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制造者”與他的漫畫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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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斯特在他的時代用漫畫影響和改變社會。

　　托馬斯·納斯特被譽為“美國諷刺漫畫之父”，他一生反對奴隸制度，信仰自由，追逐共和，助力多名總統贏得大選，被林肯總統稱讚為“我們最優秀的新兵”；他不畏權勢，作品風格尖鋭潑辣，以筆為刃，將紐約貪腐集團頭目特威德送進監獄，作品被讚譽為“合眾國的最精美和最有力量的政治諷刺漫畫”。納斯特的成功離不開他所處的時代背景和成長經歷，而他的作品也向後人展示了19 世紀下半葉美國社會和政壇的風雲變幻。

　　托馬斯• 納斯特（1840年9月-1902年12月）

　　正如法國著名諷刺漫畫家奧雷諾·杜米埃所説，**一個人必然是先屬於他的時代，然後才能刻畫他的所見所聞。**托馬斯·納斯特對自由和平等的嚮往離不開他的家庭和時代。納斯特於 1840 年 9 月 7 日出生在德國的一個小鎮， 他的父親是個音樂家，卻是當時歐洲風起雲湧的政治改革運動的狂熱支持者，納斯特的改革精神和自由意志也許正是來自於家族的傳承，融於他的骨血。在納斯特六歲那年，為了躲避政治迫害，他們舉家赴美，定居紐約，在納斯特的心中，美國是自由和民主的象徵。納斯特成長時期的紐約經濟發達，文化繁榮，廢奴主義和共和主義盛行，逐漸開始取代波士頓成為新美國文化的塑造之地。這一時期紐約的出版業發達，報紙和雜誌大量發行，並銷往全美，但由於照片印刷技術的不完善，為增強文章的生動性和擴大讀者羣體，插畫家活躍一時。年僅 15 歲的納斯特在短暫地接受了初級教育後，憑藉手中的畫筆成為《萊斯利週報》的插畫師。出於工作需要，納斯特先後追隨過意大利統一運動領導人朱塞佩·加里波第和堅持廢除奴隸制度、維護聯邦統一的林肯，深受他們自由主義和共和主義理念的感染。南北內戰期間，納斯特開始繪製政治諷刺漫畫，在社會生活和政治領域將美國夢具體化為一幅幅生動的圖畫。納斯特懷抱着自由和民主的信念，致力於用插畫喚醒民眾，呼籲挽救國家，結束奴隸制，創造一個建立在平等自由基礎上的戰後新秩序。

　　在其三十多年的創作生涯中，納斯特始終充滿正義感，為弱勢羣體發聲。他筆耕不輟地創作了很多打動人心的插畫，呼籲廢除奴隸制度，爭取黑人自由，維護聯邦統一。南北戰爭期間，納斯特刻畫了黑人慘遭奴隸主迫害，遭受酷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場景，令人同情。特別是刊登於 1863 年 1 月 24 日《哈珀週報》的《解放》一畫，他突破性地將黑人刻畫為“人”的形象，表明黑人並不是奴隸主的附庸，他們也是擁有家庭、親人、個人情感和生活的人，物傷其類，以期喚醒白人讀者的共鳴。南北戰爭結束後的重建時期，納斯特依然不遺餘力地為幫助黑人獲得公民權利而創作，他將黑人為聯邦統一所做出的貢獻和犧牲通過畫筆傳達給讀者，提醒黑人也是美國的一員，也是為國家統一而鬥爭的英雄，不應當讓他們蒙受羞辱和受到不平等的對待。

　　《解放》( 刊登於 1863 年 1 月 24 的《哈珀週報》)

　　如果説納斯特對於黑人的同情還夾雜着維護統一和重振聯邦的複雜因素，那麼在呼籲改善華工處境，反對歧視華人的作品中，則更體現了納斯特富有同情心和愛心的高尚品格。19 世紀中後期美國社會掀起排華浪潮，勤勞的華工一方面在美國鐵路等工程的建設中功不可沒，另一方面卻又因影響白人勞動力市場而遭受排擠。在《哈珀週報》1869 年 8月 7 日刊登的《和平的騎士》一畫中，納斯特生動地刻畫了白人窮兇極惡地虐待剝削華人，卻又虛偽地歡迎中國移民的醜惡嘴臉，淋漓盡致地表現了華人在美國社會所遭受的不公，納斯特對華人的同情一目瞭然。

