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遊戲的社會學反思：“社畜”與死亡的距離_風聞

©️深響原創 · 作者｜陳文琦

我是大廠P7，年薪80萬上下，突然接到老同學邀請，加入生鮮團購電商「尋夢買菜」擔任CEO。雖然年薪下降，但是我能拿到6%的股份，對應公司1億估值，身價有600萬。懷着「讓天下沒有難買的菜」的理想和對實現財富自由的憧憬，我接下了這個offer。

這是Mussy Games（木夕）遊戲工作室2月上線的模擬經營手遊《社畜的福報》的開局。至今，這款遊戲（目前只有安卓版本）在TapTap上獲得了9.5/10的高分。

圖源：TapTap頁面

“玩了兩個多小時，覺得太瘋狂了。從上手到現在，一個子都沒賺到過，月月虧損，但賬上還是有百萬千萬的流水，公司股價也是上億，所有人進局了就沒法停下來了。”

“挺真實也挺無奈的，無奈是不知道所做的一切意義在哪，我們都想成為獨特的個體發光發熱然而最後還是免不了成為巨型大廈裏的螺絲釘。” 有玩家在評論區寫到。

開局就當CEO之後的劇情，不是一帆風順的盈利、上市，而是在燒錢換用户規模、一輪輪融資中迷失。每一個總監在高強度工作和對財富不切實際的渴望中，面對生活的艱難抉擇身心失衡，隨時都會因為「健康值」的下降觸發猝死結局。

這些場景，是遊戲？還是現實的切片？

利潤、融資、健康值

遊戲的玩法並不複雜。

玩家的角色是主人公任傑，有一個狗頭人身的形象，從大廠天狗離開後，加入「尋夢買菜」開始創業。遊戲將公司業務簡單劃分為研發部、產品運營部和市場部，產品運營提出需求，行程需求文檔，給研發部寫代碼開發，研發部開發成功能後，就可以更新APP版本，交由市場部推廣，獲得新用户。遊戲中的重要指標有現金流、產品用户量、員工人數、總監的健康值等。

每個月，當指標到達一定數值後，就可以開工。坐在辦公室，你可以查看本月和上月收支情況，運營經費主要來自於三個部分，營收、任務收入以及融資到賬。

圖源：B站up主丁尼格_菲爾視頻截圖

正如拉主人公入局的老同學宋曉雯説的那樣，“你幫我搞管理，那我就可以專心去融資，給公司找錢”。公司在初創階段，“該補貼的補貼，該花錢的花錢，發展速度最重要，先不用管盈利”。所以，推進遊戲的主要劇情線就是「尋夢買菜」的融資。

很快，B輪融資就來了，一家基金以投後3億的估值，投資3000萬，佔股10%左右。任傑也經歷了第一次套現誘惑，基金投資人孫總表示要以私人身份購買你的部分股份。這或許是孫總在考察你對公司有沒有信心，或許是宋曉雯在考驗你的忠誠度，總之，對公司未來前景態度樂觀的你並沒有賣出股份。

眼看公司的組織架構逐漸完善，各部門總監上崗，而且在補貼和買量的刺激下，用户量也在擴大，「尋夢買菜」又遭遇輿論危機，羊毛黨用電腦和虛擬手機號註冊多個賬號領取平台補貼，在被發現後舉報公司虛假補貼。對此，作為領導的你又要做出選擇，是妥協還是硬剛。新增用户的成本也從0.9元提高到了2.55元，公司的持續虧損給經營帶來了壓力。

一年時間，「尋夢買菜」融資就到了B+輪，雖然股權被稀釋，但是你作為CEO身價已經超過了2000萬，這不禁讓人有些志得意滿。宋曉雯又帶來了企鵝集團的投資意向，這輪融資後，公司估值將超過15億，你和所有員工都激動了起來，這意味着，手裏的股份和期權的價值將水漲船高。

公司最重要的目標很明確——成功close這輪融資，但是漂亮的用户數據、不顧一切的對賭協議，並沒有説服企鵝集團。在盡調後，企鵝集團最後退出了這輪融資。公司的現金流進一步吃緊，到了沒有融資就撐不下去的地步。

很快，劇情到了尾聲，新投資人入局後不久，天狗集團表示要併購「尋夢買菜」，各種條款和的協議之後，沒有人的股份變現成了現金，但對於公司來説，這或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你決定離開公司，因為你發現這一路走來，早已忘了做買菜APP的初心，沒有什麼ToC/ToB，取而代之的是ToVC/ToIPO。你離開，是想再找機會去改變世界。

圖源：B站up主丁尼格_菲爾視頻截圖

與之並行的另一條敍事線，是在公司為了營業指標狂奔和為了開源節流維持經營背後，被裁的員工和用健康換業績的總監們。

羊女趙楠是公司的運營總監，一直渴望做母親，但是她的多囊卵巢綜合症讓這個想法的實現異常艱難。為此，她忍着劇痛堅持打排卵針、取卵，期望卻次次落空，身體也被透支到極限。她放棄了備孕，接着工作，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正軌駛去的時候，她意外懷孕了。公司正值融資的重要階段，工作繁重，生育也將給她帶來邊緣化危機，她決定瞞着丈夫去和公司，做了流產手術。

