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隻兔猻每天都在觀看人類建風車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2-04-06 20:50
兔猻PC2站在一台紅外相機前,它靜靜地看着不遠處山坡頂上,一羣人們操縱着巨大的挖掘機,正在準備將一個高大的金屬支架豎起。

兔猻或許能夠逐漸適應施工的風電場
這一切僅僅發生在2個月以內,在此之前,PC2的荒漠到了冬季會非常寂靜,除了凜冽的風聲,這裏並沒有太多的雜音。
紅外相機顯示,PC2很快便不再對這個正在施工的風機過於關注。它還是會經過P4位點,但只是表情嚴肅地經過。
可能對它來説,只要這些人類的活動不讓這片荒漠裏的老鼠變少,那麼就不是太大的問題。
只是曾經路過此地的幾隻鵝喉羚,在風機開始豎立起來後便不知所蹤。

雪後一隻鵝喉羚在月光下的荒漠上游蕩,彼時不遠處的風電建設尚未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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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中國以堅定的態度制定了2030碳達峯-2060碳中和的宏偉目標。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清潔能源作為戰略扶持的能源形勢被確定。
實際上中國早已開始在可再生能源領域佈局和發力,對風電的上網電價補貼始於2006年,光伏則是2011年。


圖片來源:北極星網
到2018年,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風電裝機增量最大的國家,截至2020年,光伏+風電的裝機總量已經突破5億千瓦,風電已經成為火電、水電之後的第三大電力來源。

圖片來源:北極星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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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中國的計劃是:到2030年,風電光伏的總裝機量將達到12億千瓦——是截至2020年總量的2.4倍。
中國強大的資源整合和工程實施能力將能夠完成這一偉大壯舉。碳達峯也意味着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工業國,將完成一次史無前例的產業升級——如果在經濟總量保持增長的前提下,這一目標將會更加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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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風貌獨特,乾旱荒蕪,卻並非毫無價值 ©大貓
然而這一針對氣候變化而做出的巨大努力,可能在應對全球氣候問題上效益顯著,但也會在一些更小尺度的地理空間上帶來生態問題——這些小空間尺度對一些動物來説,卻可能存在影響。
PC2是一隻雄性兔猻,在張掖北部的這片荒漠裏,它的家域可能在3-5平方千米左右。
當地的這個風電項目兩期的裝機總容量是49.5+49.5=99兆瓦。國內一台主流風機通常為1.5兆瓦功率,這意味着這個風電項目將在荒漠裏豎起66個風機。
我不知道PC2的領地裏會分到幾個,從現場看,可能是3-4個。而PC2的領地裏至少還生活着另外兩隻兔猻:PC1和PC3,它們可能都是雌性,PC3曾經生育了三隻小兔猻:PC4、PC5和PC6,幼崽獨立後它依然生活在這裏。

PC2,一隻威風凜凜的胖兔猻
我們接下來會估算一下這66個風機將覆蓋多少隻兔猻的領地,並且去觀察風電項目會給它們、以及它們的鄰居們:鵝喉羚、沙狐、赤狐、虎鼬以及沙鼠們帶來哪些影響。
事實上這66個風機只是中國西北新能源開發洪流中非常不起眼的一個小角落。在中國西部整個乾旱荒漠區,還將有數十萬颱風機將要立起,而它們的下面,可能都曾經生活着這些特殊而又缺乏關注的荒漠物種。
02
減碳以應對氣候問題非常重要,而荒漠生態問題也同樣重要。雖然我們現在並不能量化地評估新能源建設對當地生物多樣性的影響,但顯然具備這種評估的能力,對於保護而言是必要的。
即便只有很少的紅外數據,我們也似乎能感覺到兔猻或許會很快適應風機的建設——當然風機建成後的影響會是怎樣的,風扇的噪音是否會影響到兔猻捕獵?這些問題都有待回答。
或許兔猻並不會太受干擾,但誰知道呢?
我們此次荒漠之行並未像上次那樣在大白天遇到數羣鵝喉羚——這可能表明它們對於風電施工是敏感的。
紅外相機在風電施工前能拍到它們,施工開始後便沒有記錄。它們離開了嗎?它們還會回來嗎?這些問題,需要答案。

