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做家長｜教育孩子，即使要打，也要打出水平、打出境界——“亦痛亦不痛”_風聞

引言

在某羣看到中國政法大學郭繼承教授談孩子教育的小視頻：

微信視頻截圖​

聯想到有個“不打不罵教育好孩子”的（神話）傳説：

圖自網絡

於是想談談自己的看法。

“（神話）傳説”這一表述已經表明了我對“‘打罵’是否必要”的觀點。以下稍作展開論述，但論述方式並非歸納、亦非演繹，而是類比。

子曰：“克己復禮。”此中之“克”解為“約束”，靠什麼來“約束”呢，當然是“（道）理”——讀書所明之“理”（此“理”於儒家而言是人自有之的“明德”，故曰“明‘明德’”），要以“理”來“約束”自己，這是“自律”。孩子能“自律”嗎？這取決於孩子能否“明‘理’”。真正的“明‘理’”不在“理解”層面的“入腦”，而在於“體會”層面的“入心”。孩子限於其人生經驗較少，而且有些人生經驗又是我們家長不願意讓孩子去經歷的——而這又常常是我們與孩子衝突的起因。進一步説，“人類以痛苦為代價領會真理”，這種“痛苦”要麼是自己親身體驗的，要麼就要具有“感同身受”的“智慧”去間接“體會”，但我們家長總是要讓孩子能避免遭受“痛苦”，所以眼看孩子做某種錯事而我們根據經驗預料到必將隨之而來的“痛苦”時，我們就會阻止，但孩子哪能明白自己沒有親身體會過痛苦故而領會不到的那些複雜的道理呢，也即是説你怎麼向孩子證明一個你認為必將會產生但現在又尚未發生的後果呢，你證明不了的，也就是説，你不能以“理”服娃的。那怎麼辦？只能強行阻止了啊。如何強行阻止呢，尤其是當孩子鍥而不捨、糾纏不休時？只能責罰——罵甚至打——了啊。

國家既然有法律，為何又必須要有暴力機器（做後盾）？同樣的道理，儘量以“理”服娃的同時，要保留責罰出場的必要性。

福柯有本著作叫《規訓與懲罰》。即使再講究自由、民主、平等，在共產主義實現之前也仍然是“統治”，只不過“統治”要有“統治的藝術”。家庭雖然是最接近共產主義的場域，但畢竟不是共產主義，所以“規訓與懲罰”仍然避免不了，只不過我們要盡全力將其最少化、最小化。

對於《不打不罵教育孩子的108種辦法》，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108種”這麼繁複，我首先就不信了，你要説三五種，我可能還將信將疑。看了下這本書的目錄，直接感覺就是，如果能做到這108條，共產主義就實現了，人與人之間不再有任何“‘對抗性’的關係”（馬克思學説意義上的）。

“不打不罵”孩子的家長，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更別談還“教育”好孩子了。（“不打不罵”孩子的人，我只見聞有唯一的一個，但不是孩子的父母，而是孩子的姥姥——我自己的娃的姥姥。我娃寒暑假總到姥姥那去陪伴順便度假，據我所知，娃姥姥從未打罵過娃，甚至都沒紅過臉。這是我一直解不開的一個謎——搞不懂娃姥姥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所以呢，我認為在孩子的教育中，“打”是必要的（“罵”是不必要的，可以“講理”——哪怕語氣言辭激烈點——代替）。

關鍵是，“打”也要打出水平、打出境界，要“用學問提一提”（《紅樓夢》中薛寶釵語），否則就“流入市俗”中去了，也不能取得很好的效果。

“水平”、“境界”的標準在哪裏？就是中國傳統文化中講的萬事皆有度的那個“度”（比如，我們中國文化對於“對與錯”，不是絕對的非黑即白，而是講其中的“度”，“過”了“度”就是“錯”，所以叫“過錯”）。

那這個“度”又是什麼？是孩子捱打以後的感受是“亦痛亦不痛”（典出《六祖壇經》）。

下面具體談談。

“學問中便是正事”

《紅樓夢》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中有這麼一段：

寶釵笑道：“真真膏粱紈絝之談。雖是千金小姐原不知這事，但你們都念過書，識字的，竟沒看見朱夫子有一篇《不自棄》文不成？“探春笑道：“雖也看過，那不過是勉人自勵，虛比浮詞，哪裏都真有的？“寶釵道：“朱子都有虛比浮詞？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辦了兩天時事，就利慾薰心，把朱子都看虛浮了。你再出去，見了那些利弊大事，越發把孔子也看虛了！“探春笑道：“你這樣一個通人，竟沒看見《姬子》書？當日姬子有云：‘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寶釵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如今只斷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罵我自己不成？“寶釵道：“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難為你是個聰敏人，這些正事，大節目事竟沒經歷，也可惜遲了。“李紈笑道：“叫了人家來，不説正事，你們且對講學問！”寶釵道：“學問中便是正事。此刻於小事上用學問一提，那小事越發作高一層了。不拿學問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所以呢，對於為了教育孩子的“打”也得“拿學問提着”，從而“‘打’出境界”、“‘打’出水平”，更重要的是“‘打’出效果”。

