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典 樂,高 智 商 罪 犯 專 用 BGM ?_風聞
印客美学-印客美学官方账号-艺术科普向平台。2022-03-28 08:38
複雜的靈魂和嚴肅的藝術總是出雙入對。
從《發條橙》到《沉默的羔羊》再到《這個殺手不太冷》。
這些犯罪分子在行兇之前,,總會配以一首恢弘的古典樂。
嚴肅高雅的古典音樂為何成為罪惡之聲?

古典樂成為罪犯BGM?
在電影中,那些聽着古典音樂的精英分子總要乾點驚天動地的事。
最早或許能追溯到《發條橙》。
Alex家道殷實,卻時常伴隨着普塞爾、羅西尼的音樂暴力犯罪,尤其喜愛一邊聽着貝多芬的交響曲一邊姦淫女性。
貝多芬的音樂就像是給他這隻橙子上緊發條的信號。

此後,越來越多的古典音樂運用到犯罪場景。
《現代啓示錄》中,美軍轟炸越南,火光迸射、血肉橫飛,瓦格納的《女武神》卻響徹雲霄。

《辛德勒的名單》裏,猶太人被一一槍決,而德國軍官卻坐下來,事不關己地彈奏巴赫的《A小調前奏曲》。

人性的雙重屬性暴露無遺:你可以一邊欣賞美,一邊屠殺同類,美和道德並不關聯。
《沉默的羔羊》裏,漢尼拔· 萊科特一邊欣賞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一邊冷靜地籌劃着駭人的越獄計劃。
優美的旋律和血腥的吃人肉行為形成強烈對比。

衍生美劇《漢尼拔》也將古典音樂用到極致。
“食物鏈最頂端的男人”漢尼拔是古典音樂發燒友。

伴着巴赫《哥德堡變奏曲》,他以吃法餐的優雅姿態,細心切開人的肝臟。

又伴着《勃蘭登堡協奏曲》,邀請毫不知情的FBI局長吃人肉“豬腰子”。
接着,隨着歌劇《浮士德》的音樂,他以體檢醫師為原料做了一道“清爽檸檬牛肝”,用書店經理的肺片做成了“燉牛肺”,用IT顧問的大腦做出了一道“帕爾馬乾酪焗羊腦”。


《這個殺手不太冷》裏的Gary也是如此。
他熱愛貝多芬,理解莫扎特,甚至推薦自己的獵物嘗試勃拉姆斯。
他手舉着槍,踩着奏鳴曲的節拍,幾步一退地舉槍射殺獵物。沉醉的樣子就像正指揮着一場恢弘的交響樂。
《神探夏洛克》也有着經典的一幕。
伴着耳機中羅西尼的《鵲賊》序曲,莫里亞蒂進入倫敦塔,一邊起舞,一邊砸爛玻璃,頭頂王冠身披王袍,坐上寶座,等着和夏洛克之間的“遊戲”開始。
音樂和暴行並無任何關聯,但為什麼很多電影偏偏用古典樂作為犯罪背景音?

為何成為“罪惡之聲”?
最大的原因便是古典音樂能製造一種反差感,讓觀眾記憶猶新。
這種反差來源於熟悉旋律的全新運用。
大多數古典樂都是非常正向的情緒,所以當它與暴虐、瘋狂的情節結合時就會充滿反差,給固化的音樂帶來全新的審美角度。
就像巴赫的《D大調第3號管絃樂組曲,BWV.1068》(《G弦上的詠歎調》)。
單從旋律來説,它相當優雅舒緩,大中小提琴共同營造出的是莊重華麗的感覺。
但在《七宗罪》中,它卻發揮了宗教性。
凱文•史派西扮演的罪犯對宗教極度痴迷,而《G弦上的詠歎調》則恰好烘托出了他自以為是上帝的代言人的心理。