圖源：TapTap頁面

研發部的奶牛女林彤來自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她在大城市工作，為老家的弟弟還着房貸。父母對她的要求是錢、結婚、考編、給弟弟買車買房，甚至衝到公司樓下鬧。除夕夜，她寧願加班也不願意回家過年，在KTV一個人唱了幾個小時的歌。她終於鼓起勇氣，與父母斷絕關係，選擇以後的人生，要為自己過，踏踏實實工作，努努力力生活。

牛男高奇是曾經的理科狀元、技術天才，和異地多年的女友終於相聚在江城。每天的高強度工作改變了他，精神過度疲勞的狀態下，他每天回家把自己沉浸在短視頻中，與女友的溝通越來越少，約好的旅行從未實現。他發現自己被困在了0與1的世界中，從前對技術的熱情消失殆盡，只剩對財務回報的渴求讓他在麻木中繼續下去。

圖源：TapTap頁面

市場部的野豬男範睿超只有專科學歷，但是路子野，敢拼敢做，嗅覺敏鋭，能言善道。在他的野性推廣下，產品用户量增長迅速。但是好看的數據背後，不合規行為的惡果來了，羊毛黨鑽APP的漏洞、鏈接出問題、手下的員工與刷單的服務商合作、公款私用被投資方發現。

圖源：TapTap頁面

互聯網老兵豬男陳遠平40歲了，摸爬滾打很多年，幹過VR行業，進過教育行業，並沒有太大包袱，是個勤勤懇懇的打工人。在創業公司，他一邊羨慕年輕人的亢奮和激情，一邊擔心着燒錢換用户模式的可持續性。家庭生活也出現了危機，妻子出軌了，要離婚，警覺的他發現對方是殺豬盤。經歷了互聯網行業一個一個風口的興衰，他對很多事情都看得開。在圓滿結局中，他替妻子跑了一趟網約車，遇上了從前的同事。

圖源：TapTap頁面

鹿女羅昕是產品經理，老公出軌，並在一次出國後徹底失聯了，之後身邊出現了很多奇怪的事件。在工作和情感困境中，她越來越憔悴，精神壓力很大，直到一次任傑碰巧發現，她是未婚，一切都是妄想。在好的結局中，羅昕選擇回到老家，車站裏有一個藝術裝置，“90後的指紋”，她打卡留言後，離開了江城。

圖源：TapTap頁面

沒有賺錢的“爽”，遊戲的沉浸感來自於它的真實。在模擬經營遊戲的外衣下，每個互聯網從業者或許都能在角色和情節中的看到了一點自己的影子。

遊戲作為一種記錄

據遊戲製作人、橙光遊戲CEO柳曉宇接受媒體採訪中透露，遊戲立項於2021年初，當時某個電商公司買菜業務部的員工由於長時間加班，造成猝死。

“我一直覺得，遊戲作為一種藝術表現形式，應該和書籍、電影、話劇一樣承載更多內容。但現在遊戲行業的發展，和我理想中的路線有點不同。所以，既然有機會，我希望能以遊戲去記錄這個時代，讓遊戲的藝術性，再往上走一走。”他説。

相比一款手遊，《社畜的遊戲》更像是對互聯網行業的一場科普和反思。遊戲有針對“股權稀釋”、“TS”、“組織架構”等互聯網行業常用詞彙的解釋，採用真實的數值系統，廣告也是公益性質，展示“如何判斷被老闆PUA”、“如何關注自身健康”等等給職場人士的tips。

主線和支線角色的一波三折，卻無一不映照着現實。

創業之艱難，風口潮起潮落，百團大戰、共享單車、在線教育、AI、VR/AR、生鮮團購……每一次浪潮席捲而過，創業公司如過江之鯽，能躍龍門的屈指可數。懷揣着理想和技術的創業者沿着既定的模式向前走，燒錢換增長和市佔率再融資，狂奔的路上迷失了初心。

每個決策都可能關係到公司的生死、員工的去留，拿每一筆錢，隱憂都與欣喜同在。面對巨頭，無能為力。最近十薈團遭遇的生存危機，也在印證這一事實，在阿里內部賽馬中輸給MMC事業羣后，撤退和關停成為必然。

用動物形象描繪角色，也時時刻刻在提示高壓高時長工作以及財富誘惑對人的異化。

對996工作制度、福報論的不滿早已開始發酵。2019年，一名程序員在GitHub上發佈項目996.ICU，抵制加班文化的行動就受到很多關注，引發社交媒體上的討論，但是幾年過去，現實情況並未發生明顯的改善，猝死事件頻發。

圖源：996.ICU項目主頁截圖

一些改變正在發生，去年下半年以來，快手、BOSS直聘、騰訊光子工作室、字節跳動等宣佈取消大小周，給員工減負。但是距離加班文化的終結還很遠。在字節宣佈取消大小周後，想象中歡呼雀躍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對於可能產生的薪資普降，不少員工表示焦慮，“房子斷供怎麼辦？孩子學費怎麼辦？”

“今天的內卷是一個陀螺式的死循環，我們要不斷抽打自己，讓自己就這麼空轉，每天不斷地自己動員自己。所以它是一個高度動態的陷阱，所以非常耗能。”人類學家項飈談到內卷的時候説到。

內卷、加班文化的形成是一個惡性循環，公司制度、工作內容、同輩壓力、社會對成功的世俗定義等等都是鏈條中的一個環節。

在遊戲中，主角為了平衡收入開支削減健康開支，總監本可作出更好的生活選擇，但手中期權變現的誘惑使其繼續深陷其中，最後搖身一變成為新貴的夢碎，竹籃打水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