　　《和平的騎士》

　　納斯特作為政治插畫家，在政治上擁有高度敏鋭的政治直覺，善於捕捉時事的變化，堅守自己的政治信仰。1864 年，南北戰爭進入膠着時期，民眾對於戰爭的意義產生懷疑，民主黨趁機拋出“與南方妥協”的口號，一時間北方民心動搖，納斯特及時地創作了《與南方的妥協》的作品，明確地向民眾傳達出“與南方妥協”的背後，是向奴隸主投降，是犧牲黑人後的苟且偷生，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使陣亡者白白犧牲，讓自由民主的美國蒙羞。這幅作品受到了讀者的熱烈追捧，《哈珀週報》不得不進行了第二次加印，同時也被用作共和黨陣營的宣傳文件廣泛地散播到民眾中去。這幅作品不僅僅是表達納斯特追求正義，維護聯邦統一理想的集大成之作，也是納斯特藝術生涯的分水嶺，是其作為政治漫畫家的開端。

　　《與南方的妥協》

　　納斯特憑藉這幅作品，獲得林肯和共和黨的青睞，在共和黨中開始發揮重要的作用。在之後的總統大選中，這幅作品成為共和黨有力的武器，先後助力共和黨候選人格蘭特、海斯贏得總統大選，並幫助對抗民主黨的進攻，諷刺其是南方叛亂分子的走狗，是愛爾蘭移民的傀儡。1872 年的總統大選中，一部分共和黨人脱黨組成自由共產黨，開始作為一支反對格蘭特的力量出現，而曾經是廢奴運動最強有力支持者和奔走者之一的《紐約論壇報》的編輯霍勒斯·格里利，成為自由共和黨和民主黨共同推舉的總統候選人。對於忠誠的共和主義者納斯特來説，主張與南方妥協的自由共和運動近乎褻瀆。在他看來，自由共和黨人是受了南方奴隸主、民主黨人和特威德的蠱惑。他在作品中將格里利刻畫成像前總統安德魯·傑克遜和特威德那樣可惡的形象，認為他背叛了內戰的宗旨和目標，而自由共和黨人則幼稚地被由愛爾蘭人操縱的民主黨所迷惑。納斯特的作品生動形象、通俗易懂、擁躉眾多，被共和黨人視若珍寶，格蘭特總統就曾盛讚其為“維護聯邦的英雄”。但到 1884 年，納斯特調轉了方向支持民主黨候選人克利夫蘭，助其登上了總統之位，在被稱為“總統制造者”的同時，卻也因其“背叛”行為被共和黨人嘲諷為“騎牆派”。究其原因，納斯特日漸失望於共和黨內嚴重的貪腐現象，對共和黨推舉飽受醜聞纏身的布萊恩為總統候選人大為不滿。

　　納斯特筆下的特威德

　　納斯特堅持對自己的作品負責，捍衞自己的出版和政治自由理想，創作屬於自己和公眾的作品，而不是成為某種龐大政治機器的棋子，因此當共和黨逐漸背離了自由主義和共和主義的道路後，納斯特選擇站在了對立面。他在作品中將布萊恩比作臭名昭著的特威德，發表了一系列的作品，在作品《墳墓中的悔意》中，在鐵窗內的特威德望着光鮮的布萊恩悲嘆到“生不逢時，如果是現在，我也是一個聰慧、認真的政治家啊”，暗示特威德擁有作為一個共和黨候選人所迫切需要的品質：不忠誠、貪慾，還有冒失。特威德是19 世紀中後期紐約坦慕尼派[1] 首領，通過暗中培養黑幫勢力，控制紐約市的治安狀況，向企業繳納保護費，自肥腰包。同時通過控制愛爾蘭移民攫取選票，在民主黨中掌權，逐漸形成了所謂“黑白通吃”的地位，明目張膽地實行“權錢交易”。納斯特曾經發表了一系列漫畫，揭露特威德的嘴臉，在民眾中掀起巨大反響，最終將其送進監獄。納斯特在作品中將布萊恩與特威德相聯繫，意圖告誡選民，布萊恩和特威德乃一丘之貉，令人唾棄。由此可見，納斯特在政治思想上始終是一個“無黨派人士”，他是一個愛國者，一位道德家。

　　《墳墓中的悔意》

　　納斯特因其卓越的政治影響力而聞名，這得益於他作品中鮮活的藝術表達。納斯特首先是一名出色的藝術家，他風格多變，汲眾家之長，善於從法國和英國政治漫畫作品中學習刻畫手法和表達方式，卻又不拘泥於此，糅合自身感悟而形成獨特的風格。納斯特的作品飽含“暗語”，運用大量的象徵和比擬，擅長將虛擬的組織和虛無的精神通過擬人或擬物的方式來表達，這其中就有家喻户曉的代表了民主黨和共和黨的《驢象之爭》，代表美國精神的《哥倫比亞女神》，象徵貪腐集團坦慕尼派兇殘的《老虎》等。其中，影響最為深遠的當屬《驢象之爭》，驢象之爭在今日代指四年一次的美國總統大選，同時也是美國兩黨制的喻詞。