鵝喉羚倚荒漠而居,脆弱的荒漠系統使其種羣較容易受到影響
荒漠地帶的鵝喉羚如今雖然分佈廣泛,卻所剩無幾,種羣評估和分佈記錄非常罕見,這也是大多數中國荒漠動物所面臨的現狀——缺乏關注與研究。
新能源的建設在生態方面的影響,可能在荒漠地帶會成為一個普遍問題。
事實上由於大片的荒漠地帶並非保護地,也很少有人去關注這種生境的生態價值——**人們更關心的是荒漠化治理,而不是荒漠生態的研究和保護。**因此會出現大量合法的新能源建設項目在影響荒漠野生動物生活環境的現象。
糟糕的是我們對荒漠動物的分佈、密度、生活習性知之甚少,這對於影響評估和物種保護帶來了不少難題。
就拿兔猻來説。我們之前已經説過,這種網紅貓科動物並未在研究上得到重視。而我們僅僅在河西走廊以北的荒漠區依據生境隨便一畫,便畫出了超過4萬平方公里的潛在棲息地。

這是我們所關注的荒漠地帶
作為亞洲分佈最廣泛的小型貓科動物之一,兔猻對環境的適應力非常驚人。從內蒙古的草原到甘肅的荒漠再到青藏高原的高山,似乎哪裏都有它的蹤跡。
兔猻可能是中國見過最多種犬科動物的貓:它在青藏高原上與狼、赤狐、藏狐為伴;在內蒙古的荒漠和草原上見過赤狐和沙狐,甚至還有貉;在祁連山兔猻會與豺同域分佈;在喜馬拉雅山,兔猻甚至可能與亞洲胡狼相遇。
這種適應力在亞洲的貓科動物裏獨佔鰲頭,無與倫比。

兔猻在捕獵時會緊貼地面,接近獵物,它會利用矮草來隱蔽自己
但兔猻似乎哪裏都不多。在強大的適應能力背後,它對微生境卻非常挑剔——它們偏愛那些有着一定崎嶇度、佈滿岩石或土堆的環境。
在蒙古中部,兔猻的密度很低,大約每100平方千米4-6只,單個兔猻的家域就可能達到100平方千米;而在俄羅斯南部,兔猻又可能達到很高的密度:每100平方千米12-21.8只(可能不準確)。
中國沒有關於兔猻密度和家域的記錄,但我們在大約1-2平方千米的範圍裏拍到了至少8只兔猻,其中包括3只幼崽。
我們在當地進行了三次夜巡,每次都見到了兔猻,其中兩次是一晚1只,一次是一晚看到了2只。

夜間,是兔猻活躍的時候
我們幾乎看到了滿地的兔猻屎——我和心悦開車路過一道小山樑時打賭上面有沒有兔猻屎,因為我們覺得很像是兔猻喜歡的地方。
然後我們上去各自向左右走了200米,結果數到了13坨兔猻屎……
這或許表明,中國的荒漠地帶擁有較好的兔猻種羣,而它們的大量棲息地並未納入保護區、國家公園或其他類型的保護地。

兔猻屎在這裏很容易找見 ©大貓
03
有時候我會忽然意識到,很多讀者可能希望看到我們在野外時的所見所想。
我和心悦努力地爬上一座不高的山丘。我們的腳下塵土飛揚,乾燥的荒漠裏一年也不會下幾場雨。
在這乾涸的土層上,一些荒漠植物頑強地趴着——它們根本沒機會長得高大起來。
遠處綿延的山丘如同大地的皺紋,並不巍峨高大,卻獨具特色:在極致的荒蕪之上,你幾乎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
這裏缺乏生命之源:水。我們在雲霧籠罩的森林裏所遐想的生命歡歌在這裏變成一片死寂。
然而我們腳下有清晰的蹄印——這是鵝喉羚經過後留下的,一些黑色的糞球堆積在腳印邊上,在它們的旁邊則是無窮盡的老鼠洞,一些兔猻的糞便就撒在裏面。
所有的生物都在無聲地向我們訴説存在的證據,不遠處一隻觀察了我們半天的草原雕騰空而起,從我們面前掠過山丘,消失在遠方。

草原雕從荒漠上空掠過,它的下方是無數的鼠洞和隱藏着的兔猻 ©大貓
好了,抒情到此結束。在野外多年,我早已對風花雪月壯麗山河脱敏,反正在野外的感覺怎麼説別人也體會不到,這種美好只能自己獨享。
再説美景哪都有,動物可不常見,因此還是讓我們來説回兔猻吧……

對比一下,看看兔猻有多小
兔猻的個體識別可能比豹貓還麻煩,這是我看了半天素材後得出的結論。
不過我還是可以依靠它們面部的斑紋來識別它們:PC1(PC代表Pallas’s Cat,兔猻)就是胭脂,現在它失去了名字,換回了編號。

