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麻蹦迪脱衣舞，這「國潮」丟臉給誰看_風聞

喪葬文化這事本來嚴肅。

可本末倒置鬧笑話的，也不少。

就像這三兄妹，在父親的葬禮上因遺容的事吵了起來。

女兒一臉不悦説遺體化得像酒店小姐的大濃妝，給親友見到只會丟臉。

小兒子則五次三番cue錢是他出的，可不便宜。

大兒子倒歡喜，可動作和語氣中滿是敷衍：

紅是紅，白是白

雖然臉泡泡的有點走樣

但是好過那個蠟黃蠟黃嘛

三人各懷鬼胎，你一句我一句，竟沒一個認出來——

眼前這遺體早就被人調了包，並不是父親的。

荒不荒唐？離不離奇？

這部由侯孝賢監製，金馬影帝李康生、金馬影后張艾嘉主演的黑色喜劇****《良辰吉時》，上週一開播肉叔就衝去看了。

放心，一點不恐怖，全是中國人的荒唐鬧劇。

比開篇就用死亡直戳國人禁忌的《心居》更猛。

這部《良辰吉時》竟敢以逝者為主角，拍殯儀館、太平間、靈堂、火化場、墓地，全劇通篇朝禁區開炮，比如——

#中國喪葬文化裏，那些面子惹的禍。#

中國人的事，很微妙。

人死前不挑明的疙裏疙瘩，人死後就都像蟑螂受驚，傾巢而出。

比如開篇這一家。

葬禮的排場雖説不上豪華，但絕對算得上體面。

親友送的花圈，從靈堂擺到停車場；

小到父親遺像中的三條皺紋，大到靈堂的佈置擺設，統統要求精益求精。

我要這張照片就是非常完美

定居國外的大兒子(吳大維 飾），接到通知後也連夜回國，趕到靈堂便下跪，磕頭，念悼詞。

生者見死者，在世子女見過身父親該有的禮數，統統到位。

任哪個外人看來，這三人都是孝順子女。

但，凡事有個“但”。

看事不能光看人前，真相，往往藏在人後——

憋氣——呼氣——捏緊鼻樑骨——哭，大兒子的整套假哭動作那叫一個行雲流水。

怎麼看，都有為凹出“孝順兒子”形象而提前彩排過的痕跡。

是真是假，驗驗就知道。

在這關鍵節骨眼上，喪葬禮儀師（李康生 飾）出場了。

原來，父親生前特別交代過，在自己的葬禮上要行台灣傳統的套衫禮。

大兒子聽完一臉懵圈，不清楚這是個什麼禮數。

但礙於“孝順兒子”的形象垮不得，他轉瞬爽快答應下來：

都okay

有什麼我們就是全力配合，圓滿就好

滑稽的一幕來了。

套衫禮是個什麼禮數呢，由孝男一件件將壽衣反穿，最後由專人一併剝下為死者穿戴。

大兒子一聽……嚯！晦氣，踉蹌跌下竹凳，趕忙拉旁邊的小兒子（顏毓麟 飾）墊背。

可這小兒子也嫌晦氣。

逼得惱羞成怒的大兒子使出“長兄為父”的威嚴，當場上演手足撕破臉戲碼。

最為荒謬的是，鬧到最後誰也不敢上，行禮的竟是一個“外人”禮儀師。（記住這個引號）

我爸很隨性的，師傅你代勞一下好不好

到此，葬禮雞飛狗跳，這一家的真實關係也浮上台面。

大兒子呢，向來出錢不出力，也早對父親沒了感情，他一心只想高效辦完葬禮回美國。

小兒子雖然在父親身邊，但平時對父親不管不問，還老打遠洋電話向大兒子邀功，以便張口借錢。

你看，大兒子一跪下磕頭，他就屁顛屁顛跟上去，生怕慢了一步激怒“金主”。

在一旁冷眼看他們演戲的小女兒（周采詩 飾），照顧父親最多。

但她心裏同樣打着算盤：老早就暗戳戳勸説父親，把房產挪一套過户到她名下。

兄妹三人各懷鬼胎，在同一件事上卻默契地達成一致——

無論如何，葬禮要辦得風風光光。

可這面子上風光，內裏卻疙裏疙瘩的場面像什麼？

就像靈堂上那父親的遺照。

因為他們堅持精修精修再精修，完美完美再完美，最後相框裏就剩下——

一片藍天和幾塊白雲。