到了《大逃殺》,這首曲子則出現在桐山和雄殺死相馬光子的情節中。
悲憫的背景音樂與血腥的畫面形成強烈對比,殘酷又美好,在痛苦中還烘托出了一點温情。

此外,對古典音樂的選用也更容易凸顯人物形象。
大多數人對於古典樂的印象是又臭又長,特別複雜,聽不懂,也不想聽。
所以,當古典音樂成為一個人的背景音時,對嚴肅音樂的先天性不明所以以及敬畏的心態,就會轉移到人物角色身上,也就是**“不明覺厲”**。
比如《漢尼拔》,伴着巴赫的音樂,漢尼拔優雅地用“上等食材”烹飪。

作為人類陰暗面的反派角色與作為人類文明代表的古典樂所帶來了強烈對比,極端的碰撞讓整部劇進入了更深的探討層次,也讓漢尼拔這個角色更加神秘。
而且這種反差和跳脱,帶來了和諧的美感。
無論是於整齊、光明中所凸顯的原始野性,還是由瘋狂和殘暴中流露出的高冷禁慾,都讓這種美感變得更豐富、更立體也更經得起琢磨。
這種來源於人性本身的衝突感,讓大反派們顯得格外與眾不同,也格外的有吸引力。

其實,選用古典音樂作為罪惡之聲也反映了人們的焦慮。
古典音樂自誕生以來一直是上層人士的專屬,在現實生活中更被視為一堵階級隔離的牆,趕走下層人士。
對於大眾來説,那些隱藏在古典音樂背後的精英人士,其真實面目可能因其優雅和世故而顯得更加可疑。
就像《調音師》,整部電影的音樂都頗具印度風情。
但當兩個犯罪者第一次謀殺時,配樂就是古典風格的鋼琴獨奏。

女主人進行第二次謀殺時,背景音樂則是“如命運在敲門”的《貝多芬第五交響曲》。
相比之下,在街頭賣彩票的母子二人開着突突車想要做點兒器官販賣的生意時,就沒有使用古典音樂。

原因無他,這兩個犯罪者雖然不那麼高智商,但都算是“精英分子”。
一個是電視明星兼房地產大亨的妻子,一個是警察局局長。

《邪惡之音》中説,社會描寫壞人的方式可以揭露當下我們的某種焦慮。
選用古典音樂即使如此,比起邪惡本身,我們更害怕的是虛偽和欺騙。
人們總是會揣測,在上流圈子裏,那些禮服、高雅音樂的存在是在掩飾財富來源的殘酷。歌劇院包廂裏的密謀,就是一場黑暗的交易。

罪犯最愛巴洛克?
雖然古典音樂經常作為殺人場景的配樂,但並非所有的古典音樂都會被用。
巴赫用的最多,其次是貝多芬、莫扎特、維瓦爾第,舒伯特、肖邦、德彪西則用的非常少。

可見,巴洛克和古典主義時期的音樂更受青睞,優雅的浪漫派反而用的較少。
這是為什麼?
觀察一下運用古典音樂的殺人場景就能發現端倪。
古典音樂更多地用於頻繁作案者,且被殺害者的生死對殺害者並沒有實質性影響,被迫殺人、新手作案几乎沒用過。
那麼意圖就很明顯了。
套用《死亡筆記》,夜神月把自己看作神,他的每一次殺人幾乎是不摻雜任何情感地執行,他認為自己不是在殺人,而是在裁決,在審判。

巴洛克、古典時期的音樂帶有強烈的哲理性與思辨性。
其樂思更多站在第三視角來闡述世界和規則,比浪漫派、印象派音樂少了許多感性。
這恰好是殺人者在作案時的內心感情呈現。
巴洛克音樂最大的特點便是復調。
何為復調?
比如我們聽一首流行音樂,即便沒聽過,多聽幾遍也能哼出來,因為人聲的部分是主旋律線,伴奏並不重要。這就是主調音樂,即只有一個主要旋律。
副調音樂則相反,它有很多同時進行的旋律線,並且它們是等價的,這種旋律出來最大的特點就是——你哼不出來。
最直觀的復調便是《兩隻老虎》。