​　　“驢子”是民主黨的黨徽，“大象”是共和黨的黨徽，這兩個形象正是起源於納斯特的漫畫。納斯特於 1870 年 1 月 15 日在《哈珀週報》發表了第一幅關於驢子的漫畫《活驢凌亡獅》，畫中是一頭驢子在踢一隻死去的獅子。納斯特用驢子代表宣揚與南方奴隸主妥協的民主黨喉舌媒體，揭露他們的行為實則是剝奪內戰成果，阻礙重建進程。而獅子代表了剛剛去世的林肯政府時期的戰爭部長埃德温·斯坦頓。納斯特用這幅作品批評民主黨媒體對斯坦頓的不尊重。而 1874 年 11 月 7 日發表於《哈珀週報》，題為《第三個任期的驚慌》的漫畫，繼續影射民主黨的媒體，是一頭披着獅子皮的驢子，它把其他動物嚇得驚恐四散。納斯特意在指出民主黨表面上看來是兇猛的食肉動物，實際上卻是一羣處於驚慌之中的愚蠢動物。納斯特在這幅作品中也第一次使用温和、穩重的大象來表示共和黨。雖然在納斯特的作品中，最初用聲音難聽、舉止蠢笨的驢子代表民主黨媒體，但隨着這一形象的深入人心，逐漸成為民主黨的代名詞。納斯特正是通過將這些看不見、摸不着的虛擬概念實體化，使得即使是目不識丁的文盲，也可以輕易地明白作品想要傳達的本意。

　　《活驢凌亡獅》 

　　《第三個任期的驚慌》

　　此外，他還長於以小見大，誇大刻畫對象的某一特徵，讓讀者一目瞭然地明白被描繪者的身份。在 1871 年 6 月 10 日發表在《哈珀週報》的《拇指之下》一畫中，納斯特通過一隻袖口，暗示了遮天之手的主人，正是權傾一方的貪腐集團首領特威德，而正是這隻特威德之手將紐約市夷為平地。相比較整體出現的人物形象，納斯特利用襯衫的袖口，表明了大拇指的主人。這幅畫形象地向看不懂文字的讀者傳達了特威德所擁有的巨大權力，無怪乎特威德對於納斯特的作品大為光火，斥責屬下儘快想辦法阻止這“該死的漫畫”。

　　《拇指之下》

　　納斯特的作品雖然飽含政治這一嚴肅沉重的話題，但通過納斯特的妙筆，卻總是讓人忍俊不禁，諷刺性帶來易讀易記，使讀者在會心一笑中記憶深刻。這其中最出色的依然當屬諷刺特威德的作品，也是納斯特攀上個人藝術巔峯的系列傑作。除了《拇指之下》，還有在 1871 年 10月 21 日的《哈珀週報》上發表的《首腦》。在這幅插畫中，特威德大腹便便，耀武揚威地獨自站立，本該是心臟的位置上被畫上了他常年佩戴的巨大鑽石，而一個碩大笨重的錢袋取代了他的腦袋，頂在他臃腫的脖頸上。漫畫諷刺特威德肥頭大耳、貪婪成性、鐵石心腸。

　　《首腦》

　　納斯特的作品反映了時代的要求，為爭取種族平等和國家團結發出尖鋭而高亢的呼聲，對貪腐勢力和政治墮落提出直白而有力的批判，用作品征服讀者，並擁有龐大的羣眾基礎和巨大的號召力，對時局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在科技高速發展的今天，各種成像技術日新月異，照片遠比漫畫能更真實地反映現實，但漫畫也擁有照片、文字都無法取代的特點。正是漫畫中那些看似荒誕的內容，卻反映着真實的世界，在虛實之間用誇張的線條來吸引讀者的眼球，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打破文字、地域和語言的桎梏；在笑聲中掙脱權力的禁錮，表達充滿智慧的思想和嚮往自由的靈魂。

　　[1]坦慕尼派（Tammany）前身是成立於1789年的聖坦慕尼公會。開辦之 初是社會慈善團體，18世紀末，聖坦慕尼公會改組成為一個政治組織。1830年，黨派在紐約市建立坦慕尼大廳 （ Tammany Hall）， 它自稱為工人階級的鬥士，宣稱為工人階級謀取福利。19世紀60年代，在 威 廉·M. 特威德擔任坦慕尼派首領後，組織勢力達到頂峯。20世紀60年代坦慕尼派影響力逐漸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