好笑，空洞，荒唐。

就像《良辰吉時》第一集（共七集）所諷刺的——

喪葬文化原本的內涵正在流失，漸漸淪為一種面子工程。

暫且把視角切換到現實生活，荒唐程度遠遠勝過劇情。

先説近兩年吧。

疫情後多地倡導喪事從簡，清明線上祭拜。

這當然是減少人流聚集，移風易俗的好事。但落到實踐中，總有些不良商家往裏鑽空子。

比如去年4月，央視曝光過的一批網絡祭拜亂象。

有提供號稱“永久免費”網上紀念館服務的商家，卻借元寶蠟燭等虛擬供品變相收費。

如果價格適當，你情我願，真情實感，那沒得説。

可使用過程中就會發現，這裏面安插着某種隱形消費——

雖然創建是免費的，也會提供一兩個免費供品。可往上卻有“普通館”、“高級館”之分，和對應層層加碼的消費。

更雞賊的是，商家還把用户的消費置換成“親情”、“香火”等指數，並設立排行榜進行排名。

很多人一看“香火”倆字，根本把持不住，便購買一堆其實並不需要的虛擬供品。

用同樣原理運作的，還有每到清明節就會冒頭的代掃墓服務。

這裏面花式就更多了。

有代鞠躬、代倒酒、代聊天、代燒紙、代擦墓碑、代嚎啕大哭……應有盡有，甚至可以個性化定製。

至於費用，更是“個性化定製”。

有的光代哭一單就收800，有的一條龍服務收1000。

隨意定價，沒標準可言，就看哪個大冤種掉坑。

甚至光代哭服務，就能從哭的花式，細化成不同檔次的幾種價位。

先不論這些代勞服務有無意義。

大家想想，隨意開價、監管空白，背後的隱患不少啊。

有人購買了代燒紙服務，事後才發現對方發來的現場視頻是一個月前拍的。（報道來源：北京日報《代嚎啕大哭開價1000元，清明“代”祭掃業務套路多》）

活脱脱的詐騙。

更為荒唐的是，某些商家提供的網上祭拜服務，並沒有審核環節。

有些心懷惡意的人就逮着這個空子，上傳生者的照片，立碑設紀念館“祭拜”、“上供”，用來玩弄或詛咒他人。

……我一整個後背汗毛豎起，原來真正的恐怖片就在現實生活裏。

回過頭來看，這些層出不窮的荒謬亂象竟然還有市場，讓消費者掏腰包的原因是什麼？

我想到老片《哭泣的女人》中的一場戲——

年輕人喪父後請哭喪人。

哭喪人聽説死的是一家之主，以為能賺一把大的，就問：你是讓我哭出“山崩地裂”（500元）呢，還是“傾盆大雨”（600元）啊？

年輕人嫌貴，思來想去，選了價目表上300元的“擾鄰三日”。

哭喪人聽完翻起白眼，潛台詞莫不過就是：呵，不孝子。

在中國的文化語境下，子女願意為老人的葬禮、祭祀花多少錢，一定程度上構成外部評價的一部分。

説白了，就是面子工程。

買代勞服務，選最低檔次的；設網上紀念館，不選“高級館”……

臉面多掛不住啊。

-我不可能讓我那幾個舅子看不起我嘛，我要來個貴的！

-明事理！

那些無良商家們正是揪住“孝心”這個軟肋，不斷層層加碼，設置一個又一個消費陷阱。

這大把大把花出去的冤枉錢，祖宗看了都要氣活。

説到底，喪葬生意背後根深的源頭，還是“作秀”心態。

一場又一場，出於各種現實目的的秀。實際上只服務於生者，跟死者已經關係不大了。

從哭喪服務的名字，就能窺出一二。

什麼“四鄰不安”、“放聲高歌”、“擾鄰三日”、“山崩地裂”、“嚎啕大哭”……

目的，不是讓死者“聽到”，而是要外人聽到。

很多家屬會要求哭喪人遊街表演，圖源《哭泣的女人》

就像《哭泣的女人》裏這一家三兄弟——

老人生前沒人孝順，死後卻花高價請哭喪人，借哭喪人的眼淚和洪亮歌喉，“讓全城老百姓知道我們深愛母親”。

哭喪，重點不是為死者送別，而是要讓左鄰右舍看得起。

尤其是在農村。

