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時代和她所需要的“非虛構音樂”_風聞
秦朔朋友圈-秦朔朋友圈官方账号-2022-04-01 16:58

秦朔 | 文
前不久在朋友圈裏看到一首叫做《這個人叫胡雷》的MV在瘋傳,被其詞曲所觸動,繼而關注了胡雷的故事。
胡雷是寧夏中衞市的一個殘疾人,患先天小兒麻痹症,兩歲時父親去世,母親改嫁,由爺爺奶奶拉扯長大。2010年,18歲的胡雷被中衞市社會福利院收留,但他並沒有靠在福利院,而是堅持每天坐輪椅奔波5公里到市區撿廢品,並從微薄的收入中拿出一些向慈善組織捐款。他的故事慢慢傳開後,有的外地慈善公益人士也通過他在當地做慈善公益活動的執行。
去年夏天河南遭遇嚴重的暴雨汛情,胡雷捐出了2萬元,買了方便麪、礦泉水,僱了2輛車運到河南新鄉災區。他被稱為“最美拾荒者”。
我之所以注意到《這個人叫胡雷》,還因為這首作品的詞、曲、主唱是當年在廣州認識的一位資深記者孫保羅,他寫過很多有影響的調查報道。後來他做過企業管理人,投資過科技企業,現在參與做商業智庫,2019年在北京牽頭組成了一個樂隊——真途OFFROAD樂隊。粉絲們叫他保哥。
樂隊由互聯網創業者、投資人、企業管理人、職業導演、資深媒體人、律師等組成,核心成員6人,但周邊還有一個緊密的朋友圈,會參與樂隊的排練、錄製和演出,以及公益行動。樂隊也是一支越野車隊,探險旅程已超過10萬公里,遍佈中國的名山大川,把旅行、探險、採風和創作結合在一起。
為了創作《這個人叫胡雷》,真途樂隊遠奔2000公里,到中衞實地感受。在發行歌曲MV的同時,樂隊還與梨視頻合作發佈了短紀錄片《尋找胡雷》。

|保哥和胡雷他家所在的村莊
在遙遠的寧夏,一個被社會救助的人,也在救助別人。
在北京,一羣靈魂自由的追隨者,用音樂和越野來表達荒野求生積極抗爭的人生理念。真途的本意就是“尋找純真的漫漫旅途”。
圍繞胡雷,圍繞音樂,圍繞人生,孫保羅做了如下講述。在他的講述中,我們時代的很多真實剪影,一一生動呈現。

真途OffRoad樂隊,《這個人叫胡雷》,一首寫給一位偉大的小人物的歌。 誰是胡雷?一位“身體殘疾,但心不能殘疾”的寧夏中衞小夥子,一位靠撿廢品為生,但卻為社會捐款超過100萬的普通中國人。