它前兩個小節為:1 2 3 1;1 23 1;3 4 5;3 4 5。但是當第一個聲部在演奏出1 2 3 1;1 2 3 1之後,第二聲部隨後便以低八度的方式加入,演奏同樣的旋律1 2 3 1;1 2 3 1。
而此時,第一聲部的旋律卻是3 4 5;34 5,如此一來,兩條相同的旋律在“縱向”上有了音程關係,構成了更為複雜的“織體”。
此時,在第二個聲部演奏一小節之後,第三個聲部也開始以低八度的方式加入,並演奏1 2 31;1 2 3 1。
於此,《兩隻老虎》前兩個小節的復調版本為:

這種復調便是“卡農”。
幾段相同的旋律在時間上逐次展開,又在具體的時刻上互相配合,產生新的聽覺效果。由於多個聲部地位均衡,這種新的聽覺效果往往顯得奢華優雅,是巴洛克音樂中相當常見的題材。
這種譜曲方式類似一種時空中的構造遊戲,幾個聲部的配合實際上是一個聲部與自己的配合,相當於邏輯上的自我指涉。
巴赫就把這種精妙玩到了天花板。
在《音樂的奉獻》裏,有一段被人稱之為“螃蟹卡農”的片段。
這張圖,如果你把譜子的中心當成一個對稱點,會發現兩邊是旋轉對稱的。

這一段樂譜可以寫在莫比烏斯環上,也就是説這個片段無論正着還是倒着演奏,都是一模一樣的。
這樣的音樂結構靠“聽覺”幾乎無法分辨,譜曲時必須環環相扣、一絲不苟。

再比如《BWV.1072》。
雖然聽上去感覺聲部很多,非常混亂,但譜面卻異常規整。
這一次使用了倒影創作。
它用了一個很短的旋律,然後將其倒影(上下翻轉),再複製四次,這樣就得到了八條旋律。然後下一條旋律都比前一條慢一拍進入,於是得到了一首曲子。

**所以,**巴赫的音樂不僅僅停留在“耳朵”裏,還包含於強大的“理性”“視覺”中。
這便與這些高智商罪犯不謀而合,在作案時使用這些音樂作配樂,就能完美配合畫面和表現主題。

古典派的貝多芬也是如此,他的音樂充滿了數學的理智。
貝多芬説:“作曲時,我的腦海裏總有一幅畫面,我就沿着畫上的線條來譜曲。”
曾經有人從數學的角度分析《月光奏鳴曲》。
第50小節的前半段,由D大調的三個音符組成。它們之間的音程是三度,也就是説跳過音階中的下一個音把音階中的第一、三、五個音符(D、升F、A)疊加在一起。
這些並非任意的數字,它們代表了不同音符的頻率之間的數學關係,這些頻率構成一個等比數列。

通過正弦函數為這三個音符賦值,就會發現它們都在原點(0,0)相交,然後又在(0,0.042)相交。

也就是説,在同等距離裏,D完成兩週循環,升F完成兩個半,A為三個循環。

D

升F

A
這個旋律被稱為和絃音程,我們聽起來會覺得非常悦耳。
與巴洛克、古典主義的嚴謹、端莊不同,浪漫主義音樂自由而奔放**。**

雖然對位法還存在,但復調元素大大減少,主要織體是主調音樂**。**
和絃也從古典主義的密集排列變成開放排列,最直觀的就是理查德·克萊德曼式伴奏。
由於對音樂公式的不滿,它們在力度上經常出現極強極弱的對比,或者反推。
比如cresc.(漸強)後面接pp(極弱),還會大量出現ppp及fff這種極端表達,比如Chopin Prelude No.24。
這在古典主義時代幾乎是不存在的。
其實,音樂本身並無對錯,我們主觀附加的意義讓它們在優美之外又多了一層含義。
可能有的人會覺得像巴赫這樣嚴格規整的音樂是一種形式主義,但音樂本身就是一種理性的產物。
它是一種聽覺建築美,滿足了我們的規則意識,也滿足了我們的感性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