為此，作為家長，我們要努力提升自己的學問（我在《學做家長｜記孩子的一次“1.5小時熬戰一道數學題”的經歷及其收穫，兼論家長提升自我修養的必/重要性，附對該題的批判性分析》一文的第“三”部分講的觀點——“明理”中的第5、6點與“養性”中的第1、2點——雖然主題不同但可供參考）。

“亦痛亦不痛”

《六祖壇經》中記載了這樣一則“禪宗公案”——讓人開悟的書錄：

有一童子，名神會，襄陽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來參禮。師曰：“知識遠來艱辛，還將得本來否？若有本，則合識主，試説看。”

會曰：“以無住為本，見即是主。”

師曰：“這沙彌爭合取次語？”

會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

師以柱杖打三下，雲：“吾打汝痛不痛？”

對曰：“亦痛亦不痛。”

師曰：“吾亦見亦不見。”

神會問：“如何是亦見亦不見？”

師雲：“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非好惡，是以亦見亦不見。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則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見、不見是二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爾弄人！”神會禮拜悔謝。

師又曰：“汝若心迷不見，問善知識覓路；汝若心悟，即自見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見自心，卻來問吾見與不見。吾見自知，豈代汝迷？汝若自見，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見，乃問吾見與不見？”

神會再禮百餘拜，求謝過愆。服勤給侍，不離左右。

神會捱了慧能三杖卻道“亦痛亦不痛”，何也？

“亦痛”是真，因為人非木石而是骨肉之軀，捱打了當然有痛的感覺；“亦不痛”也是真，因為神會雖然捱了打，但卻沒有因此心生“怨懟”（“怨懟”再升級就是“憤恨”了），所以此“不痛”是“心裏不痛”。

作為家長，“打”孩子就要“打”出“亦痛亦不痛”的“水平”和“境界”。

如何做到呢？我分享一點心得體會：

第一，對孩子要先盡全力做到“以理服人”，不斷講道理——學習唐僧唸經的功夫；

第二，百般講道理無效的情況下，要貫徹“勿謂言之不預”的原則，要學警察執法——“三次警告無效才動用強制措施”；

第三，逐步升級，温和的講道理——唐僧唸經式的講道理——面壁反省/思過（時間上從15分鐘到1個小時逐步升級）——打（從孩子自己打升級到我親自動手，打的方式是用尺子打手心），總體上是這樣，但具體到單件事情上可能直接採用中間或最後的步驟；

第四，萬勿因為有意或無意的“遷怒”而打罵孩子，孩子的直覺很敏鋭，判斷也很準確，要是“遷怒”，孩子不僅不會心服口服，而且極容易看不起家長並心生怨恨，如果無意或實在禁不住而有遷怒之舉，在你怒後幾分鐘意識到時，請立即馬上誠懇向孩子道歉繼而求取孩子原諒並保證努力不再“二過”【我對我孩子有過一次——唯一的一次（2021年底因疫情封控隔離在家期間）——遷怒，懟完娃後，馬上感覺到不對，然後趕緊給娃道歉求取原諒並保證不再犯，然後孩子就大哭了，於是趕緊抱住孩子讓孩子在懷裏哭，輕拍後背安撫】；

第五，切忌在自己情緒/怒火氾濫的時候“吼罵”甚至“打”孩子（孩子怕的其實不是捱罵和捱打，而是家長情緒/怒火氾濫時的“猙獰”），如果覺得必須要“打罵”出場，那必須得先平復自己的情緒/怒火，讓孩子自己走到跟前（萬勿追着孩子做要打狀），先講明白為什麼走到“打”這一步，給孩子説清楚你開打的充分且必要的理由，然後心平氣和地打，這樣孩子才有可能不生“怨念”，才有可能貼近那個“亦痛亦不痛”的度。

謂予不信？案例為證！

這是不到一個月之前才發生的事情。

有一晚，孩子上同樓的同學家玩，我叮囑務必9:15回到家——進家門的時間不超過9:15（為啥説這麼囉嗦，因為事實如此就是這麼説的，緣由是之前已有幾次不按點回家的“前科”了），否則遲到1分鐘打1下（尺子打），孩子堅定且痛快地答應了。