奉獻給善良者的音樂紀念碑
Q:怎麼會想到創作《這個人叫胡雷》?為什麼用一個普通人的人名做歌名?
A:寫這個作品的想法來自一篇新聞報道。報道的內容是寧夏中衞的一個區裏,住着一個名叫胡雷的殘疾人。他從事公益已經13年,通過他的手捐獻的物資的價值超過100萬元。
他最關注的方向是留守貧困兒童。為此下了很大功夫。
可以想象,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人,最直接的反應是——這怎麼可能?一個小兒麻痹症後遺症的殘疾人拖着無法直立的身體,如何去做這件事?
我收集了他的情況,胡雷主要的創收方式是收集廢品和銷售旅遊紀念品。有網友對100萬這個數字有質疑,不過他長期堅持公益事業,已經有一定的影響力,所以不少熱心人會通過支持他來完成公益目標。聚水成淵,集腋成裘,我相信互聯網公益平台的公信力。
換個角度,即使數字無法精確到一定程度,但從大量資料可以看到,胡雷長期全情從事公益事業,幾乎把所有收入投入其中是千真萬確的。
看到他在地上爬行,給孩子們分發學習用品的視頻,藏在我血液中的兩種東西被瞬間激發了。
**一個是調查記者的“本能”,告訴我這是一個好選題好故事,可以説感天動地。**這也是一個當今社會特別需要的故事,因為今天的社會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感動的力量,人們的心靈需要淚水來洗刷。
**一個是歌手的本能。我產生了為這個人寫一首歌的強烈衝動。**我堅信這會是當今社會特別需要的好歌,因為我們的流行音樂世界充滿了無病呻吟以及矯揉造作,着牀在商業利益驅動和快餐娛樂的互聯網文化子宮裏,孕育的是大量沒有營養甚至含有毒素的垃圾內容產品。
胡雷的生命有一種純真的執拗。而療愈社會的浮躁和虛偽,胡雷這樣的故事就是一方良藥。所以,我“激動”了。
放下生意、拿起吉他後,我自己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原創方向。我給朋友們説,60、70和80年代的人還活着,我要為他們寫歌。這些人甚至還是社會的中流砥柱,他們一定能聽懂我的表達。
《這個人叫胡雷》如果作為一個歌名,太寫實了。一句大白話,完全沒有修辭方法。就是強調了一下胡雷,這個人,就是胡雷。這是一個大寫的人。歌詞裏我説:
雖然你的青春不曾嬌豔,
你的温暖給我們一個春天。
雖然你沒有太多的語言,
你的呼喊全世界可以聽見……
這個歌名是在我們千里尋找,見到胡雷本人、瞭解了他後,脱口而出的。
因為我感覺,在這麼一個身體殘缺而靈魂偉大的人面前,任何形容詞都顯得蒼白。他自己的名字就是一種觸手可及的力量。胡雷説:“我身體殘疾,但我的心不殘疾。”
強烈的感受,來自觸摸到胡雷現實和理想的衝突,生活與夢想的距離,環境和生存的壓力,人與人那種有温度的連接,人與人之間冰冷的疏離,以及他身上能夠治癒社會的傷痛、沮喪和孤獨的巨大能量。
短短5分鐘,我希望展示一個有血有肉、有笑有淚的胡雷。也對社會上的偽善、虛偽發出怒吼。
所以“胡雷”不僅僅是一個人,這首歌其實寫給了所有像胡雷一樣,身處人生的艱苦旅途,看似卑微,卻還能把温暖給予他人的人。
這首歌是奉獻給善良者的音樂紀念碑。

|吉他手譚濤,貝斯手郭玉石,鼓手任曉卉,主唱保哥,主音吉他張小然

烈酒一壺,追魂奪魄
Q:《這個人叫胡雷》的音樂風格和表達方式是如何確定的?
A:這首歌現在來看,自我感覺是一個“混搭”。總體聽上去可以説是民謠,但副歌部分有搖滾的味道,中間還加上了一段憤怒的獨白,算是不倫不類的RAP。
我覺得,音樂是一種內心的表達,風格是作者的音樂素養以及創作方式決定的。只要能夠準確表達出想表達的東西,並且能讓聽眾產生共鳴,所謂的風格可能不是最主要的。
這麼説可能有點非專業,對於終身熱愛音樂但是非科班出身的我,則沒有這個壓力。我會按照自己需要的方式去表達。也許跟我當年去調查一個新聞事件、做一篇深度報道本質上並無不同。只是敍事方式變了,不是文字而是歌曲和視頻。
胡雷的故事如果按照一個新聞選題來看,除了感動、震撼之外,還有深刻的社會意義。
比如胡雷這個人在當地居然有一定的“爭議”——胡雷到底是“中衞之光”還是“中衞之恥”?社會上有不同的看法。
支持者的理由不用多説,但不支持的理由何在呢?
一種主要的論調是,搞脱貧攻堅、社會保障是政府的事,怎麼能夠輪得到一個殘疾人來搞,還把影響搞這麼大?!好像寧夏中衞沒人了似的,讓中衞人丟臉。
還有一種論調,整這麼大影響就是用“苦肉計”成為網紅,“個人出了名,家鄉丟了人”。
也正是因為有這些爭議,我決定千里尋訪胡雷,眼見為實。
**的確自媒體和短視頻時代,各種不擇手段成為網紅的牛鬼蛇神充斥網絡。讓人們懷疑一切。**這種懷疑和誅心之論,其實是網絡文化野蠻生長的一個可悲後果,也是一種社會病態。這些論調裏我們看到對殘疾人的歧視,對社會普通人羣的輕看,以及那種吃不到葡萄的醜陋嫉妒心理。這些東西圍繞着一個兢兢業業誠誠懇懇的公益志願者,對他造成了壓力和傷害。
如果一個社會讓這樣的人受傷、憋屈和無助,這個社會就沒有希望。我們必須頂胡雷,不是為了他,而是為我們自己。
於是《這個人叫胡雷》的歌詞和旋律,還是有一種強烈的諷刺、激勵和彰顯的力量感。
這也是為他打抱不平,不能讓好人寒心。不能讓一個努力為大家的人灰心。不能讓他的唯一的家人,他的奶奶傷心。
**胡雷殘缺的身體和高尚的靈魂形成的強烈反差是這種力量的源泉。**他所遭受的歧視、非議和壓力,形成的社會不公正,我用歌曲進行了強勁的反擊。
這個人他叫胡雷,
他讓人感到後悔,
無論你衣冠楚楚,
無論你金錢成堆。
……
這個人他叫胡雷,
他讓人滿含熱淚,
無論你曾經自私,
無論你曾經虛偽
……
歌詞的內容是非常犀利的。甚至產生了“指着鼻子一頓狂懟”的效果。這也是我想要的效果。
烈酒一壺,追魂奪魄。


