40公斤以上,這是高原長途行軍的極限。
1950年4月,前衞52師先遣隊走到甘孜就斷糧了,只能靠挖野菜、捉地老鼠充飢。在川西籌集的大量糧食,汽車運不過來,犛牛運輸太慢,西南軍區派出剛組建不久的空運大隊。在沒有飛行資料和地面導航的情況下,飛行員憑着勇敢無畏的精神,連續十幾次衝向強氣流區,但均未成功。
1950年5月中旬,王洪智機組終於闖了過來,開闢了高原航線,投下第一批救命糧。由於飛機載重量有限,空投的糧食十分珍貴,地面部隊捨不得吃,先運送到了金沙江邊,與藏軍隔江對峙的一線部隊手中。
其實,從18軍出發那一刻,後方就在全力進行保障。西南軍區的六個工兵團全部投入修築雅安-甘孜公路。公路粗通後,即投入了僅有200多輛汽車的3個汽車團和3個輜重團(騾馬和大車),之後又緊急從蘇聯進口了350輛嘎斯-150卡車,給軍師首長配備的10輛美式吉普車,也被用來倒運物資。為了提高補給能力,毛澤東主席還特批從蘇聯購置了30架高空運輸機。
但這些依舊不夠。
昌都戰役(1950年10月6日至19日)勝利後,因為缺糧,當地只留了3000兵力,其餘部隊全部撤回後方休整。結果一入冬,昌都還是斷了糧,最困難的時候,每人每天只有4兩糧食的定量,戰士把槍揹帶都煮着吃了。
與此同時,抗美援朝開始,一大部分後勤力量被調走。18軍53、54兩個師和幾個工兵團全力奮戰,康藏公路也只修到了金沙江以東的馬尼干戈。

康藏公路示意圖。圖源:作者手繪
在飢餓而漫長的1950年冬天,上級發出指示:第一,下一步進軍,重點要放在犛牛運輸的組織上;第二,部隊要自己養牛種糧。兩條規定看似簡單,實際上決定着解放軍能否順利進軍並在西藏站穩腳跟。
1951年春天,18軍在昌都播下第一批青稞、豌豆等糧食蔬菜種子。然而,等待18軍的,除了橫斷山脈等險峻挑戰,還有“如何和西藏人民見好面”。18軍身體力行着“人民解放軍既是戰鬥隊,又是工作隊、生產隊”的使命擔當。
2
十萬“高原之舟”送補給
在西藏和平解放後,解放軍進藏的工作重點是對西藏上層做好統戰,對藏族羣眾主要靠行動去影響和團結,羣眾工作方式和內地解放區有很大區別。
**進藏後,部隊始終嚴格遵守進軍紀律,認真執行民族政策:**規定不能進寺廟,不能住民房;隨軍攜帶銀元進藏,在西藏不使用人民幣;規定幹部戰士只能在軍人服務社買東西,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在市場上購買商品,以免引起物價上漲,必須購買時由後勤主管部門統一採購;部隊向僧俗羣眾發放佈施,向貧困農牧民大量發放無息貸款,都要先經頭人同意……
18軍先遣部隊就遇到過這樣的事情:當地人收割完青稞,寺廟管家騎馬過來,皮鞭一指,就要把好的全拿走,戰士上去打抱不平,他們反而責罵戰士。
在他們的意識裏,服從頭人、供奉寺廟是天經地義的事。舊西藏的農奴對三大領主(官家、貴族、寺院上層僧侶)是完全的人身依附關係,由其隨意生殺予奪,沒有任何政治地位。
1951年,18軍從昌都出發向拉薩進軍,後勤保障主要靠犛牛長途運輸。犛牛號稱“高原之舟”,最適應西藏的地形和氣候,一次能馱120斤的物資。但是,要徵集大量犛牛,必須得到甘孜、昌都等地區土司和寺廟的支持。即便解放軍為每頭犛牛開出每天一塊銀元的高運費,如果沒有頭人發話,老百姓也不敢來。

西藏拉薩市當雄縣的犛牛。圖源:新華社
最終,在一些愛國人士——如德格的降央格姆、夏格刀登,昌都的帕巴拉·格列朗傑等的大力支持下,進藏部隊得到了支援。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土司夏格刀登,在1935年紅四方面軍進入甘孜時,任職於蘇維埃政府,受到了紅軍的影響。
1951年,18軍共動員了18.2萬頭犛牛,而在1950年到1954年康藏公路修路期間,有60多萬頭犛牛參與了後勤運輸。
不過,進藏之路路途遙遠,再加上風雪肆虐,僅靠康藏方向的犛牛運輸,解決不了駐藏部隊的糧食缺口。即便18軍自己開荒種了青稞,並從青海組織數萬峯駱駝運糧,還從印度轉口過一部分大米,在入駐西藏的前4年,18軍依舊在頻繁斷糧、時常捱餓中度過。

