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記10|二手奶爸的人間失格_風聞

小陳接我和妹妹出月子中心那天，顯得心不在焉，興致不高，人懨懨的。這讓我有點不太高興，理論上他應該喜笑顏開，滿面紅光才對嘛。

我問他，你是不是昨晚又看電影了？看電影是小陳寶貴的休閒時光，一般是等兒子睡着後，他收拾一番廚房，再把衣服洗了，這時就算眼皮打架，他也要堅持休閒一下，一邊咔咔吃水果一邊看一部隨便什麼電影。有時看入迷了，就要到兩三點才睡，嚴重影響第二天的工作。

真是的，也不看看今天是個什麼日子。我內心腹誹，但決定不多言語，趕緊回家吧。月子中心待到最後幾天，只想着趕緊回家，回家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再説已經一個月沒跟艾文長時間相處，我這輩子從來沒這麼想家過，啊，想家想得就像月光下一匹嗷嗷叫的孤狼。

直到真正回家的一刻，我才知道小陳的疲憊是從哪來的。從車上下來，發現家門口擺了一個十分氣派華麗的氣球拱門，類似於鄉下婚禮那種排面，讓我嚇了一大跳。

“這都你打的氣球？”

小陳點點頭，擠出一句話，“昨晚打氣球打到五點，實在太困了，不然這個門還可以再大點。”

進門一看，家裏簡直是氣球的海洋，樓梯口擺着氣球，客廳裏鋪着氣球，嬰兒房全是氣球。這場面，果然是公主的待遇。

“你傻不傻啊？自己打這麼多氣球？”我脱口而出後，想起來今年六月份艾文的生日會，在網上找了個打氣球的，一千塊錢叫來兩個人，花兩小時在家搞了不少氣球。結果朋友們來家裏後，都説我和小陳真傻，弄點氣球還要一千塊錢，下次自己扎多好。

他應該是記在心裏，怕被人又説一回傻子，決定這回經濟實惠自己搞，結果搞了整整一個晚上，小陳説，太難了，一開始不熟練，扎不好，後來終於熟練了，但也已經扎得差不多了，睡着之後，夢裏都在扎着一個又一個的氣球。

偉大的父親！

到底是第二次當爸爸，又有月嫂全程帶娃，比起第一次，小陳這回更注重在儀式感方面。我上樓才發現，家裏已經被各種卡通貼紙佈置得像小型幼稚園一般。

這……也大可不必吧。一是妹妹還這麼一點點小，什麼都不懂。二則這些卡通貼紙實在缺乏品位，毫無內涵，土了吧唧，我一點都不喜歡這種童真的世界。

“喂，我想要的是，小孩住在我們家裏，不是我們住在小孩的家裏，你懂嗎？”

小陳生氣了，“我貼你房間了嗎？書房有嗎？卧室有嗎？妨礙到你了嗎？”

那怎麼不妨礙呢，花了這麼多錢買的房子，朋友們一進門，肯定在心裏矮化我，“嘖嘖，作家也沒啥品位嘛。”算了，改天我自己偷偷弄掉點吧，我本着以和為貴的精神，沒再言語，同時深刻體會出了一點：在小陳心中，妹妹的地位實在太高了。

艾文長到七歲都沒拍過紀念照，妹妹在滿月時拍了一整套，其中和爸爸在窗簾前對視的照片大概有二十張，並且小陳特別開心地宣佈，他買了個套餐，百日的時候還要再去拍一次。我很震驚，因為小孩其實都長得差不多，有必要浪費錢拍上兩套嗎？可是看着小陳興高采烈的樣子，明顯我説什麼他都聽不進去。還有他買的嬰兒用品，睡籃，提籃，嬰兒座椅搖籃，不就一個小嬰兒，需要躺着這麼多地方？咱們都是成熟的二胎父母了，對於這些東西的新鮮勁，一胎的時候就該過去了嘛。

等到回家住了一兩個星期後，四口之家的生活終於走入常態化時，有種不對勁開始蔓延開來。

每次看到妹妹，小陳像個大馬猴似的，一蹦一跳躥到小嬰兒身邊，笑得滿臉帶褶，好像在欣賞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石，最偉大的奇蹟，最傑出的發明。

這沒什麼問題，但等小陳看完女兒，再回頭看到兒子，一秒變臉，立刻帶着殺氣開始大罵：xxx，你還愣着幹嘛？叫你去刷牙你要磨蹭到什麼時候？！再不去，明天不出去玩了！

艾文通常大吼一句不要，小陳又來一句，那還不快去。原本美好的畫面，瞬間進入暴跳如雷雞飛狗跳一地雞毛模式。

十分不明白他這樣做的心理是什麼，彷彿一個是親生的，一個是領養的。可是明明兩個小孩都跟他長得一模一樣，從血緣上可以百分百確定都是親生的小孩，至於待遇差別這麼大嗎？

有時我忍不住要偏幫一下艾文，他看起來太可憐了。親爹對着二胎妹妹笑靨如花，轉頭看到兒子臉色瞬間一變，還振振有詞，我是為了他好，他到了嚴格要求的年紀。我不得不在書房藏了大堆零食，有空就招呼艾文，你過來，拿着，千萬別告訴你爸。每次看到艾文自己爬到牀上睡覺，大拍他馬屁：你太好養啦，自己就能睡覺，你看看妹妹多麼麻煩。

前幾年，小陳的微信頭像一直是兒子的照片，幾天前換了張風景照，説是用小孩照片當微信頭像是油膩的一種表現。風景照只是一個虛偽的過渡，沒兩天他換上了他和妹妹的合影。

很顯然，屬於父親的一碗水不僅沒端平，還已經打翻了。

有時候真羨慕小陳，他對小嬰兒有着百分百的熱愛。我看着家裏時不時發生的變化，卻有點開心不起來，每天在那些氣球裝飾中出出進進，實在看煩了，差不多了吧，能不能不要老是生活在一個幼兒園裏啊？

小陳總説：看在我扎到凌晨五點的份上，多留幾天吧。

一個母親生完小孩，從此總覺得自己不再是個獨立的個體了，乳房被佔據，睡眠被徵用。一個父親有了小孩，開心得就好像再一次得到了全世界。

他才不管什麼水端得平不平穩不穩，幸虧艾文也並不怎麼介意，他跑過來看妹妹的架勢，跟小陳簡直如出一轍，像個大馬猴一樣一蹦一跳，趴在妹妹牀邊説着：好可愛啊。

這個家裏，只有我，常懷千歲憂。

今晚一定要把氣球都給扔了！ 發於2020.11.17

作者｜毛利，作家，《Vista看天下》長期撰稿人，公眾號“和毛利午餐”主理人，著有《結婚練習生》《全職爸爸》《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等作品，寫出多篇10w+，感謝全網讀者信任，歡迎加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