“非虛構音樂”:從真實故事中發掘感動的力量
Q:從音樂的角度講,這首歌是非常獨特的寫實風格,這是你的一種創新嗎?
A:我覺得原創的音樂,一定要有故事。也許是過去當調查記者的經歷,我不自覺地從很多真實發生的人和事裏發現創作的衝動和力量。
在《這個人叫胡雷》之前,我最重要的作品是反映抗疫精神的《星光》。
這首歌創作於2020年4月,疫情最嚴峻的時期。數萬全國各地的醫護人員,壯士離家,支援武漢。
我在電視節目裏看到一首把抗疫的堅苦卓絕生死戰場描述成花團錦盛世盛景的MV。旋律華麗高亢,歌聲婉轉悠揚,是那種常見的主旋律套路。
平時這樣的作品出現,我只是換個台而已。但這次我有點“出離的憤怒”。覺得這些人羞辱了那些為拯救別人而把自己的生命放在不確定的危險之中的人。
我覺得只有一個角度,可以看清他們的偉大,那就是一個躺在病牀上跟新冠病毒苦苦抗爭的人,一個處在生命危險的無盡黑暗中無可奈何的人,這時候白衣天使就是他們生命最大的依靠。
我查閲資料,看到犧牲護士的父母面對孩子的遺像,看到醫生跟出院的小朋友隔空擁抱,看到在方艙執勤的護士跟她的愛人隔着玻璃親吻……
中國正在被感天動地的偉大的人性的光輝籠罩,而我們的某些人還在玩弄技巧,還在按照既定的套路寫口水歌做樣板MV。
**《星光》定義了一種全新的人際關係。別人的爸爸、媽媽、兒子和女兒,今天守在你的身邊。**他們今天就是你的爸爸、媽媽、兒子和女兒,因為只有這樣的關係,才有人會冒着生命的風險來堅守你的生命。
《星光》被官方定義為外宣作品的奇蹟,獲得了大量榮譽,甚至作為“嫦娥五號”的搭載品去了月球並返回,儲存歌曲的芯片由國家博物館永久收藏,其實都基於人性本善的力量在抗疫這種特殊環境中爆發的光輝。
是白衣天使們犧牲的力量讓歌曲擁有了魔力。
我為奧斯卡金像獎導演柯文斯的紀錄片《柴米油鹽之上》也寫了一首主題歌《這一路》。紀錄片講述了四個中國農村出生的人通過奮鬥改變自己和家庭命運的故事,講述了中國的脱貧致富奔向小康過程中的那些悲歡離合。


柯文斯是一個殿堂級導演,要創作一首他認可的用來作為影片發行的主題歌,是一個非常挑戰的任務。
為此我帶隊專門去上海,邀請柯文斯來試聽、提意見。突然發生的一件事讓我對作品充滿信心,也奠定了未來創作《這個人叫胡雷》這樣的作品的理念。
當天在酒店大堂咖啡廳工作,我用吉他伴奏試唱《這一路》,唱了一遍正準備離開,突然來了一個服務員。她本來在前台工作,看到我們要走,急忙過來提出一個要求,希望我再唱一遍,她要錄下來:因為這首歌是寫給她這樣人的,她聽得熱淚盈眶。所以一定要記錄下來。
這是一個遠離鄉土到城市打工賺錢,希望改變生活的辛勞而孤獨的人,我們的歌擊中了她內心。
我滿足了她的要求,她説一定會去看那部紀錄片。
我把這個故事告訴了柯文斯,我説正是因為這個服務員,或者説哪怕只有這樣一個粉絲,紀錄片和主題歌都成功了。
所以我也堅信我們的主題歌解讀了《柴米油鹽之上》的主人公的內在情感。這首歌本來就是為他們所寫。這個世界很少有人為弱勢羣體寫歌,而且這首歌是為了歌唱他們,讚頌他們。
柯文斯聽完,沒有提出任何更改的要求,他説他理解了那種情感,“發自內心的音樂才能進入別人的內心”。在紀錄片發行的首映式上,《這一路》的MV引發了現場嘉賓強烈反應,很多人淚灑現場。
我發現,這種強有力的感染力,超出了旋律和演繹方式本身,更重要的是音樂背後那些真實的人的命運。
正是人的命運中體現的精神,讓觀眾產生強烈的同理心,而音樂成了情感的催化劑,形成了獨特的藝術感染力。
我給自己的這種創作方式,起了一個名稱:“非虛構音樂”,其實就是用音樂來記錄、解讀和表述社會現實中的感人故事。
“非虛構音樂”,從滄桑世事,人間悲歡的真實故事中發掘感動的力量,當然還是温暖正向的力量。
《這個人叫胡雷》就是“非虛構音樂”的典型作品,記錄下了一個時代中國社會的一個真實場景。跟非虛構寫作一樣,記錄了歷史。