2019年8月29日,西藏山南市扎囊縣松卡社區的居民在收割青稞。圖源:張汝鋒|新華社
所有的期盼都集中在康藏公路上,只有儘快通車,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吃飯問題。
3
震撼喜馬拉雅的兩句口號
將士們手持最簡易的築路工具,面對複雜高山凍土、峽谷激流,頻發的泥石流、塌方,還有強烈的高原反應和飢餓……康藏公路的築路之難,舉世罕見。
當時是一邊勘測一邊修路,公路修到昌都,昌都至拉薩段的選線,有南北兩個方案,北走丁青施工難度小,南走波密施工難度大。為了儘快保障進藏補給,北線應該更合適。
請示報到了西南軍區司令員賀龍案頭,一直在為18軍進藏奔忙的賀龍司令員經過深思熟慮,提出走南線,理由有兩個:一是要考慮國防需要,二是南線人口稠密,利於開發,利於造福西藏人民。毛澤東主席立即批覆同意。

2020年5月28日,記者在318國道川藏線上拍攝的景色(無人機照片)。圖源:李夢馨 | 新華社
為了加快施工進度,18軍決定東西兩端同時開工。這樣,進入拉薩的52師一部也參加了修路。也是在這個階段,面對艱難險阻,施工部隊以實際行動喊出了兩句震天動地的口號。
53師喊出的口號是,“讓高山低頭、讓河水讓路”。這10個字,後來成為鐵道兵和基建工程兵的真實寫照,至今仍有諸多大型工程集團在傳承這一無比豪邁的精神,在重大項目建設中劈山填海,飛架長虹,為中國贏得“基建狂魔”的讚譽。
52師喊出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解放軍的“兩不怕”精神由此誕生。
1962年,對印自衞反擊戰的克節朗一戰,喊出這句口號的155團2連,打出了一個國防部授予榮譽稱號的英模集體“陽廷安班”。戰鬥中,6班班長陽廷安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同志們跟我來,打進去”,率領全班向印軍陣地發起猛烈衝擊,協同5班,摧毀印軍地堡27個,殲敵55名。此戰,尖刀班六班的8個戰士,有7個犧牲在衝擊路線上,以前赴後繼、英勇頑強的戰鬥作風,踐行了2連的誓言。
而在康藏公路的修建過程中,也有無數解放軍踐行着誓言。
康藏公路幾乎每推進一米,都會造成大小不等的滑坡和塌方,施工的第一年就有不少於2000名戰士和民工為此獻出生命——365天中,犧牲人數最少的一天是5人。
時任康藏公路西線四工段指揮長的吳晨回憶過,“一個排的戰士,拴上繩子墜到半山腰的一塊巨石上打炮眼。忽然一塊巨石從山頂滾落,整個排的戰士,連着那塊巨石直接滾到帕龍江裏了。”

2020年6月1日,318國道川藏線上的“天路十八彎”(無人機照片)。圖源:李夢馨 | 新華社
在康藏公路雀兒山路段,將工效提高25倍的爆破能手張福林,不幸被一塊坍塌的大石砸中犧牲。在整理烈士遺物時,大家發現老兵身無長物,只有一包家鄉的糧食種子一直帶在身上——把種子種到缺糧的西藏去,是這位開山英雄的最大願望。
與張福林一起長眠於雀兒山的,還有300餘人。
18軍修築康藏公路犧牲的人數,大於在西藏平叛和對印作戰中犧牲人數的總和。
時任54師155團衞生員的鮑鵬庚曾説,“我們雖然離開西藏了,但我們的戰友們還在西藏,一路都有他們,每一公里都有他們。我們永遠忘不了西藏。”
1984年12月25日,為紀念青藏公路和川藏公路通車30週年,拉薩建立了青藏川藏公路紀念碑,以銘記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光輝業績和巨大犧牲。
【注:1955年7月,“康藏公路”改名“川藏公路”,起點延至成都。】
4
給“官家”幹活兒還給工錢?
正是通過修路,藏族同胞第一次接近了解放軍。
康藏公路西段施工時,因解放軍兵力不足,經與噶廈當局商議,藏區有49個宗(相當於縣)召集了大量農奴參加修路。
在修路的過程中,農奴們遇到了聽都沒聽説過的事——解放軍定期給每個人發工錢。
不過,他們得到的只是一時的驚喜,到了晚上,工錢必須如數上交給頭人們。這也是官員和頭人們積極召人修路的原因,可以無本掙錢。
解放軍們很快就發現了這個問題,面對這種赤裸裸的剝削壓榨,他們只能另想支付辦法:有的把工錢改成了實物,吃穿用的都有;有的在發工資的地方辦個小商店,讓民工儘可能留住一點本應全部屬於他們的勞動報酬。