9:00我打電話——孩子帶了電話手錶——提醒了注意時間並再次強調無比準時進家門，孩子也是堅定且痛快地答應了。

9:15孩子沒到家，再次打電話，電話通了我聽見孩子和同學玩得正high，孩子解釋説忘了時間了，並且還請求再玩15分鐘、9:30進家門。經過幾輪“討價還價”，我同意了孩子的請求，但是也再次強調了要準時進家門，並重申了懲罰規則——遲到1分鐘打1下。孩子還是堅定且痛快地答應了。

9:30孩子仍然沒進家門。我忍着沒再打電話。

9:45孩子還是沒進家門。時間太晚了，耗不起，於是只好再打電話，電話接通我聽見倆人仍然玩得正high。這次，我給孩子下了最後通牒。

孩子聽出我是真的“怒”了，也大概自覺太過分，於是不敢怠慢，立即回家了，進家門時間9:50，按9:30計，遲到了20min。

孩子進家門以後，就站在門口，不斷重複説兩句話，大意是，“我遲到了，我錯了”，“我注意時間了，但要走時，同學非拉着我再玩會兒”。

雖然我沒有情緒和怒火（性格修養方面我修煉得還算可以），但是姿態一定要做出來的。笑臉相迎肯定沒有了，只是讓孩子先去洗手，然後喝點水，完了到廚房來“好好聊聊”（孩子意識到我説的“好好聊聊”不僅是“聊聊”，還有捱打），我先到廚房去等（到廚房是為了避開有點護犢子的孩子媽）。這叫緩兵之計，讓孩子緊張的心裏稍微有個舒緩。

娃進了廚房後，我先覆盤整件事，與孩子先將事實確認分明。然後指出孩子的過分和錯誤（是“言而無信”而不是單純的回來遲到）之處，尤其着重指出我最不滿意之處是孩子沒有做到我一直與其強調和告誡的“要有自己的對於是非對錯的判斷，不要輕易受他人慫恿或壞毛病的影響”。這是説教的過程，在此過程中，我是蹲下來了，基本是平視孩子，語氣也平緩。説了半天，孩子的緊張也沒有了，也很平靜，對事實和錯誤都確認無異議。

然後就是開打了。我説事先已一再聲明和提醒，遲到1分鐘打1下，你準備遲到的同時應該也已經做好了這個1分鐘1下的心理預期，所以，要打20下。這時候，我給孩子選擇，是自己打還是我親自打，自己打打手心，我打打屁股。孩子不説話，我説，那折衷，你打10下手心，我打10下屁股。然後，孩子自己一隻手拿尺子打另一隻手手心，看得出，孩子沒有“徇私”，打得還是挺重的。孩子打完後，我開打，我打的時候做了點小設計，我讓孩子背對廚房櫥櫃，然後將孩子安置在離櫥櫃比較近一點的位置，剛開始三下比較輕，然後加重打了兩下，問痛不痛，孩子説還好。我説，那得讓你知道痛，不然你不長記性。於是，加重打了一下，這時孩子喊叫了一聲，然後我拉開架勢“準備”來個“長程加力”，這時候先前的“小設計”起作用了，我掄起的尺子碰到櫥櫃，掄不開了。孩子聽到響聲，瞬間明白髮生了什麼，然後就偷笑了。孩子一笑，我就知道，這頓打“及格了”，孩子不會對這頓打有怨恨了。於是，認真地打完了剩下的幾下，就放孩子出客廳了。

孩子媽看孩子出來了，就趕緊看孩子手心，一看都紅了，就問孩子痛不痛，孩子説不痛。孩子媽説，都打紅了還不痛啊。孩子説，就是不痛嘛。

其實，哪能不痛呢，只不過孩子“心服口服”而沒有心生“怨念”罷了。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兵法妙用，存乎一心

本篇小文其實講得是一種心法，案例僅供輔助理解和參考。

心法猶如兵法。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用心去做，總會找到適合自己對孩子如何施打的妙招。

最後還要強調一句，“打”是迫不得已時才能出場的大招，不可濫用；濫用則孩子就皮了，而你又不忍心真的下狠手去打，這樣打就失去了效力；面壁的方式建議可以多用，即使起不到懲戒的作用，也能起到培養孩子“入定”、“入靜”的功夫（《大學》中講“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全文完】

轉自本人微信公眾號“煅履堂薪火”，原文鏈接：

學做家長｜教育孩子，打可以有、也必須有，但要打出境界、打出水平，關鍵在度，度之標準在孩子的感受是“亦痛亦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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