做“時代的音樂檔案”
Q:2022年開年後,國內多地疫情反覆,國際形勢也發生了俄烏戰爭這樣的突變,你在“非虛構音樂”的道路上有些什麼新的考慮?
A:現實確實是創作的最好土壤,真途樂隊希望拋棄無病呻吟華而不實的編曲邏輯,改變重技巧不重情感的演唱方式,呈現視覺化的音樂場景,做“時代的音樂檔案”。很多朋友説我是被很多職業選擇耽誤的歌者,其實不然,如果沒有經歷人間滄桑,看慣風雨變幻,也不會有今天的音樂風格。
今年我關注兩個重要選題。第一個是關於留守兒童的,歌曲已經錄製,歌名叫做《長大去找你》。
“我長大去找你吧。”是一個留守孩子説給我的。這句話代表了絕望也代表了希望。
在山西省臨縣一個叫克虎的村子,遠眺黃河。這裏有一所克虎九年制學校,有85個學生和40位老師。

孩子們多數是留守兒童,從周邊鄉村的民辦小學集中過來,從一年級到初三。2021年11月,真途樂隊與火柴公益合作,來這裏給孩子們開展一次音樂交流活動。
本來聽上去應該是一次其樂融融的音樂聚會,但在現場我們發現了深層的問題。這些孩子的家庭狀況普遍是困難的,因為但凡條件好一些的家庭,會把孩子帶走去城市定居上學。這所學校從800多個孩子,減少到80多個(因為家庭原因無法離開的)。
雖然政府投入建立了設施完備的學校。但是很多客觀原因造成教學質量低下、學生成績低迷,隨着九年義務制教育結束,大多數孩子沒有實力考上高中,即將流向社會,前途未卜。
所以孩子們的心理問題比較多。心理健康問題亟待解決。
本來音樂是療愈作用極強的,但這個學校沒有音樂老師。30多部88鍵電子琴鎖在儲藏室,甚至沒有撕開過包裝。

一天的交流下來,孩子們捨不得樂隊離開。
一個孩子問,你們能不能留下。我説,我們不能留下,但是你可以找我。
孩子想了半天:“我長大去找你吧。”
因為她覺得這些叔叔不會再來了,也不可能見到。
對於孩子們的處境,我們認為是共同富裕的政策中,需要精準解決的。為此我們發起“真途鄉村音樂行”,希望聯合一些專業力量公益力量,能給孩子們帶去快樂,促進他們的心理健康,鼓勵他們勇敢面對人生。
我們希望讓音樂成為一種解決方案,給社會的某些角落帶來温暖的方案。也歡迎大家支持真途鄉村音樂行。希望孩子們能與音樂和關愛同時相遇。
2022年還有一個重大題材就是《飛虎隊》。
這也是一個涉及中美關係的民間交流的重大題材。飛虎隊有超過2000位自願者飛行員在支持中國抗日的戰鬥中犧牲。為了保護被擊落的美國飛行員,有數千名中國老百姓付出了生命。在世界反法西斯的戰場上,中國人和美國人曾經並肩作戰,生死與共。曾經是同一個命運共同體。
在這裏分享一段歌詞,在一首歌裏講述重大的歷史題材,我還是從人出發。中國人會記住歷史,也會銘記恩情。
父親給了我一張
黑白照片
裏面是一張年輕而英俊的臉
在遠隔重洋他的家園
意氣風發的他
盡是笑顏……
我彷彿聽到你馬達的轟響
一次次震撼我年輕的胸膛
我彷彿看到你雙翅的閃光
迎着太陽
展翅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