2021年3月的布達拉宮。圖源:晉美多吉 | 新華社
但是,千百年來形成的等級制度和人身依附關係,如果不進行徹底的社會變革,農奴的悲慘地位就無法改變。
這時,戰士們只能用行動去影響農奴,覺醒是需要過程的。
在同吃同勞動的日子裏,戰士們從使用十字鎬教起,再到教怎樣平整路面,怎樣修涵洞,帶領民工們共同進步。
常有施工中傷亡的人抬下來,民工們一看都是解放軍,他們就明白施工中危險和有難度的工作,都是解放軍在承擔。
解放軍醫療隊進駐工地後,民工病了馬上就能得到診治,民工眷屬在工地出生的92個嬰兒,無一夭折,這在當時缺醫少藥、衞生水平極端落後的西藏堪稱奇蹟。
就這樣,從前根植於民工們心中有關解放軍的謠言,都不攻自破。要知道,民工剛到工地時,有戰士要幫他們燒茶,他們不但不讓燒,還派人把鍋也看管起來,怕給他們下毒藥。
面對經常搗亂的頭人,解放軍也有辦法。
西藏曾經天花肆虐,解放軍軍醫給民工們種牛痘,遭到頭人阻攔。女軍醫給了對方一個軟釘子:免費治病,人人平等。
最讓頭人尷尬的是,民工中也有人被選為勞動模範,和解放軍立功人員一起評功受獎,在會場上和頭人、官員坐在一排。在平時,頭人肯定無法忍受,但在部隊的會場,他們有火也發不出來。
就這樣,民工們在與解放軍的相處中,感受到了尊重和温暖,還學習到了勞動技能。1954年12月,公路通車前夕,民工們要離開了,他們為解放軍們起了一個最尊重的稱呼——金珠瑪米。在藏語裏,“金珠”指拯救苦難的菩薩,“瑪米”則是“兵”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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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無畏,踴躍支前
參加築路的近萬名民工,在後來的平叛和民主改革中,是最早覺醒並起來抗爭的羣體。

西藏百萬農奴解放紀念館。圖源:晉美多吉 | 新華社
到對印反擊戰打響時,他們更成為支前的骨幹力量。
藏字419部隊的老戰士回憶,120迫擊炮彈一顆重20多公斤,一般戰士只能背一顆,而當地人身體好,有個身材高大的藏族青年是翻身農奴,他一次揹着兩顆120迫擊炮彈,兩手還各提着一顆60炮彈,帶着一大羣人就上來支援了。
有個連長看見,他們抬擔架送傷員,特別小心,為了不讓傷員身體傾斜,上陡坡時前面的跪着往上爬,下坡時後面的蹲着走。
山南地區一個支前的藏族婦女,護理傷員時,讓自己的孩子吃飯,把奶水擠出來餵給重傷員,全軍區都知道了。
還有鄉幹部回憶,支前隊伍下來了,人人喜氣洋洋,犛牛都掛上了大紅花。
林芝軍分區李春副司令員説,德東下邊扎西家的小男孩,只有四歲,也背了四大盒罐頭,有八斤重,扯着大人的衣服往山上爬。沒有老鄉,我們根本沒法打勝。
18軍軍長張國華説,沒有藏族同胞踴躍支前,我們連戰鬥都無法組織。
在當時,印軍在東西兩段使用運輸機和直升機空投作為主要補給手段,在主戰場達旺有公路與後方相連,用汽車運送補給。結果,飛機被打得縮回基地,汽車只敢往後跑。
而我們的作戰物資,要靠川藏和青藏兩條土質公路從2000公里的後方運進西藏,到了前線,全靠藏族民工和犛牛運輸。當年在地廣人稀的西藏,動員起來3.2萬翻身農奴,他們勇敢無畏,踴躍支前。
可以説,川藏線這條西藏的生命線,也是民族團結線。
在此後的時間裏,它經歷了多次改造:
*1977年,進行大範圍改造,由三級路面升級為六級路面;
*1996年,組建武警交通川藏公路機械化養護支隊進行養護;
*2009年4月,“川藏高速”四川段列入《四川省高速公路網規劃(2008~2030年)》;
*2015年9月,拉薩-林芝高等級公路開通,被稱為“拉林高速”;
*2016年7月15日,川藏高速入藏門户節點“雅康高速”正式貫通;
*2017年,317國道雀兒山隧道通車,打通了川藏北線的天險瓶頸,來往車輛只需十多分鐘就可翻越雀兒山。
現在,川藏線已成為進藏觀光的熱線。在沿途,我們能聽到《翻身農奴把歌唱》,聽到《洗衣歌》,進而走近那一段風雨如磐的歷史,感受那段西藏軍民親如一家,共同建設共同戰鬥的激情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