令人頭大的兔猻個體反覆確認過程中,大鵝:面部斑紋是識別它們的關鍵
它數次在這個PC3曾經繁殖的洞口休息。看上去即便不在繁殖期,這個巢穴也經常為兔猻所用。

就是它,長得像個雞腿的胖兔猻,曾經的“胭脂”
事實上這個洞穴會有不同的個體光臨,除了PC1和PC3外,還有PC8也來過這裏。這是一隻個子很大的兔猻,雖然看不出性別,但我懷疑是一隻雄性。

PC8,大貓曾經給它起名叫“單于”
PC3我們現在確定它是那三隻小兔猻:PC4、PC5、PC6的媽媽,之前我們將胭脂描述為小兔猻的媽媽是不對的。
PC3身上的毛色較深、有着漂亮的白色前腿,在去年7、8月份帶娃的時候,它體形消瘦,直到冬季才又圓潤了起來。

這隻白腿的兔猻可能是PC3,也可能是別的個體

這隻用臉爬山的小兔猻又是誰呢?
PC2出現在最大的範圍裏。我們的6個位點(分別在相距1公里的兩個區域各自安裝了距離不遠的三台相機,編號為P1-P6)中,它出現在其中的3個,但距離最遠。
2021年9月後三隻小兔猻便獨立了。在可識別的影像裏我並沒有看到它們,但是這也許是因為可被識別個體的影像太少而不是它們消失了——事實上能被識別的影像大約只佔全部兔猻影像的1/4。

目前被確認的8只個體(5只成年的和3只幼崽)
而P1是PC1、PC2、PC3、PC4、PC7都會來打卡的位點,也是我們第一次觀察到兔猻的地方。其中有一隻小個子兔猻顯然應該是去年的幼崽——只是我們並不能識別出它是誰。
它似乎對於這個兒時的遊樂場很是喜歡,並且經常來仔細嗅聞PC2、PC3以及其他成年兔猻留下的味道——可能裏面有它的雙親,並且它也學習着不斷在這裏留下自己的氣味。

這個打卡地是很多隻兔猻都會來的地方
PC7、PC8以及還有一些疑似的新成年個體拍到的次數不多。
個體識別的難度是阻礙我們深入瞭解這個兔猻種羣的主要因素,因此解決這個問題就成了很重要的事情。
我和心悦正在琢磨,到底怎樣才能更好地調查兔猻。如果不能做到個體識別,那麼我們拍再多照片也沒用,因為用於種羣估算的空間標記重捕模型(SCR)必須去統計每個個體的拍攝次數。
我們可能必須把相機安裝到能拍到兔猻小臉的地方,而且相機還必須具備足夠的分辨率才行。這可真比統計金錢豹難多了。不過我們已經想了一些辦法,打算去試試到底管不管用。

荒漠上的塵土飛揚經常使相機的鏡頭蒙塵,以至於拍不到清晰的畫面
我們必須要做到這一點,因為我們選擇了關注荒漠生境的保護,而荒漠的旗艦物種是兔猻。
我們需要把它們的分佈、密度、生活史搞清楚,這樣我們才會知道什麼樣的荒漠環境是它們所需要的,這些地方又能承受怎樣的人類活動壓力。
在過去的數千年裏,匈奴人、蒙古人、回鶻人、漢人……金戈鐵馬歷史洪流並未在多大程度上改變這片荒野的面貌,然而今天高大的風電和大片的光伏板可能即將改變荒漠。兔猻和它的鄰居們可能可以適應,可能會因此而消亡。
我們希望用貓盟的探照燈工程來做一些探索未知和保護的工作,也希望這些在夜間眼睛如同綠色燈泡一般的毛茸茸的小貓們能夠繼續快樂地生活在荒漠裏,每天干着那些無聊的事情:抓老鼠吃。

沙鼠:你在cue我?©大貓
貓盟的西北貓科計劃由月捐人資助的“探照燈工程”支持,主要目標為分佈在西北荒漠區的兔猻、亞洲野貓、荒漠貓、猞猁等物種。
在甘肅張掖的初期工作得到了甘肅祁連山國家級保護區高級工程師馬堆芳主任的大力支持,並與北京大學羅述金團隊合作開展,在內蒙古雅布賴山和狼山的工作與內蒙古大學的梁斌老師合作開展。
後期我們還將和更多的科研團隊開展合作,共同推進西北荒漠區貓科動物的研究和保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