作家梁鴻常年觀察農村，曾用一個個真實故事告訴我們：在農村，古樸道德根深蒂固地約束每個家庭。多數情況下，名聲是勝過其他的外部評判標準。

還記得賈樟柯《江湖兒女》裏那出“墳頭蹦迪”的戲嗎？

混黑白兩道的二勇被人捅死，廖凡演的小弟斌哥請來他生前最愛的舞者，用國標送哥一程。

説好聽點，這是斌哥的心意；

説難聽點，這是借葬禮掙臉面，示權威。

像這樣的喪葬儀式，在現實中數不勝數，還是某些地方長期興盛的習俗。

比如台灣的葬禮脱衣舞表演。

它的源頭，甚至可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但直到90年代，才被媒體廣泛報道。

2011年的紀錄片《為逝者跳舞》，曾跟拍過這樣的脱衣舞團。

她們通常先身着短裙在葬禮上跳舞，等場子熱起來有人給小費了，才會升級為脱衣舞表演。

十分低俗，價格卻十分高昂。

有的一場活動高達上萬美元，平均水平也是一般葬禮花銷的十倍以上。

即便如此，依然能在當地盛行，甚至有的家庭榨乾家產也要請。

為什麼？

當地人普遍認為，舞者越賣力，圍觀的人越多，死者一家在當地就越有地位。

不請，甚至會被人看不起。

不僅葬禮的內涵本末倒置了，連主體也本末倒置。

我還清楚記得紀錄片《生命裏》那位叫汪明昌的老人。臨終前他選擇住進安寧病房，把身後事也交待得清清楚楚：

人固有一死

死了以後，一切從簡

不開追悼會，不設靈堂，不收人家葬禮費

現在墓地很貴，海葬我也沒問題

老人最後的心願，是舒適、有尊嚴地走完生命最後的旅程。

但囿於中國的喪葬文化，他的心願並沒有得到滿足。家屬認為：

死了不是你説了算了

一場葬禮最不重要的人，反而是死者。

正如托馬斯·林奇曾在《殯葬人手記》中寫下的那段話：

死者一無所求，只有生者營營不休。

但換個角度看，被質疑消費死者的家屬們，同樣也是面子工程的受害者。

在農村，有些地方的葬禮要辦上好幾天才給死者下葬。

期間擺麻將桌，做好一日三餐的流水席招待親友。

與其説是自願這麼做，不如説是礙於當地習俗和人言，不得不這麼做。

在《哭泣的女人》裏就有這樣的一幅畫面——

親友們在一旁嘻嘻哈哈專注搓麻將，花圈後戴孝巾的親屬也趁機搞着小動作，各找各的樂子。

直到有人走過來，親屬才佯裝悲傷，嚎哭大哭。

這滑稽場景，正透露出喪葬文化淪為面子工程後的病態一面——

原本告別、悼念死者的儀式變得又臭又長，讓死者不得安寧，讓生者不堪負重。

回到《良辰吉時》。

還記得那個引號嗎？

李康生演的禮儀師，其實是死者的私生子。

為了把父親帶回家，和死去的母親“團聚”，他請來羣演上演了一出調換骨灰的戲碼。

矇騙過了名正言順的三兄妹，卻沒料到父親生前早已識破。

一系列陰差陽錯後，這四個孩子拿到的骨灰，都不是父親的。

這一家個個彼此算計，個個以為自己聰明。

到最後，誰都沒算計成功。

P.S.這裏面的玄妙劇透就沒意思了，留給大家看劇享受，有機會咱再聊。

但其實整集最富含深意的角色，是父親生前的傭人小蘇。

一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正因如此，她和生者沒有利益糾葛，對死者沒有為人子女應盡的義務。

這才得以從繁文縟節中解脱出來，成為整個葬禮中唯一一個平平靜靜，真誠和死者告別的人。

你看這一幕：

親生子女在靈堂前爭執，外人在旁邊真切地悲傷。

還有比這更魔幻的畫面嗎？

有。

現實。

本文由公眾號「肉叔電影」（ID：dusheyingdan）原創，點擊閲讀肉叔更多推薦